「人不輕狂枉少年,人太輕狂誤中年」
這是我研究所的老師上課時跟我們半開玩笑說的一句話,他講這句的時候我30歲,今天我41歲,上週我拿到了一筆工作獎金,大約合台幣33萬,明年的年終獎金也會按時到帳(約120萬台幣),這是我待的第一個大集團(世界500強),也是我十年來拿到的第一筆獎金,撥款的當下,我按照習慣分配到幾個定投帳戶去,但在當晚的時後我改慨萬千,隨筆寫下這十年我在香港、菲律賓、馬來西亞、新加坡、中國等地方創業與工作心得,算是我的個人分享吧。
我2004年開始踏入職場工作,畢業後第一份工作在台北當IT宅,薪水約28K,14月薪,好玩的是老闆會每三個月多發半個月的薪水,也就是我們每一季都可以小嗨一次, 年終看老闆評估當年收益另外分配,當時覺得就這樣安安心心的過下去也不錯,後來因為某個案子,經老闆的推薦(老闆是大學教授)轉任某大學擔任工程師,負責線上學習平台的搭建與維護,這一待就是六年,薪資也逐年調整,38K月薪,1個月年終、1個月績效,總共也是14月薪,家人都覺得公家單位穩定有保障,就這樣一路做到退休也不錯,感覺像到了人生制高點。
2008有一天,我的大學同學來找我,說他要出國唸書了(MBA/UCBerkeley),我那天跟他聊了一個下午,他從理念、想法、聊到人生願景、職涯規劃,講得自帶金光(後來才知道原來談判時選擇背光還有這樣的效果...)當時的我是個井底之蛙,對於台灣以外的世界除了旅遊基本是個沒打開的地圖,總之他當時講得讓我無比由衷的佩服,之後我就在想,我有沒有可能出國留學。人當一個想法萌芽後,思緒就像潰堤般的不斷湧出,就像決定要買iphone後的那種衝動式購物一般,我開始去了解留學規劃,開始去準備考托福雅思,開始去申請學校,開始去籌措費用,這樣準備了兩年時間,期間除了我女朋友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當時跟女朋友已經到了要談婚論嫁的地步,她看我發瘋似的在準備出國,完全把我們的規劃拋在腦後,跟我深談了幾次,最後分手告終,直到我把工作辭掉,拿著香港大學的錄取通知單跟我爸說我準備出國唸書,我爸看著那張錄取通知愣了好半天,後來只問我想清楚沒有,得到我肯定的回覆後默默地回到房間,一週後跟我說他把房子拿去抵押,給我轉了200萬當作學費...
2010年,我帶著家人的不捨與不解來到了香港大學,正式開啟了我的第二階段人生,也是我最豐富與艱難的一段時期,一開始在港大我過著如魚得水的生活,各種講座,只要報名就可以去聽,我在港大聽過諾貝爾獎得主的演講,選修過聯合國課程規劃署署長的課程,當面批評過誠品創辦人吳清友說他搞壞了台灣的書店生態,與港大教授討論台灣選舉,討論一國兩制(差點跟大陸同學打起來),我能選到史丹佛大學教授的課程,聽他深入淺出講著電子商務的發展,選修卡內基梅隆大學教授的資料分析,我在這堂課真正聽懂了描述性統計,也學會用R做數據分析,也親眼看到同學寫作業寫到進醫院(精神崩潰),也為了寫畢業論文在圖書館搶24小時的座位,看著滿室的燈火通明,只有翻書與寫字的聲音而外面正刮著八號風球的香港凌晨3點。
港大對我影響非常深遠,我記得第一天參加迎新活動時,我問教授港大跟香港其他大學有什麼不同,教授回答說:「如果你畢業想當愛因斯坦(科學研究者)那歡迎你去香港科大,如果你畢業後想當學者,那歡迎你去香港中文,但如果你畢業後想有一雙智慧的眼睛,想能跟任何人都可以對話,那歡迎你來港大!」,在港大我們甚至鼓勵翹課,因為教授認為只有感受不安才能面對不安,所以他逼著我們一個每次上課都規規矩矩坐在第一排的同學說:「下堂課隨便你要去做什麼,但我不要在課堂上看到你!」同時在港大也不用擔心我的想法會被嘲笑,因為只要敢說,總有人願意認真跟我討論,即便那個人我不認識,有可能是學生,也有可能是教授,然而這一切的享受,最終都在兩年後奔向唯一的目標,畢業後要做什麼?我開始思考到底是留在香港,還是回去台灣。
2012 年,我從港大畢業,畢業前去參加了一個大陸大學商學院的秋季講座,開始前看到一個白鬍子老先生在酒會上高談闊論數位學習,我當時以為他是該大學的教授,想說能繼續從事數位學習方面的工作也不錯,就斗膽上前毛遂自薦,後來他給了我一張名片,說希望看到我的CV,直到入座前他的秘書悄悄的來找到我,告訴我他的真實身份是香港某大家族連鎖百貨與銀行的集團主席,我當場傻眼,連論壇在講什麼我都沒心思聽了;第二天一早這位老先生就傳信息過來說前一晚與我聊得很投緣,期待看到我的簡歷(上午六點半),嚇得我趕緊跑到圖書館花了大半天把自己的材料改好發出去...
香港人做事真的非常快也非常積極,老先生收到我的簡歷當天下午就打電話來跟我約時間面試,三天後我如約而至到了地方,在座的還有兩位(合夥人),才知道說他們現在有兩個新項目在找負責人,一個是某大學的香港MBA專班,這個班過去三年都沒有開成,希望我能接手在2013年啟動,另一個是跟英國某家金融機構合作的線上金融課程推廣項目,目標是全中國的5大國有銀行、13家股份制銀行以及數不清的地方銀行,他們認為這項有利可圖,但我需要了解他們的做事方法與風格,建議我先跟他們去看看,於是當天就幫我買了隔天的機票飛往北京拜訪商務部旗下的一個金融研究中心,本來我只是抱著去學習的心態,但研究中心的成員英文不好(沒錯,別以為北京多麽高大上,國家部門裡面水準不夠的比比皆是)一起去的英國原廠總經理不會說中文,隨行的香港同事普通話又讓對方太刺耳,我被臨時拉上去當即席翻譯,這個美麗的失誤也讓我得到了一份工作,同時我也接手了MBA 開班事宜,找上課地點、拉贊助、辦理課程說明會。
夢想是美麗的,但現實非常殘酷,中國大的銀行都有自己的培訓機構,而且會有自己的課程開發團隊,小銀行其實能做到國際市場的機會其實不高,我們的課程面臨到了極大的水土不服與課程定位問題,我當時幾乎每個月都要飛三到四趟中國各大城市,最誇張的是當天晚上12點回到香港,隔天早上6點的飛機又飛北京,換來的是每年少量的一兩單試點方案,我當時的月薪約80K台幣,在香港只是可憐的起步價薪水,我的房租當時一個月就將近4萬,活得非常辛苦;但也不是沒有收穫,趁著出差的空擋,我去了北京五道口的新創基地『車庫咖啡』,頭一次接觸到大陸的當時的『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基本政策方向與感受氛圍;也曾被邀請到北京西郊賓館對著一群大學教授介紹 MOOC,還拿著提案對著人力資源與社會資源保障部的培訓領導介紹『滬港通金融培訓課程』,還在北京的『京A』精釀啤酒俱樂部學會怎麼釀製啤酒,一起跟在北京的外國人蹲在三里屯的路邊吃麻辣燙,更去了福建參加兩岸金融交流論壇,遇見了不少電視裡才看得到的『委員』們。
幸好MBA班級的開班情況很順利,老先生辦教育熱血滿點,他帶著到處拜訪,我在一年的時間見過許多香港的傳奇商人,如嘉華集團的呂志和博士,給大學捐了五億人民幣身家的李達三先生...老先生也帶著我去了香港四大會所(香港會、美國會、英國會),這些高端會所裡面有完整的健身房、球場、餐廳,但嚴禁帶手機進入,會員在裡面只能閱讀、交流,電話要到指定的場所才能通話.另外老先生還帶我去像鄉村俱樂部這種在英美劇上流社會才會出現的地方,點歌是有樂團直接唱給你聽....但這一切都只是表面,我的薪水仍然是可憐的80K台幣,也沒有任何獎金,我在香港過的是接近窮人般的生活,無論我怎麼省錢,每年的收支剛好打平,我當時周遭朋友幾乎都做金融的,今天邀我去米其林餐廳吃飯,後天約我去Boat trip,我除了偶而能去蘭桂坊喝酒打屁之外其他的一個都參加不了,唯一他們組團我能跟去的只有深圳水立方水療館。
到了2015 年,我實在沒辦法了,幾乎是入不敷出的情況,加上有房貸的壓力要還,於是找了個理由離開香港回到了台灣,在親戚的引薦進入了一個地方土老闆辦的遊留學公司,薪資85K,本以為可以發揮自己所長,沒想到土老闆只是喜歡我的學術頭銜,做事還是那套土方法,我在寫運營方案時跟他算過一筆帳,遊學是高端產品,我們那個地區總人口也才40 萬左右,有能力消費遊學產品的家庭大概在5%-8%,但是離台北太近,很多人會選擇台北老牌遊學公司,因此要嘛拓展團隊跟市場,要嘛收縮我們的方案,土老闆不聽,認為『市場是一步一腳印踩出來的』,他說現在少子化時代他的其他產業都可以營收成長了遊學為什麼不行?我說遊學不是剛需,最後最賺錢的是無意間引進的菲律賓遊學項目,為了考察好這項目我在菲律賓蹲點三個月,宿務跟克拉克的語言學校我幾乎全部拜訪過了,跟著學生一同吃住,一起上課做教學觀察,回來推出了一個窮遊專案,在一個暑假淨賺100 多萬,土老闆覺得是他的高瞻遠矚,覺得我的能力不夠,澳洲線、美國線、英國線衝不出業績,說白了就是想砍薪,隻字不提賺錢的事,後來在一次他喝醉酒的場合,直接把我給開掉了,我欣然接受。
其實離開對我來說是種解脫,這段時期當中,我也曾經被HP與Google邀約面試過,但當時的我沒有選擇去大企業,我還是想做新創事業,2016 年初,我拜訪一個之前的客戶,他正好也離開大陸的一家金融集團,想創立一個兩岸與海外交流平台,以此平台來解決第三方金流問題,但需要有人設計交流項目,就把我邀請過去當合夥人,於是我在回台灣一年後又再度啟程,這次的地點是深圳,離開前,我弟弟開車帶我去機場,他是典型的企業人才,在單一領域深挖,能力不斷的提高,每年的年薪與獎金也不斷的調高,反過來我成了不靠譜的哥哥,家人都不知道我這幾年在做什麼,我弟弟語重心長地問我『這次要離開多久?』當時我不知道他已經試著計畫幫我留個退路,我仍然躊躇滿志的說我要重新去創業....
搬家、找房子對我來說是最簡單不過的工作,直到現在我仍然保持著一套簡易盥洗設備、一組出差衣物放在我的登機箱內,就像『型男飛行日誌』裡的喬治克隆尼一般(可惜我跟主角只有生活像,長得一點都不像),我工作效率最高的時候是在機場候機室、星巴克、酒店房間、飛機與高鐵上,我曾經在蘭桂坊的酒吧寫完我的資料分析作業,也曾蹲在阿公的墓旁邊跟團隊開項目會議,不知不覺我在別人眼中成了一個工作狂,但每週我也開始需要用酒精跟狂放的音樂來提醒自己又到了週末...
2016我到了深圳,擔任公司對外合作聯繫的項目負責人,有了先前辦MBA班與遊學行程的經驗,這次對我來說顯得駕輕就熟,但由於是合夥人,我傻傻的簽下了只拿底薪不拿獎金的合同,用作於公司業務發展,想著能早日上新三板或IPO,我的月薪大約是100K,這次我玩得更瘋狂,透過港大學弟的牽線,我連結到波蘭的大學,在波蘭的蘋果園裡面喝私釀的蘋果酒然後拿蘋果亂扔,朋友說波蘭的蘋果只有好蘋果才拿來釀酒,壞的都任其掉到果園裡當作肥料;然後去馬來西亞待上一個月,跟廈門大學馬來西亞分校以及其他學校設計聯合學位課程,在吉隆坡的武吉免登喝完一整條街的酒吧,與馬來西亞職業技術學院牽線深圳職業技術學院,創設雙聯學位班,為大陸與美國的聯合培養課程設計報名系統,簡化材料審查流程,這其中我還幫廈門的一家期貨公司設計企業版的員工專業發展歷程檔案以及培養地圖,利用模型算法提供給人力資源進行定向培養,我覺得我的人生重新燃起了希望!
但是人哪~不找死就不會死,2016年底我收到了來自港大學長的邀約,說他正在創業,希望借重我在教育科技領域以及資料分析領域的長才一起加入,說公司已經通過天使輪,Pre-A 輪的情況也特別好,公司目前估值高達4000 萬人民幣,並獲得中國培訓行業巨擘好未來的注資,情勢一片大好(現在回想起來跟華爾街之狼的主角賣股票的話術差不多),要是我加入直接開給我相當於250 萬台幣的年薪(包含股權與獎金),我考慮再三,禁不起薪水的誘惑告別了深圳前往蘇州...
2014年中國教育部開始推行新高考改革試點(上海、浙江),2017年分三階段開始正式推行,採用所謂『兩依據、一參考』的方式,期望破除『唯分數論』的傳統高考魔咒,為中國超過1000萬的考生減壓減負,應運而生的還有『教育質量監測』以及『教育質量綜合評價』,鼓勵專門的機構與第三方機構對學校的學科、專業、課程與水平和質量進行評估診斷,加上延續著自2015年中國政府倡議的『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結合大數據與人工智慧的發展,一時間考試評價技術成為教育創新領域上的最新賽道,俗話說『站在風口上豬都會飛』,我學長的公司就是這麼應運而生的,但也發生了許多新創事業會犯的錯誤,這一連串的決策失誤也讓我們從天堂掉到了地獄...
2017年我加入公司的時間點剛好是騰飛起步的時候,有好未來領銜投資這個最好的招牌,公司在短短的10個月內人數從57人一路飆升到接近200人,我掛的職稱是研究院的執行院長,月薪約130K,年終獎金與股權另計,我負責模型組的搭建以及產品設計,同時也與我學長代表公司到處參加各地方的Road Show、論壇、專題演講、學校報告諮詢解讀等等,截止到2019年離開的時候,我總共參加超過200場的演講,70場的產品分享或是路演,對20多個中國各地方教育局進行考試評價分析報告,對100多個初高中學校老師進行演講培訓,公司在蘇州給我租了一間兩室一廳的公寓,但是我一個月幾乎只有10多天待在蘇州,其他時間都在到處演講、商務對接, 2018年年初的時候,我們公司的學生用戶量突破300萬人,學校用戶也突破1000家,總投資數達到7000萬人民幣,公司估值2億人民幣,幾乎觸摸到了新三板的入口。我們期望透過大數據的診斷方法幫助老師找到學生學習上的長短版與優劣勢,進而提供個性化的學習策略,讓教育從感覺有效到真實有效;降低學生的刷題負擔,提供有效的學習方法與學習策略。夢想永遠是美好的,當我們的用戶量突破了300 萬後,卻忽然發現我們滿手的數據無法變現或做價值轉化,而其他傳統閱卷公司開始加入戰場,利用原有的優勢把客戶再搶回去,我們在2018年下半年開始掉用戶,一路下滑倒2019年只剩下40家學校願意使用,用戶數也低到只剩下10萬左右。
老闆要求我們分析問題,首先是我們做的學情診斷分析工作對學校來說太重了,需要學校在閱卷的時候一題一題去批閱學生的答題結果,對老師來說是浪費時間的事情,而且我們需要依靠閱卷公司來取得數據,主動權不在我們手上;其次對於大陸大部分的老師來說,仍然維持著『只要學不死,就往死裡學』的刷題認知(很類似台灣傳統聯考提倡的背多分)第三絕大部分的大陸教師不具備數據素養,只能看傳統的成績表,因此我們的產品叫好但不叫座。產品不叫座,市場沒起色,一開始我們檢討產品每一個環節,試著去找出可改良的地方(因此在四個月內換了五任產品總監),然後開始檢討我們市場營銷制度,試著去找出為何不盈利的問題(在這裡又換過了四任市場總監),接著我們又檢討公司決策制度,找到一個平衡點(公司的發展方向如髮夾彎般的轉來轉去),最後我們檢討每個人的能力,要求大家必須自我提升(開了一連串莫名其妙的管理培訓與會議)最後大家開始互相責怪,每次開會除了老闆不攻擊就開始攻擊彼此,變成老闆的應聲蟲,不敢說真話,公司開始陷入惡性循環,如流沙般一個錯誤接著一個錯誤,最後拖垮了所有人。
2019的管理層會議,老闆用『大敵當前』電影裡描述的史達林格勒戰場形容我們公司的險境,用阿里的奮鬥精神暗示我們的處境,我們來自台灣的財務經理還拿前高雄市長韓國瑜的『發大財』口號激勵大家要積極樂觀,然而開春後,公司開始宣布降薪,我被調降20%,另外公寓的租金也得自行負擔,但這只是開始,到了五月份,我們的資金不足100萬,開始裁員,我每個月只能拿到5000人民幣薪資,房租就得繳掉3500,我還好靠著這兩年的積蓄還能過活,但公司已經有人開始用循環貸款,開始用『花唄』借款營生,每天都有人申請離職,老闆還說『公司給你們正常繳納社保公積金就很對得起你們了!』(講完的當天申請離職人數創下單日紀錄),另一方面又要求我們儘量維持公司正常運轉,我常常上一分鐘做離職約談,下一分鐘就要面試新人,我本來還想著陪自己學長拼到最後一刻,但到了9月份,兩個事情讓我下定決心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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