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在台協會(AIT)近期重提「台灣地位未定論」,引發外界揣測,是否意味美方將發起一場針對中國「一中原則」的新一輪法律敘事戰。然而回顧歷史,美國對台灣地位的處理從未是為台灣設想,而是一種服務其戰略利益的政策語言,目的是保留彈性、避免被中國主張主權的話語所綁架。
早在1950年,冷戰初期的美國國務卿杜勒斯即向杜魯門總統建議,美國應否定《開羅宣言》關於台灣歸屬中國的內容。他認為,該宣言假設台灣人民願意回歸中國,然而經歷日本統治與戰後變局,這一前提已不符現實。杜勒斯主張,《聯合國憲章》保障人民自決的原則應優先於戰時協議,未來若台灣真與中國建立政治聯繫,也應考慮某種自治安排,以反映台灣人民對自我治理的期待。
這樣的主張在冷戰初期構成「地位未定論」的法理基礎,其核心並非支持台灣獨立,而是讓美國在對中關係、亞太政策與國際法之間取得空間。1972年美中建交過程中,美方在《上海公報》中僅「認知」(acknowledge)中方立場,從未「接受」(accept)中國對台主權的主張,這種語言策略,正是模糊政策的體現。從1970年代到2000年初期,美國儘管在實務上維持一中政策,但始終未放棄法理上的模糊空間。
小布希政府初期,對中鷹派曾打算重新推動「地位未定論」,認為尼克森與季辛吉對中國讓步過多,應回歸1950年代的原始立場。惟911事件發生後,戰略重心轉移,相關論述被擱置,直至歐巴馬與川普時期,美中關係全面競爭下,「未定論」才又被政策圈重新提出,作為抵制中國「一中原則國際化」的重要語言工具。
然而對台灣而言,這場辯論的核心不在於歷史本身,而是如何套用至當前現實。歷史可以幫助我們理解過去決策,但無法解決今天的困境。即使美國與其盟友在法理上支持「地位未定」,但有哪一國會僅因法律主張,在台海發生衝突時挺身而出?國際社會的支持從來不建立在法律語句,而是建立在利益與實力之上。
巴勒斯坦就是一個現成的例子。即便聯合國特別報告明確指出,以色列可能構成對巴勒斯坦的種族滅絕,國際輿論在法理與道義上大多傾向巴方,但戰火至今未歇,國際社會的實質作為極其有限。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巨大落差,在今日的國際變局中,難道真的看不見?
台灣若無法持續展現經濟實力、科技優勢與制度韌性,即使在法理上占據道德高地,也難以獲得實質支持。更值得警惕的是,若台灣內部真的認為可以依賴「未定論」作為主權論述主軸,甚至將其視為自我定位的一環,可能反而削弱中華民國政府的正當性。若自認地位未確定,今天的政府憑什麼代表台灣人民?
在當今區域局勢不斷重組、強權競逐加劇的背景下,台灣未來的空間只能由實力撐起,而非模糊論述可以支撐。如果我們缺乏足夠的經濟實力,那麼「未定論」不過是他人手中的談判籌碼,與其說台灣被誰犧牲,不如說是自己看不清現實。
反之,若台灣能持續證明自己的價值,例如,科技產業的不可取代,以及作為印太和平穩定的關鍵節點,其他國家即使面對中國壓力,也會思考與台灣合作的可能。因為在國際政治中,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值得尊重的價值與無法忽視的實力。
當美國再次打出「台灣地位未定」這張牌,台灣必須審慎面對,看清楚這張牌,到底是幫助我們,還是只是對方博弈的籌碼?只談地位、不談實力,甚至否定體制的合法性,只想靠意識形態壯膽的心態,能守護台灣多久?(作者為美國德州Sam Houston州立大學政治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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