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的蒲公英 王外馬甲寫的國民黨傘兵從抗戰到剿共紀實描寫 可以看看共軍那時的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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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很長,有興趣的請自己找連結來看,
可以了解剿共時期國軍的一些事情跟戰史。


猛攻三天沒能夠殲滅黃百韜,於是再次發布攻擊令。這一次不僅由粟裕司令親自掛帥,命令的篇幅也比先前長得多了——
  命令

  “戰字第8號”(1948年7月5日12時)

  一、為貫徹決心,展開戰役,決集中一、四、六、八4個縱隊主力及特縱一、二、三砲兵團全部,堅決圍殲困守帝丘店地區之黃百韜兵團,
決定於今日(5日)會攻帝丘店,力求速戰速決,於7日拂曉前解決戰鬥。

茲將攻擊部署決定如下:


  (一)一縱負責攻殲帝丘店以西王老集,並由帝丘店西南面(南門含)攻擊;

  (二)四縱負責攻殲帝丘店東北何莊、孫莊,並由帝丘店北面(包括東北角、北門含)攻擊;
  (三)六縱負責攻殲帝丘店西北王莊,並由帝丘店西北面(西門含,包括西北角)攻擊;
  (四)八縱負責攻殲帝丘店東南方向陳崗、袁莊、王莊,並由帝丘店東南面(東門含,包括東南角)攻擊;
  (五)特縱以四個野砲連配屬一縱、三個榴彈砲連配屬六縱、三個野砲連及一個榴彈砲連配屬四縱、一個榴彈砲連配屬八縱,該縱自行控制兩個榴彈砲連。除壓制敵砲兵陣地外,主要加強突擊方向動作;
  ……
  二,為保障作戰安全決定:

  (一)以廣縱並統一指揮總部特務團、騎兵團,迫近寧陵以東,監視、阻擊商丘方向可能來援之七十四師。
  十一縱調柳河地區整理。
  (二)三縱全部並指揮豫皖蘇獨立團,十縱全部並指揮豫五區七十一團,仍於現陣地負責阻擊五軍(注:即整5師)、八十三師之東援。
  (三)劉鄧九縱由陳留向五軍、八十三師側後進擊,配合三、十縱正面抗擊。
  (四)冀魯豫獨立旅(注:即獨3旅。河友“小伙學飛翔”府上的程書勳老英雄是這支部隊的創始人之一)負責監視鐵佛寺地區之七十二師並展開政治攻勢。

  (五)本部仍位混子集指揮。
  (六)口令聯絡信號自本月5日18時改用通字第6號。
  ……
  ——從這個命令中可以得到幾點信息:
  1、至7月5日,除在柳河地區轉入休整的冀魯豫11縱之外,粟裕手上已沒有預備隊(華野各縱當時的傷亡都很大,但唯一獲准休整的卻是中野的部隊——共產黨的“派系風格”與國軍的區別就在於此);
  2、華野以1、4、6、8、特縱五支戰鬥力最強的部隊圍攻只有兩百多戶人家的帝丘店,只要時間足夠,黃百韜必死無疑;
  3、華野對帝丘店的圍攻時間,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外線國民黨援軍的態勢。從粟裕當時的判斷來看,有可能對包圍圈造成威脅的敵人為兩股:一路是商丘方向的整74師,另一路是邱清泉的整5師和整83師(注意,該命令中完全沒有提到邱部的整70師);
  4,如果情況沒有發生大的變化,根據華野總前委的計劃,對帝丘店的攻擊至少可以持續到7月7日拂曉。

  1948年7月5日19時,也就是華野部隊改用“通字第6號”口令之後的一個小時,總攻前的火力打擊開始了。

  華野的大砲比黃百韜多得多、彈藥也更充足,但在當時,他們的砲火威力卻並不太大。這是因為白天的戰場上空有國軍飛機的襲擾,解放軍不敢明目張膽地把砲兵擺出來猛打,到了晚上黑燈瞎火,他們的技術又顯得“潮”了點——象帝丘店這麼一丁點兒大的地方,四面重兵合圍,只要手底下稍有偏差,那砲彈就能飛過村子落到自己人的頭上。瞎搞了幾次之後,連砲兵自個兒也覺得有點含糊了,夜間開火的時候就不怎麼放得開。

  (其實,按照蔡智誠的看法,共軍的指揮官好像也不大懂得用砲。帝丘店這樣的戰場原本就不應該分散使用砲兵。如果把大砲集中起來,連搞幾次齊射,整個村莊立馬就被打平了,哪裡還用得著圍攻好幾天)

  不過,共軍砲兵的手藝雖然比較“潮”,但他們的膽子卻足夠大,敢把105榴彈砲推到距離陣地前沿一兩百米的地方,抵近射擊——說起來,這還是蔡智誠頭一次嚐到“大砲上刺刀”的滋味。
  7月5日傍晚快7點的時候,322團的一個姓范的營長肚子餓了,打算到團部去弄點吃的。他問蔡督戰官要不要一起去,蔡智誠探頭望瞭望,看見那團部設在土坡上的一座樓房裡,四周還用沙袋壘起了高高的屏障,蔡上尉受傷之後身體虛弱,一遇到樓梯坡坎什麼的就覺得腿發軟,所以寧願餓著也不願意受那份累,揮揮手讓范少校自己去了。

  範營長大搖大擺地朝團部走去,身後凝聚著不知多少羨慕的目光。羅華和海國英坐在地堡裡直發牢騷:“老蔡啊老蔡,你怎麼不讓他帶幾個美國牛肉罐頭回來嘛”。蔡智誠正覺得好笑,忽聽得“轟”的一聲,只見322團團部憑空地跳了起來,等煙塵散去以後再一看,哪裡還有什麼美國罐頭,就連那青磚洋灰的二層小樓都沒影了。
  砲彈是從村外的壕溝裡打來的。當天下午,共軍佔領322團的外線陣地之後,就把幾門105榴彈砲通過那條運送傷員的“撤退坑道”拖到了陣地跟前,並且在外壕里設置了秘密砲位。那外壕的位置距離村口不過一兩百米左右,榴彈砲在這麼近的距離上直瞄射擊,真是一打一個準。

  當時正值傍晚,共軍的“尖兵”已經藉著昏暗的掩護潛行到了村口,他們的手裡拿著信號槍,對著322團的防禦工事猛打信號彈,後面的砲兵看見信號槍的指示,大口徑砲彈隨即就跟了過來……105榴彈砲的理論殺傷面積是20米×30米,實戰中雖然不見得真有那麼厲害,但一炮打上來,半個籃球場的範圍之內肯定是吃不消的。這樣搞了沒幾下,守陣地的國軍官兵全都被嚇破了膽,只要看見有紅色信號彈朝自己飛來,立刻轉身就跑,什麼碉堡啊、據點啊、機槍陣地啊……統統顧不上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大砲上刺刀”的威力雖然比較猛,但其實也是有缺陷的。首先,由於距離近,砲彈的速度快,打擊磚混目標時的效果還不錯,但如果遇上那些土坯房,一炮就貫穿了,除了在牆上留下兩個窟窿,並不能造成多大的破壞;其次,榴彈砲平射,等於是拿大砲當小砲用,彈道軌跡受到了很大限制,炮火只能摧毀比較高大顯眼的建築,對付地堡之類的低矮目標就沒有辦法;更為重要的是,重型火砲近距離發射,在提高了自身射擊精度的同時也就很容易遭到對方輕武器的反擊,105炮隱蔽在壕溝裡,一旦開火就暴露了目標,而且它又不能夠迅速轉移,等帝丘店裡的國軍回過神來,迫擊砲、輕重機槍好一陣猛打,那幾門榴彈砲很快就沒有了動靜。

  就這樣,華野四縱雖然損失了幾門砲,雖然損失了那些捨身為砲兵指示目標的“信號兵”,但他們的戰術目的卻已經達到——他們摧毀了322團的主要火力點和最堅固的工事,打開了突破北門的通道。
  砲擊剛剛停止,步兵就衝了上來。

  讓大家詫異的是,這些共軍在衝鋒的時候居然還推著木架子車,上面裝著桌椅板凳之類的東西。剛開始,蔡智誠弄不懂打仗的時候需要這些亂七八糟的家具做什麼,可不一會兒就明白了——遇到壕溝,共軍把桌子椅子往坑里一扔,立馬就能填出通道,遇到鐵絲網,把那木頭車子翻過來往上面一搭,大隊人馬立刻就能踩著“跳板”躍過來,真是簡單便捷。

  與楊橋村的六縱相比,四縱在作戰的時候比較喜歡吹哨子、敲鑼。他們的排長嘴裡叼著小銅哨,連長手上拎著小銅鑼,這邊“雎——雎——雎”地吹、那邊“叮咚咣啷”地敲,也不知道傳達的是什麼信息。

  那天夜裡,這哨子聲和銅鑼聲始終響個不停。從5日傍晚到6日凌晨,華野部隊先後七次沖進北門、又七次被反擊出去,在雙方的攻防之中,國軍的裝甲戰車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北門陣地是帝丘店北部的防禦重點,戰鬥剛開始,北門正面的主要據點就被105榴彈砲摧毀了,但黃百韜很快就派出裝甲部隊前來支援(有人說黃百韜本人也來了,但蔡智誠沒有看見),這十多輛“戰車”立刻構成了臨時的火力支撐點,與殘存的地堡和戰壕相配合,很快築起了一道新的防禦屏障。

  ——說起來,黃兵團的所謂“戰車”雖然只不過是“冒充坦克的大卡車”而已,但這樣的東西在當時的戰場上還是十分厲害的。有這麼個例子:7月5號的晚上,裝甲兵學校的一位教官受了傷,軍醫檢查之後認為沒得救了,可戰車兵們卻不同意,於是幾個學生就把老師塞進車子裡,徑直從帝丘店的東門衝了出去。而這輛“鐵殼大卡車”居然能夠所向披靡、從雎縣一路開回了商邱,共軍的幾道包圍圈愣是沒有擋住它,足見其“戰鬥力”之威猛。

  國軍的裝甲戰車雖然厲害,但畢竟數量有限。子夜過後,解放軍的圍攻一浪高過一浪,6日凌晨四時許,帝丘店的南門被華野一縱突破,裝甲車隊不得不緊急移防救援,他們前腳剛走,華野四縱就再次對北門發起猛攻,322團抵擋不住,正面防禦被突破,共軍插入了北門的陣地縱深。

  北門陣地背後的縱深地帶是一片民房,這裡早已經被國民黨守軍改建成了防禦據點。街道上構築了攔阻工事,房屋裡埋伏了守衛人員,以傘兵為主的預備隊也被佈置在這裡,準備在巷戰之中對共軍實施反擊。

  解放軍巷戰的特點是“逐屋攻擊”,他們並不把部隊暴露在街面上,而是首先搶占街頭的房屋,然後在裡面鑿牆,逐間向前推進,一步步地打通整條街道… …對此,整25師早有防範。他們事先就有選擇地推倒了相鄰的建築,這樣,當共軍鑿通一堵牆之後,洞口對面的不是隔壁的房間而是一塊五米寬的空曠地域,而那片空曠地又處於國軍的火力控制範圍之內,這就使得“鑿牆推進”困難重重。

  黎明之前是夜色最暗的時候,在這期間,帝丘店的上空幾乎一刻不停地閃爍著照明彈。迫擊砲打出來的照明彈大概能夠在天上掛五六分鐘,晃晃悠悠的,可以照見比較顯眼的目標,卻難以看清隱蔽在角落處的身影。夜戰是共軍的強項,為了防止他們進行偷襲,國軍早就準備了應對的武器,他們把裝有辣椒面的布袋子綁在手榴彈上,隔幾分鐘就朝黑暗處甩兩個,如果那附近有人,一定會被這氣味嗆得咳嗽,各火力點再尋著聲音集中掃射,效果十分顯著。

  雙方在暗夜中較量,雖然322團準備充分、屢佔便宜,但華野11師卻不屈不撓,依然堅持採用鑿牆攻堅的辦法向前推進。街道兩側的房屋裡不時發生激烈的槍戰,時不時地會有國軍官兵從房門裡衝出來,在大街上連滾帶爬地奔逃。眼看著越來越多的房屋被共軍佔領,北門防線的國軍指揮官終於下令使用預備隊,派遣第一批突擊人員進行反擊。

  第一突擊隊由傘兵組成,三十六個人分成四個組,每個組攜帶兩具噴火槍。這些火焰噴射器是7月5日上午空投到帝丘店的,總共六十具,有一半配備給了傘兵。突擊隊的行動方案是事先預謀過了的——共軍的“鑿牆攻擊”戰術雖然簡單有效,但它最大的缺陷是放棄了對街道正面的控制,而在巷戰中,街面上雖然比較危險,但寬敞的大街畢竟還是最為便捷的機動通道,傘兵就充分利用了這一點——在夜色的掩護下,四個突擊組迅速摸到了街道的盡頭,還沒等共軍反應過來,八管噴火槍就往著牆上噴射油料,等他們再跑回出發地的時候,街道兩側已經被塗上了一層凝固汽油。

  自五月份開始,豫東地區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下雨,經過盛夏的酷熱,乾燥的民房幾乎是一點就著,幾顆照明彈打上去,茅屋土舍在汽油的助燃下頃刻間就曼延成了沖天的大火。烈焰映紅了夜空、照亮了街道,火舌發出“呼——呼”的咆哮,原本躲在屋裡鑿牆的解放軍戰士呆不住了,紛紛逃出了房門。
  依據事先的設想,共軍在遇火之後肯定是要撤退的。因此,眼見烈焰騰空,預備隊立刻按照原定計劃展開追擊,322團的官兵也跳出掩體投入反攻,將士們鬥志昂揚,滿以為可以將共軍再次逐出帝丘店。可誰知道,剛剛衝上街道,華野11師那邊哨子和銅鑼“叮呤咣啷”的一陣響,他們不但沒有後退,反而嗷嗷叫著向前衝了上來。正準備“乘勝追擊”的國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下子就亂了。

  蔡智誠是督戰官,起先,他的位置在街道右側的一幢條石基座、青磚墁牆的民房裡。在豫東,有很多財主的住宅都是這種樣式,為了防禦匪盜的侵襲,這類房屋的牆基建得很高、屋牆也很堅固,房頂是平的,上面可以曬糧食也可以存放雜物,國軍在房頂上架起幾挺機槍,立刻就能用火力覆蓋周邊的大片地域。
  負責防守這個據點的是“人民服務隊”的一幫學生,看見國軍大舉反攻了,這些頭一次上戰場的新兵蛋子紛紛請教:“蔡長官,我們應該怎麼辦呀?”,蔡智誠說:“你們先守著,我下去看看”。
  好不容易從房頂下到街面,剛走幾步就發覺情況不對了。剛才還在追擊共軍的傘兵現在卻反過來被共軍追著跑,華野11師的戰士挺著亮晃晃的刺刀,正從熊熊的火光之中蜂擁而出、衝殺上來。國軍士兵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慌了神,個個像沒頭蒼蠅似的在街上亂跑,這時候,大家的耳邊傳來了指揮官聲嘶力竭的喊叫:“展開火力——展開火力——不要亂——給我頂住!”

  “展開火力”是指打開全部的火力點。
  與一線正面陣地不同,側翼陣地和縱深陣地的火力點是有明暗之分的,明火力點的功能是掩護、支援主陣地,很早就暴露了,而暗火力點則要到了最危險的時刻才能夠使用。通常,暗火力點有兩類,一類是隱蔽在角落處的地堡暗碉,另一類是隱藏著的射擊口,這種“暗射孔”的里側在事前已經掏空了一大半,等到臨要開打的時候再把最外層的一塊磚捅掉,槍口就正對著預留的“射擊死角”,而那裡往往就是攻擊部隊的聚集地。

  啟用暗火力點,對守軍而言還意味著另一道指令,那就是從這一刻起,所有的人都必須堅守在現有的位置上,誰也不許撤退或者換防。從這時起,各射擊點將向一切移動的目標開槍,無論其是不是自己人,也無論其是官還是兵。
  聽見“展開火力”的命令,大家都抓緊時間尋找掩體、各就各位,蔡智誠也不例外。他受傷之後渾身無力腿腳發軟,再想爬梯子返回先前的財主家的房頂已經來不及,情急之下,只好匆忙鑽進街道正中的一個攔阻工事裡——這個位置可不太妙,既顯眼又沒有退路,完全不是督戰官應該呆的地方,可他這時候已經沒辦法再選擇了,只好蜷縮在沙包後面,硬著頭皮冒充敢死隊。

  這街心工事是個“明火力點”,裡面擱著幾箱機槍子丨彈丨,可機槍卻不知道被誰搬到什麼地方去了。蔡智誠拎著把手槍趴在這裡“一夫當關”,眼看著共軍越衝越近,心裡又急又慌,一伸手就摸到了身上的手雷,那還是在楊橋村時工兵營送給他的“禮物”,這時候也顧不了許多,撥開保險就投了出去。
  美式手雷的觸發引信很短,幾乎落地就響。衝到近前的共軍士兵以前大概沒見過這種圓不溜秋的洋玩意,被炸得一愣神,頓時氣極了,爬起來甩手就扔出一個丨炸丨藥包:“蔣該死!給你嚐嚐這個”。沒想到工事裡頭的蔡智誠也不服輸,又從沙包後面丟出個比手雷還要大一號的圓傢伙:“土八路,給你嚐嚐這個”,解放軍弄不清那是個什麼新式武器,嚇了一跳,趕緊散開臥倒。

  這個“比手雷更大的圓傢伙”其實是蔡智誠的水壺,當然不會爆炸,但共軍的丨炸丨藥包卻是貨真價實的,轟隆一下把街心工事崩塌了一塊,也把蔡智誠給震暈了過去。
  (隨著火砲數量的增多,到了1948年7月,電影裡的那種夾在腋下的20公斤大丨炸丨藥包已經很少見了,但後來名震江湖的“飛雷”在這時也還沒有普及。當時,解放軍最常用的爆破器材是“手擲丨炸丨藥”,這是一種裝藥三四公斤的小丨炸丨藥包,如果將數個捆紮在一起照樣能夠摧毀堅固工事,而單獨使用時則可以用手拋投,比手榴彈要厲害得多——華野11師讓“蔡蔣該死”品嚐的就是這麼個東西)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蔡智誠一直在那座崩塌的工事裡昏睡著。
  這期間,他曾經醒來過幾次,但他並沒有動彈,而是躺在原地繼續裝死。在模糊的潛意識裡,蔡智誠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死掉了,周圍的那些吶喊聲、槍砲聲和爆炸聲都已成了別人的遊戲,不再和自己有任何關係。冥冥中,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隨著硝煙和塵土在晨風中盪來蕩去,飄飄欲仙,彷彿隨時都能夠融入通往天國的道路,飛往海國英給他描述過的美麗安祥的天堂……

  但他終究還是沒能夠死去。當徹底清醒過來之後,他發覺自己依然還在戰場上,依然還留在這殘酷的、充滿了血與火的人間裡。
  天色漸漸放亮,共軍撤退了。
  此時的帝丘店北門就如同慘烈的修羅場。遍地都是死屍,共軍的、國軍的,完整的、殘缺的,橫躺豎臥血肉模糊,倒在一起混成一堆;遍地都是彈坑,倒塌的戰壕、倒塌的地堡、倒塌的房屋被烈焰燒灼成一團焦黑,銅的彈殼、鐵的槍械散落在殘垣斷壁之間,在縷縷的硝煙中閃著冷冷的光。
  一片廢墟之中,唯有蔡智誠先前呆過的那幢大房子還突兀地立著,四面的牆壁都坍塌了,只剩下三根裸露的柱子還支撐著一塊破敗的屋頂,搖搖欲墜。據守在這裡的“人民服務隊”隊員已經全部陣亡,屋裡的被炸死、房頂的被震死,一個也沒剩下。
  (有人說“人民服務隊”是軍統的機構,這並不准確。嚴格地講,國民黨人民服務隊應該是國防部領導下的特務組織,最初的成員是抗戰後復員的青年軍官兵,亦即當時“社會五毒”之一的“青年從”。48年以後,“人民服務隊”開始大量招收反動學生,這些黨員學生被授予軍銜,派往軍隊中開展宣傳和監視工作,又被稱為教員或指導員。當時,傘兵部隊裡並沒有“人民服務員”,但綏靖區和雜牌部隊裡卻有不少這樣的人物,黃百韜整25師裡的“服務員”大多來自於浙江大學,所以遇到蔡智誠的時候總是“學長學弟”的十分親熱,彼此間關係很不錯)

  在廢墟中尋找同僚,蔡智誠發現了海國英。老海的胸部和腹部中了三槍,蜷伏著倒斃在一個豬圈的圍牆下面。他的表情非常痛苦,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顯然是在重傷之後又爬行了一段距離——他在最後的時刻仍然希望那段矮牆能給自己提供藏身的庇護,這是老兵的戰場本能。不過,一位穆斯林回回居然會死在一個養豬的地方,終歸還是叫人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羅華還剩一口氣。當蔡智誠找到他的時候,這傢伙依然窩在街角的地堡裡,右手被炸斷了,半截身子被崩塌的沙袋壓埋著,動彈不得。蔡傷兵也沒有力氣把他拖出來,只好坐在老鄉的旁邊,幫他趕走覆在身上的蒼蠅。
  “老蔡,我的樣子肯定很慘吧……”。說真的,羅華此時的模樣就像一隻被夾子鉗住的老鼠。
  “不算很慘,不過是顯得有點傻”。
  真的是傻。
  看著眼前的羅華,蔡智誠想起前幾天在田花園遇見的那位倔強的長工。當時大家都認為那老頭蠢笨得不可理喻,可結果呢?田花園村終於被炮火打平了,那個“傻蛋”也終於如願以償地穿著他珍愛的綢緞壽衣死在了紅木大床上,但與此同時,“聰明的”羅華卻像只待斃的老鼠在沙堆中奄奄一息,愛乾淨的海國英則渾身污穢地喪命在豬圈裡頭,還有那麼多人在烈焰和焦土中粉身碎骨,死得甚至連屍首和姓名也沒有留下——兩相比較,究竟是誰更傻一些呢?

  海國英曾經說過,通往天國的道路不同,但人們最終走進的是同一個天堂。蔡智誠想,那麼,今天早晨,當人世間製造了這麼多的犧牲者之後,天堂的門口一定非常擁擠,在那樣擁擠的地方,還會不會再發生爭鬥呢?
  天堂的主人是誰,蔡智誠不知道,因為他始終也沒有弄清“上帝”與“真主”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但是,究竟是什麼樣的上帝會眼睜睜地看著人世間發生戰爭的慘劇?究竟是什麼樣的真主會坐視人類的相互折磨和彼此殘殺?
  海國英是那麼虔誠地信奉著他的“先知”,而他的上帝或者真主卻要在他受盡痛苦之後才肯打開天堂的大門。那麼,在信奉這個冷酷的上帝和信奉那件綢緞的壽衣之間、在信賴那個虛偽的天堂和信賴那張華麗的寧式大床之間,究竟誰更聰明、誰更愚蠢呢?
  蔡智誠百思不得其解。在這劫後的修羅場上,他覺得所有的人,生者和死者,包括老海、老羅和他自己,在命運面前都像是個無可適從的傻瓜。
  天亮了,晨風吹拂。

  經過昨夜的槍林彈雨,這充滿了死亡和血腥的寂靜的早晨似乎又給倖存的人們帶來了一絲生的希望。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聲雞叫,那是一陣雄雞報曉的啼鳴。
  “聽吶,還有雞在叫喚”,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停住了手、抬了起頭,充滿喜悅地側耳傾聽。
  在這個經過生死搏鬥之後的戰場,在這個遍布殘骸的人間地獄,居然還能有一隻活著的公雞在歌唱,居然還有一個蓬勃的生靈正情緒高昂地向剛剛經歷了痛苦磨難的大地報告著黎明的訊息——對士兵們而言,這就是神靈的聲音,這是比耶穌、安拉或者王母娘娘的旨意更接近天堂的信號。
  蔡智誠輕輕地拍了拍羅華的臉頰:“老羅啊,要堅持住,要活下去,我們應該比那隻公雞活得更久才對”。
  終於能夠活下去了。
  彷彿冥冥中有天意的安排,7月6日上午,國軍官兵等待中的“最後一擊”並沒有發生。粟裕的部隊撤退了,解放軍最終沒有能夠按照原定計劃將圍攻持續到7月7日,這使得蔡智誠們終於得到了繼續活命的機會。

  7月8日,快速縱隊從帝丘店返回商邱休整。


一周前出發的六千多人現在只剩下了不到兩千(含先期退出戰場的傘一團),但對於倖存的傘兵們而言,惡夢一樣的豫東戰役總算是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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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幾句多餘的話:
  關於黃百韜兵團各部在睢杞戰役中的表現,馬甲的感覺是整25師較好,交警第二總隊其次,第三快速縱隊最差。至於整25師和交警二總隊到底比傘兵強多少,馬甲說不准,也覺得沒必要評價,反正第三快速縱隊不久就被解散了,25師和交二總隊很快也被全殲了,現在說什麼好聽不好聽的都屬於白搭。
  不過,網上有篇文章卻很替第二交警總隊吹捧了一番,把他們在睢杞戰役中的業績說得跟戰神似的。這本來這不關馬甲什麼事,但前幾天,有朋友問我對那段“回憶錄”的看法,並且一個勁地慫恿我無事生非,既如此,馬甲就說幾句多餘的話:
  那篇文章的標題叫《硬戰》,應該選自台灣出版的《彈雨餘生述》,作者是張贛萍。文筆挺不錯,值得一看,只是不必太當真(馬甲的“蒲公英”當然也是一樣的)。
  文章是以第一人稱寫的,主人公在文中的角色好像是交二總隊四大隊的隊長,所以有人稱作者為“張贛萍將軍”。但其實四大隊的隊長是謝植民(上校),副隊長是李德馨(上校),而且別說四大隊,就是整個交二總隊的校級軍官中也沒有“張贛萍”這麼個人。張贛萍是香港的一位作家,除了寫《彈雨餘生述》,他還寫過《關麟徵傳》、《江青的醜聞和艷史》、《三十六計古今談》等等,因此,似乎不能把《硬戰》當成是真正的“回憶錄”。

  當然,文人寫的戰記也可以有好的軍史價值。在馬甲看來,《硬戰》中值得借鑒的東西很多,但也存在著美中不足的地方。試舉幾例:
  首先,文章的“重點情節”是描述交二總隊在睢杞戰役中堅守陣地的過程,但作者並沒有把這場戰鬥的特點講出來。交二總隊之所以能夠守住陳崗,關鍵之處是他們在村外設了埋伏,用共軍的游擊戰術對付共軍,這本是豫東戰役之後被廣為宣傳的成功範例,作者卻好像不知道似的沒有寫。總是衝啊殺啊不怕死啊,顯得缺少技術含量,也顯得和其他國軍的“彈雨餘生”十分雷同。

  其次,對於交二總隊的“重點對手”,作者花了很大精力進行描繪和渲染,但遺憾的是,他把對手的番號弄錯了。他說共軍是“劉長勝縱隊”,但其實攻擊陳崗的部隊是華野八縱二十四師(前身為魯中警備旅,後來是26軍78師),當時的縱隊司令是王建安、師長是周長勝。此“長勝”非彼“長勝”,當然,為了烘托氣氛,如果改一改,含混一點地說成是“長勝部隊”也還是可以的。

  再就是,作者把交二總隊長在睢杞戰役後獲得的榮譽也搞錯了。他說“黃伯韜與張績武也因那一仗而同獲青天白日勳章。我也曾獲寶鼎勳章”。其實,豫東戰役後獲得“青天白日勳章”的只有黃百韜一人,交二總隊長張績武得的是寶鼎勳章。“青天白日勳章”幾十年來總共只發了兩百零幾枚,獲獎名單在台灣的雜誌上很容易查到,這樣的疏忽只能怪作者實在太馬虎了。

  《硬戰》的文字中“崇敬黃百韜、讚揚交二總隊、對傘兵不甚感冒”的情緒十分明顯,這倒並非作者的首創,而是基本延續了黃兵團一幫人在豫東戰役後對各參戰部隊的態度。只不過,作者還是在文章中放了邱清泉一馬,這大概是因為老邱已經追隨老黃成了“黨國烈士”,所以就不方便繼續罵他了。
  至於“大勝”之後的國軍各部隊為什麼會出現自我吹噓、相互責備的情況,這個問題,容馬甲我喝口水之後再說……

戰場上的蒲公英(三十六,補)

  1948年的豫東戰役是一場被國共雙方都稱為“大捷”的戰事,這在戰爭史上還真屬於比較少見的現象。
  總的來看,這場戰役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打開封、第二階段打區壽年、第三階段打黃百韜——這其中,第二階段的“龍王店生擒區壽年”無疑是解放軍獲得全勝,但開頭部分的開封城先是被華野攻克、接著又被國軍收復了,而最後階段的帝丘店戰事正酣、解放軍卻突然撤出了戰鬥,這就讓人有點兒難判勝負。
  照馬甲的看法,如果說“國軍大勝,共軍潰敗”顯然是講不通的。因為國民黨方面的司令、師長和旅長有的被打死有的被共產黨抓了去、而自己卻只逮到了對方的幾十個連營級幹部,並且不久之後,剛從豫東戰場上下來的華野各部就紛紛投入了濟南戰役,而與其相對應的國軍部隊卻都沒有能夠緩過勁來——兩下一比照,誰吃虧更大就是明擺著的事情。

  但如果說粟裕是“運籌帷幄、高瞻遠矚,瀟灑一擊,從容凱旋”,似乎也不夠客觀。因為華野部隊向淮陽“乘勝收兵”的時候,後勤機構被邱清泉給截住了,俘虜、輜重甚至傷病員都丟了不少,而華野各部卻沒有辦法回頭去救,顯然撤退得十分匆忙。

並且,在隨後爆發的濟南戰役中,原本是華野絕對主力的第1、4、6、8縱擔任的都是打援的任務,反而讓9縱、13縱和“排炮不動,必是10縱”這樣的以防守見長的隊伍在濟南城頭硬闖猛衝……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解放軍在豫東戰場上所付出的代價。

  因此,馬甲的觀點是——豫東戰役的結果當然是共軍戰勝了國軍,但這是險勝,華野部隊的損失也很大——不過,比衡量戰果更為重要的是:這是一場發生在解放區外線、國統區腹地的鐵路幹線周圍的大兵團戰役,能在這樣的條件下占得上風,說明華東解放軍已經具備了在敵占區實施大規模決戰的能力,其戰略意義遠高於戰果的價值。

  豫東戰役其實是幾個月後的淮海戰役的預演,這場戰役的結局確立了共產黨人的信心,並直接導致了那場角逐中原的戰略大決戰的提前到來。

用毛澤東的話說就是:“解放戰爭好像爬山,現在我們已經過了山的坳子,最吃力的爬坡階段已經過去了”——因此,從1948年的7月6日起、從華野部隊撤離帝丘店外圍的那一刻起,戰爭留給黃百韜、邱清泉、黃維、杜聿明乃至蔣介石的時間就已經不多了。

  但在當時,黃百韜和邱清泉顯然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正為了爭權奪利而爭吵不休。

  從表現上看,在豫東戰役前期收復開封城的是邱清泉的整編第五軍,在戰役過程中始終保持攻擊態勢的也是整五軍,在戰役最後拯救黃百韜整25師和余錦源整72師的仍是整五軍,並且,部隊傷亡最少、俘虜和繳獲最多、戰果最大的還是整五軍。

7月6日早晨,當邱清泉開始追擊華野各部的時候,黃百韜還在帝丘店裡驚魂未定,胡璉兵團以及從徐州趕來整74師距離雎縣戰場還有將近一天的路程,所以,邱清泉認為自己的功勞最大似乎是沒有問題的。

  但仔細探究一下就有問題了。

  當時,邱清泉的整五軍下轄整5師(師長邱清泉兼)、整70師(師長高吉人)和整83師(即第100軍,師長周至道),但是,在救援區壽年兵團的過程中,邱清泉卻只讓整5師和整83師在前面輪換著打來打去,始終不派整70師上陣,這樣一來,雖然號稱一個軍、實際卻只出動了一個師,當然難以突破共軍的阻擊。

  那麼,邱清泉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原來,區壽年兵團的整75師原本是配屬整5軍的,但他們的師長沈澄年卻與邱清泉搞不來,成天鬧著要分家,結果吵來吵去就給調到區兵團去了。沒想到,部隊才過去了沒幾天,沈澄年的人馬就被圍在了龍王店,邱清泉聽說此事頓時火大:“整75師要是跟著我,共軍哪裡敢招惹,沈澄年願意跟老區在一起,就讓他嚐嚐挨打的滋味!”,於是整5軍就把事情整得磨磨蹭蹭的,一心想讓解放軍替邱軍長出口惡氣。

  從道理上講,區兵團在四面受敵的情況下應該固守待援才對(就跟黃百韜一樣),所以邱清泉也一直大大咧咧地覺得時間還很夠用。可誰知道,區壽年會在7月3號凌晨搞了一場別出心裁的“反向突擊”(老區好久沒有打仗了,不曉得共軍的厲害),結果立馬就被活捉了去,等邱清泉7月5號聽說之後才知道情況不妙——玩笑開大了。

  這下子,邱清泉真的急了,趕緊把部隊全放了出來,整5師在右、整70師在左、整83師在中間,呈品字型實施寬正面大迂迴。粟裕先前還以為“邱兵團在我打擊之下傷亡較大,攻擊正面縮小”(語見《張震回憶錄》),一看到這架勢才發覺局勢不對,立刻就下令撤退、不陪邱瘋子玩了。

  結果,整5軍好一番緊趕猛追,最終只截下了華野的部分後勤單位。


  事後,邱清泉給陳毅寫信(他不知道華野的指揮員已經是粟裕),想用手裡的俘虜去換區壽年和沈澄年,可見他並不是真的願意讓區老頭和沈老弟被人家抓走,而且他先前與黃百韜也沒有什麼矛盾,所以更不是故意要讓老黃在帝丘店坐蠟。但“邱瘋子”這麼二百五似的亂搞一通,不僅害了區壽年,也連累得整25師差點被全殲,黃百韜實在是氣不過,就在蔣總裁那裡告了他一狀。

  邱清泉中了別人的“暗箭”,自己還不知道,還美滋滋地在戰場上等著升官當兵團司令。

  等來等去,消息傳下來,七兵團司令委派的是黃百韜,邱瘋子頓時就氣炸了。以前,整25師經常在整5軍的統率下作戰,黃百韜的地位沒有邱清泉高、戰績也不如邱清泉,這一次要不是整5軍“營救及時”,黃師長說不定早就死翹翹了,可誰知道這老雜牌居然會莫名其妙地竄到了邱軍長的上頭。更為可氣的是,黃百韜七兵團竟然還把整83師給要了過去,這等於是硬生生地搶了整5軍的一支精銳主力(整83師歸屬黃兵團後恢復第100軍的番號,幾個月後在碾莊被全殲),你說讓邱清泉如何能接受得了。

  於是,邱瘋子就徹底地發了瘋,他丟下部隊跑回溫州老家睡大覺,連國防部的“總結會”也不願意參加了。沒辦法,副軍長高吉人只好代替他去。

  開會的時候,蔣總裁來了,何應欽、陳誠、顧祝同、劉峙、薛岳、杜聿明、上官雲相、周岩……甚至連宋子文、鄭介民都到了會場,真是濟濟一堂。

  黃百韜起立做匯報,先說自己如何如何地奮發努力英勇頑強,接著又埋怨整5軍對區兵團的救援不力,於是老蔣就問高吉人是怎麼一回事。

  高吉人當時兼著整70師的師長,他的部隊根本就沒上陣打仗,除了最後一天參與過追擊,其餘的時間都在後方呆著,對前線的情況不大了解。再加上老高又屬於“拘謹內向、嘴笨口拙”型的人物,遇到關鍵時刻更是唧唧歪歪的一句利索話也講不出來,結果惹得蔣校長火冒三丈,差點沒把高副軍長拖出去崩了。
2019-06-11 7:39 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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