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屍》第二章:回憶

✺ 那一年離我們家不遠的安府,就是你常去買李仔攕會經過的那家宅院,鬧鬼鬧了好一陣子呦。

故事講到正精彩絕倫的部分,我爸卻停了。哪有這樣吊人家胃口的?

我爸有個壞習慣,就是每當講起故事,講到最精彩的地方,就停住了。這一點我氣在心裡氣很久。

✺ 每個夜黑風高的夜晚,他都臥躺在床的左側。有時候會在我、招弟姊仔和他自己之間擺上一口紅木的煙灰缸,抽著Marlboro,如同男人陽痿的菸屎朝裡頭敲了敲,講著一段又一段鬼故事,都市傳說哄我們睡覺。

這就是我和招弟姊仔與他之間的相處模式。

「鬧鬼鬧了好一陣子,然後呢?」

「明天再講吧。時候不早,你也該睡了。」
他總用這個理由來打發我……

✺而有些故事,是從此就沒了下文的那種。

就拿剛剛提到那樁安府的事情舉例吧。那晚他明明跟我說隔天會再講的,而當我隔天睡前提起安府的後續,他卻用一句:這不是你這個年紀應該知道的故事。來呼攏我……

我是從小就知道招弟姊仔是我們家從外面領回來養的。但我總有一種感覺就是我爸好像比較疼招弟姊仔。

忌妒心就是從那時候慢慢茁壯生長的……

怎麼說呢,後來這個想法被我印鑑過是錯的。我當時想法是:招弟姊仔知道的故事比我多。

我總覺得我爸講給我聽的,都是些皮毛而已……

因此,在當時我有個很不成熟的想法:我才是被你們從外面撿回來的。
甚至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一直深信不已,我爸活生生就是個大騙子。

一句話概括大概就是:我寧願相信這世間上有所謂的怪力亂神,也不願意相信他的那張嘴。

✺ 其實安府的故事對當時的我來講,完不完整無所謂。對我而言還有個最大的謎團,就是我媽。

從我有印象以來,我就沒見過我媽。是胖是瘦;是美是醜我完全無法論述。

我也不是沒問過我爸。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麼別人都有爸爸媽媽,而我卻只有爸爸?
可每當我提起這件事情,他總是死一般地沉寂。甚至連個屁都不吭一聲。

不管我什麼懇求,撒嬌,他總是一句話都不說。
久而久之,隨著時間的流逝,年齡的增長,我對我媽也不再有當時如此濃厚的興趣。

而正因為他的這般舉動,讓我更加相信我是外面領養回來的孩子。

可是我爸感覺像是有讀心術一樣,總是能第一時間猜出我心裡在想什麼。
然後對我說上一句:你媽其實很愛你。

✺現在想起來,我爸有個行為讓我覺得很匪夷所思。

提起我媽他總是一句話都不講,而每個夜裡我吵醒招弟姊仔陪我去上大小便時,經過客廳,總能見到他一個人臥躺在埕的竹編躺椅上,手上拿著一個看起來不知道是銅製還是其它金屬製的手戒,在那:金啊——玲啊——地呻吟著。

有時候還淚眼婆娑,哭得淚流滿面。

這個行為在我的角度看起來,就像是廟埕那折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的哭調仔戲。思思念念,一個人唱獨角戲唱到哭,此情此景非常滑稽可笑。

可我什麼想也沒想到,當年安府的後續;我媽的真相,竟然都被我爸紀錄在這老筆記裡。

註解:

李仔攕:就是我們俗稱的“糖葫蘆”。也有地方叫鳥梨仔糖、鳥梨仔攕,都是指同個東西。
而鳥梨仔,李仔則是代表李子做的糖葫蘆。

菸屎:是臺語,指抽菸敲彈在煙灰缸裡的殘渣。

哭調仔戲:是歌仔戲裡文戲的主要唱腔之一。悲傷場面常用。
2022-07-06 9:22 發佈
文章關鍵字 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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