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了張愛玲,我們的愛情故事開始改寫 ( 友善轉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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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有了張愛玲,我們的愛情故事開始改寫

原創 : 民國女子


自從有了張愛玲,我們的愛情故事開始改寫  ( 友善轉貼 )

1.

"民國女子"斷斷續續寫了兩年多了。

挺有感觸的。

寫別人再好,總不如寫張愛玲和林徽因吸睛。 她倆是「話題女王」。。

其實,大家里裡外外早已將她倆扒得個精光,就是一顆洋蔥,也沒得"皮"可扒了。

可這麼扒來扒去,又似乎沒扒到點子上。

就比如張愛玲的愛情書寫,總比她自己的故事要精彩,有說頭吧? 但讀者不買帳,翻來覆去的還是她與胡蘭成那點破事。

誰沒在年輕時愛上個把人渣? 人渣一開始都是人模狗樣的。

更可氣的是,前幾年《色·戒》上映,開始並沒多少人留意,九十年代那一波"張愛玲熱"已經過去了。 但因為湯唯封殺,大家重又發現了張愛玲。

連我一個同事,一個從沒認真讀過張愛玲作品的人,也在飯桌上講:知道嗎? 《色·戒》就是講張愛玲自己,她為什麼愛胡蘭成那麼深? 最後還給他寫那麼一封信,說自己從此萎謝。

他停下不說,看住大家。 一桌人吭嗤吭嗤地笑,心知肚明似的。

他這時搬出那句話: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 以此證明他真瞭解張愛玲。

最後他得出的結論是:張愛玲性慾很強,而胡蘭成能滿足她,所以她離不了他。

我差點沒被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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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按照我這位同事的思維模式,所有作家寫的,都是他自己的人生故事。 既然張愛玲讓王佳芝因性愛上老易,最後因此搭上性命;那麼張愛玲因性愛上胡蘭成,也就理所應當。

顯然他沒讀過張愛玲,卻一定讀過郁達夫。

郁達夫是極端主張"一切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傳體",現代作家中沒有誰比他更喜歡在作品中暴露自己。 如果誰喜歡看暴露文學,可以去看看他。

張愛玲跟郁達夫不是一路。 她在小說裡極少現身,她是冷冷地站在一旁,當清醒至極的旁觀者。 即使是她晚年寫自傳體小說《小團圓》,也是出於一種迫不得已,後來又顧慮再三,不同意出版。

有意識地與小說人物保持距離,不搶佔道德至高點,我個人覺得,這是一種非常寶貴的文學品質。

為什麼這麼說呢?

以她的愛情書寫為例。

在張愛玲出現之前,我們的愛情故事大都逃脫不了兩種模式。

一種是才子佳人式。

在這類模式里,不是書生搭救風塵女子,就是純潔的風塵女子搭救落難書生。 即使是"五四"以後的現代文學,被愛的男主角,十有八九都是有才華的知識份子。 如魯迅《傷逝》里的涓生,郁達夫《茫茫夜》裡的於質夫,巴金《家》裡的覺慧,錢鐘書《圍城》里的方鴻漸,曹禺《日出》里的方達生...... 數不勝數。 為什麼是知識份子? 因為寫這些的就是知識份子。 這些知識份子愛上的女主角,也大都非常純潔(至少靈魂上),但地位地下。 男主角往往想改變他所愛對象的命運,比如在《日出》里,方達生想感化、拯救陳白露的慾望和責任,就絲毫不遜色自《李娃傳》以來的他的許多前輩。

一種是棒打鴛鴦式。

在這種模式里,男女真心相愛,但會遇到外部壓力,不是社會反對,就是家庭反對。 仿佛沒有這種壓力,他們的愛情就不存在。 有聯合起來反抗社會,控訴社會黑暗的,比如《梁山伯與祝英台》。 有在壓力之下退縮的,比如涓生;有雖然正直卻無能為力的,比如方達生;有忙於革命無暇顧及愛情的,比如覺慧...... 總之,女主角一往情深,卻總得不到男主角,成了愛情祭壇上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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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無論哪種模式,有兩點是固定的。

一是男主人公的身份固定,一定是書生,一定是青年。 他們不僅佔據知識優勢,還佔據年齡優勢。 我們的愛情小說,是沒有一個中年人談戀愛的,更不要說老年人。

正因為佔據了各種優勢,在這類愛情故事的模式裡,男主人公們,永遠是自上而下地俯視他們所愛的女人。 女人在這裡,彷彿不是他們的性愛物件,而是啟蒙、教育和感化的物件。 《傷逝》里,子君在熱戀中睜大美麗的眼睛聽涓生講易卜生、泰戈爾和雪萊,涓生便覺得中國的女性是有希望的。 茅盾筆下的君實,為了培養和"創造"理想的女性伴侶,便給嫻嫻安排上各種西方課程。

剝下附著在這些人物形象上各種光鮮亮麗的時髦詞彙,我們會發現,這些經過"五四"洗禮新成長起來的現代作家,只要一涉及到男女情愛,就跟舊式文人一樣,甚至更不如,他既希望她某些方面獨立,比如經濟;又希望她完全依附,比如情感和性。

另一點固化的,是女主公的品行固定。 無論是出入風月場所,還是反叛傳統家庭;無論是名門閨秀,還是小家碧玉,她們一定是冰清玉潔,品行端正的。 而且,往往根據她們靈魂的聖潔程度來分配顏值。 在這一點上,"五四"以來的現代作家們領會《紅樓夢》頗深,但可惜沒學到精髓。 他們常常讓男主人公陷入精神苦悶以及連自身都未察覺的情慾苦悶,但對女主人公的視而不見。 她們是否有期待,是否在害怕,我們不清楚,恐怕連作者也不清楚,他面對這些活生生的女性,如同王維面對山水,一切都是他自己主觀情緒的觀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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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當梳理完這些小說的愛情套路,我們才會體會到張愛玲的可貴。

同樣是從小接受男權話語體系的洗禮,她卻寫出了《金鎖記》、《傾城之戀》、《第一爐香》、《紅玫瑰和白玫瑰》這樣的作品。 她真是天才。

就拿《傾城之戀》來說吧,這還不是她最出彩的作品。

張愛玲的愛情故事基本上都是悲劇,除了《傾城之戀》。 傅雷當時寫過一篇文章,讚揚《金鎖記》,但狠狠地批評《傾城之戀》,覺得這隻是一個通俗的愛情故事。 但把張愛玲放回到中國現代文學史的脈絡裡看,會發現《傾城之戀》很特別。

《傾城之戀》講一個上海女人白流蘇,二十八歲,離婚了,回到娘家很苦,一點傍身的錢也給兄弟掏空了。

有人給白流蘇的妹妹介紹了一個海外華僑范柳原,卻被她搶了。 范柳原不想娶她,想把她發展為自己的情婦,就邀請她去香港。 白流蘇為了生計著想,鼓起勇氣單刀赴會。

這個小說和"五四"以來的愛情小說有點不同。 首先故事的男主人公是個「花花公子」,不是鐵肩道義的知識份子;其次故事的女主人公很不純潔,至少她的動機就不純;三是故事走向不合常規,通常的戀愛故事是先君子後小人,而《傾城之戀》反過來,是一個先小人後君子的戀愛故事。

一開始兩個人就都在算計,女人找"長期飯票",男人找一個新的豔遇。 看似很俗套,但這個小說至今還受女生歡迎,為什麼? 因為是很罕見的女性勝利,把一個花花公子改造成"長期飯票",迎合了許多女人的胃口。

在被男性改造了這麼多年之後,中國女性更樂意去改造男人。

在扮演拯救和被拯救的角色這麼多年後,中國女性更願意充當狩獵與被狩獵者,因為這在愛情博弈場上更為公平。

小說中有一段流蘇的獨白,其實是有文學史意義的:

流蘇自己忖量著,原來范柳原是講究精神戀愛的。 她倒也贊成,因為精神戀愛的結果永遠是結婚,而肉體之愛往往就停頓在某一階段,很少結婚的希望,精神戀愛只有一個毛病:在戀愛過程中,女人往往聽不懂男人的話。 然而那倒也沒有多大關係。 後來總還是結婚、找房子、置傢俱、雇傭人─那些事上,女人可比男人在行得多。 她這麼一想,今天這點小誤會,也就不放在心上。

在這之前,有很多戀愛故事,魯迅的《傷逝》,郁達夫的《春風沉醉的晚上》,茅盾的《創造》,巴金的《家》,曹禺的《雷雨》...... 所有這些愛情故事里,當男人和女人講愛情、講文學、講自由的時候,沒有哪一個女人有過這樣的聲音:"原來他是要精神戀愛","精神戀愛的話是聽不懂的,不過沒有關係......""將來找傢俱、找傭人,都是聽我的"。

在中國現代文學里,這是女人第一次發出這麼世俗、這麼實際、這麼不浪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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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這就是張愛玲式的愛情書寫,她不僅打破了傳統的愛情模式,也打破了"五四"以來的愛情模式:男性給女性講文化、講知識、講道理,喚醒女性,而女性非常純真善良,被男性的知識風釆所感染,陷入了愛情;雖然這純潔的愛情不被社會所容,但她們自始至終是相信愛情的,即使離開或是死去。

到了張愛玲筆下,女性滿腦子想的卻是"飯票",是極現實的問題。 男性講愛情,講《詩經》,講"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聽不大懂,只要結婚就好。 張愛玲就像鄉下人一樣實在,但她的表現手法,卻極為高超。 她讓我們聽到了另一種女性的聲音,跟以前完全不同的聲音。

在中國傳統愛情故事里,沒有誰會正視男人需求和女人利益的根本性衝突。 這種根本性的衝突,發生在男女之間的鬥爭,從盤古開天闢地,從女媧抟土造人起就一直存在。 但我們要等到張愛玲出現,才肯正視和面對。

有一次我看臺灣女作家林奕含生前的專訪,她有一段話讓我無比震撼:"我無法識字,打開書字就像螞蟻一樣,我看不懂,很痛苦,失語,沒有辦法講話。 我在思考讀文學的人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嗎? 他誤讀了嗎,他讀錯了嗎,他沒有讀到心裡? 我終究必須相信,文學讓我幻滅。 我長年以來用來鍛造我的尊嚴、我引以為傲的、讓人讚歎的、我自己會有些得意、自己以為有點思想的那個東西,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真的非常痛苦。 ”

為什麼那些文學作品,我們曾經深信無疑的美好、詩意,在這個無辜的女孩身上產生這麼巨大的內心衝突,進而徹底摧毀她;而在施害者的手裡,卻如魔術棒揮灑自如,被隨意擺布?

難道,文學從來就是巧言令色,一場幻覺而已?

如果張愛玲還在,一定會給我們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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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01 13:43 發佈
DandelionJack wrote:
按照我這位同事的思維模式,所有作家寫的,都是他自己的人生故事。 既然張愛玲讓王佳芝因性愛上老易,最後因此搭上性命;那麼張愛玲因性愛上胡蘭成,也就理所應當。

顯然他沒讀過張愛玲,卻一定讀過郁達夫。

郁達夫是極端主張"一切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傳體",現代作家中沒有誰比他更喜歡在作品中暴露自己。 如果誰喜歡看暴露文學,可以去看看他。

我在年輕的時候.讀過郁達夫一些作品.

他所寫的小說.被後人稱做:[頹廢文學].

他寫過[沉淪].偷看女生洗澡.偷窺變成習慣.

網圖資料如下:
郁達夫[沉淪]小說.其中的偷窺場景.節錄如下:

拿出了一本G·Gissing的小說來讀了三四頁之後,靜寂的空氣裡,忽然傳了幾聲沙沙的潑水聲音過來。他靜靜兒的聽了一聽,呼吸又一霎時的急了起來,面色也漲紅了。遲疑了一會,他就輕輕的開了房門,拖鞋也不拖,幽腳幽手的走下扶梯去。

輕輕的開了便所的門,他盡兀自的站在便所的玻璃窗口偷看。原來他旅館裡的浴室,就在便所的間壁,從便所的玻琉窗看去,浴室裡的動靜了了可看。他起初以為看一看就可以走的,然而到了一看之後,他竟同被釘子釘住的一樣,動也不能動了。

  那一雙雪樣的乳峰!

  那一雙肥白的大腿!

  這全身的曲線!

  呼氣也不呼,仔仔細細的看了一會,他面上的筋肉,都發起痙攣來了。愈看愈顫得厲害,他那發顫的前額部竟同玻琉窗衝擊了一下。被蒸氣包住的那赤裸裸的「伊扶」便發了嬌聲問說:

  「是誰呀?……」

  他一聲也不響,急忙跳出了便所,就三腳兩步的跑上樓上去了。
老何boss wrote:
郁達夫[沉淪]小說.(恕刪)


何大哥,

他.....他這樣寫啊。

呵呵。 原來當年的白話文作家......這個......嗯?

跟米拉 昆德蘭寫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有點同樣的調調。

很好 很好

不錯,值得一讀。

可惜就是他那個年代,時逢亂世,處於板蕩,真的是很難講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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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何boss wrote:
郁達夫[沉淪]小說.(恕刪)


忘了講一件事情,其實徐志摩先生也有類似的作品。

很久以前,不知道在哪裡看過徐先生的類似作品。

呵呵,新派文學作品,不守舊,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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