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摘】⟪終極環遊世界1橫渡黑水⟫大西洋:進入大藍1/10
碼頭邊聚集了來送行的祝福者。他們從黎明就開始等待,那本來是我們預期的出發時間,但因為水手在可能有去無返的長途航行前總習慣徹夜狂歡,害我們比表定上船的時間晚了三小時。
「像以前一樣拖到中午,」肯尼打趣說,舉起相機對準史蒂夫那張累垮的臉。
「只是保持了航海的傳統,」史蒂夫喃喃自語找藉口,盡量不發出像他臉上那樣疲累的聲音。整個人看起來很黯淡。
撤離斯圖亞特的公寓不久,我把桑給酒吧的吉姆送的獵人酒從手指上滑掉了,在電梯的地板上炸開。那難聞的液體沾在我們的涼鞋上一直跟我們到一樓,把我們本來就脆弱的胃搞到要翻出來。
斯圖亞特看起來很驚恐。「希望你們的航程沒因此觸霉頭,傑森。」
史蒂夫和我小心翼翼爬到解脫號上,準備脫離浮橋。就在這時,貝瑞.薩德勒(Barry Sadler),一位當地外籍人士社群的成員與航海精神領袖,拿出一個塑膠盒,裡頭裝滿無花果乾和堅果,交到我們手中。
「你們可能為食物吵架,」他用一個會意的眼神說,「所以我逐一貼了標籤。」有的寫著「他的」,其他的就是「我的」。似乎多此一舉,我想。我們不會分享一切嗎?
遠航前不到兩星期,我們胃口大開,每天吃進八千卡洛里以上,這才明白當資源短少時,人類很快就會顯露獸性。
我開始移動,穿越又大又平的渠道,從港口入海。我們繞過標誌著防波堤東南角一個紅白條紋的導航燈,一股平靜的海波舉起解脫號,然後她就撲向廣袤的大西洋了。老天,離開拉各斯的感覺真好。狂野的派對已經遠去,而我們的健康狀況開始遭受考驗。斯圖亞特有胃潰瘍,而我每天得在手背上打兩次巴掌大的針,那是從本地的女服務生那裏拿來的。在離開前的日子裡,其他人都在船上準備得要死要活,我卻溜到斯圖亞特的公寓亂搞男女關係。現在,我正為開溜付出最高的代價。
一艘拖網漁船裝載著昨晚捉到的蝦子嘎嘎經過,海鷗在頭上盤旋嗷叫。半哩後,我們通過薩格雷斯半島(Sagres Peninsula)的蜂窩狀懸崖,只見它在朝陽下閃耀著金光。一個紅色的小瞭望台,形狀像一座微型燈塔,打斷完整的天際線。一個孤獨的身影,或許是旅人,正站在塔頂。
五百年前,偉大的航海家亨利(Henry the Navigator)可能也站在這個同樣有利的位置,伸出望遠鏡,看著吃風的微小四角帆船逐漸變成淺色的斑點,最後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線上。因為航海技術日新月異,四角帆船愈來愈複雜和寬敞,可以攜帶足夠的用品和人員跨洋長途航行,亨利是勘探黃金時代早期的先驅者之一。達伽馬(Vasco de Gama)和哥倫布(Christopher Columbus)在十五世紀下半葉都走過這條路,其中最雄心勃勃的是麥哲倫(Ferdinand Magellan),五艘離岸,一艘在一五一九年抵達東印度群島。兩百三十七名船員中,只有十八個人在三年後返航,精疲力竭,得了壞血病,只剩維多利亞號一艘船(麥哲倫在今日菲律賓的偏遠島嶼麥克丹(Mactan)遇害)。即便只剩一艘船,也算凱旋歸來。除了丁香和桂皮很值錢,這趟航程也是航海史上最偉大的壯舉之一:第一次環球航行。
選擇這樣一個吉祥的地點,來開始我們自己的首航,並非巧合。順時鐘的風向和洋流,幫助麥哲倫踏上南美,也一樣能夠推送我們抵達邁阿密。在葡萄牙的東南沿海丟下一根棍子,它最終會被沖上加勒比地區的海灘上。帆船,或像我們一樣用踩的,只會更快。
啟航五個小時後,特高頻無線電開始劈啪作響。是斯圖亞特,從我們的支援船皮特尼拉號(Petronella)上說話,告訴我們他們準備回拉各斯了。肯尼拍了所有他需要的素材,而我們現在避開撞上聖文森角(Cape St. Vincent)岩岬的危險,那是到美洲前的最後一塊陸地。現在,我們孤單無援了。
「你在雷達上看起來很好,」斯圖亞特大叫,皮特尼拉號最後一次經過我們,他就站在不到三十呎外。他的話讓人放心。我們第一天最不想看到的事,是被油輪撞沉。所有躲在悶熱俱樂部休息室裡熱愛航行的老屁股,都要回到英國,也是同樣一批人,說待在這樣一艘可笑的玩意兒裡,我們撐不了一天,然後相互吹噓,「我告訴這兩個傻瓜,但他們就是不聽。」
八位死忠的好朋友揮手做最後的告別。我甚至可以看到卡洛斯送吻的輪廓。「順風,」他從皮特尼拉號上嘶啞叫著。回應那頭孤單的男中音,史蒂夫也圖呀圖圖地吹響了手持霧笛來告別。引擎聲漸漸微弱,斯圖亞特趴在船尾欄杆上的模樣也從視野中消失。過去幾個星期,我在他的眼睛裡看到純真的喜悅,如今他像父母一樣殷殷回望,委實令人不安。此時,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母親,是什麼感覺呢?前幾晚,我打電話跟他們說再見,父親還問我是否記得訂立遺囑。「不用啦,」我回答,「我什麼都沒有。」和財產的遺贈沒太大關係,他指出,和可能的身後事有關。「土葬或火葬?」
然後,我們各想各的。四周籠罩著沈重的寂靜,像毯子一樣遮住我們的耳朵。我閉上眼睛。只有水拍打著船體的聲音,和船平緩的起伏,可供辨別我們在哪裡⋯⋯
離岸一哩,沒有支援船,現實終於來到。多年來都只是理論,光說不練。現在,我們得真的出來,完成我們所吹噓的事。
我猛地睜開眼睛。「史蒂夫,你他媽的怎麼把我們搞到這裡來?」
他笑了起來。「老實說,不知道。」他賊賊笑著,意思是,「別問我。」
「那麼⋯⋯如果我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非常糟糕的主意,並決定放棄航行呢?」
「放棄航行,」史蒂夫揚了揚眉毛,「就這一點,我們辦不到。」
「胡說。你在開玩笑吧?」
他搖搖頭,「看看航海圖,加那利洋流延著葡萄牙下行,然後轉向西邊,速度高達一節。我要說,我們已置身其中。不管我們喜不喜歡,我們正在橫渡大西洋。」
我把頭埋進雙臂裡,心想,哦,上帝,我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