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 島上都是負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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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議題有點嚴肅
標題是我自己看完後依據感想下的
原文標題是「雜談:關於榮譽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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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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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自稱公民記者的洪素珠所攝的影片遭到大眾廣泛討論、社會上罵聲四起。
我不想討論洪素珠這個人,我想談的,是那一群榮民們。那一群榮譽國民們。

這不會是一篇結構嚴謹、跟緊時事的文章。這只會是一篇關於我的、很純粹的生命回想。
榮民這個詞,一直離我很近。原因並無關我的家族血脈,而是我母親的職業。我的母親是一名護理師,在灣橋榮民醫院工作十餘載。因為這個緣故,我很幸運地在尚幼的年紀就明白我們的國家,有著這樣一群人。
對小時候的我而言,榮民始終是一個很矛盾的詞彙。我的母親與我談及醫院裡榮民們的生活與故事時,我腦中所浮現出地畫面總是蒙著一層灰、一層很厚重的塵泥,以致於無法勾勒出他們的面孔。
他們或許就是這麼一群,找不回面孔的人。

醫院裡的他們,好像是無限個一再複製的悲劇模型。有那樣一個榮民,母親每日都看到他將自己穿戴整齊、在病榻上挺直了上身向每一個換藥的護理師,展示他昔日的獎狀、勳章以及與高官的合照,一樣的戰爭故事一樣的豐功偉業,每日每日,像老舊收音機播出的過時節目,不輟地在病房中迴響,但並沒有人在乎。有那樣一個榮民,孤身在台、無依無親,唯一能信任的,是來台後認識的鄰居小伙子,或許是亟欲安穩一段得來不易的情感,老人便將身上所有積蓄給了那親愛的朋友,到頭來卻仍舊孤獨,在榮民醫院的精神科病房裡,每日固定發作,狂吼著要向那兔崽子追討自己畢生的財產。有那樣一個榮民,身份資料上明明登記收養了義子義女,卻從來不見他們來探望自己的老父親。只有在政府發放年終俸那日,會在醫院見到他們,來的緣由,是要醫院開立住院證明好讓他們順利取得年終俸,其他的時間只有老人自己黯然的黑影靜默地倚在窗旁。

有那樣一個榮民,有那樣一群榮民。
「沒有家人」、「錢被騙光」、「孤苦無依」是小時候的我為榮民貼上的關鍵字。

而又再長大了一些,我才認真詢問母親「為什麼榮民要叫榮民呀」母親則答「是榮譽國民的意思。」這可把我搞糊塗了!當時小學的我,剛開始學著認識字詞,所認知的榮譽,可是無比崇高的形容詞。榮譽國民怎麼會是醫院裡那群了無生氣、無人過問的乾枯老人呢。

又成熟了一些,才知道原來榮民們都是時代悲劇下的犧牲品,跟隨著國民政府軍來到了這塊陌生的土地,變成了一朵朵無根的浮萍。耳聞許多的榮民除了在抗戰時期衝鋒陷陣外,退了伍的他們,在政府發展基礎建設的階段也投入了各種危險的公共工程。我母親最常與我說的是修築高速公路、炸山洞之類的工作,以至於小時候我們全家出遊,經過隧道時我總感到一種莫名的肅然起敬。

也是在那個年紀,嘉義市的眷村正在進行眷改計畫,許多老舊的眷村社區必須被剷平。原本在裡頭的眷戶則被遷至新建的「經國新城」,一棟棟高樓大廈構築的水泥牢房,在我看起來是牢房。雖然我並不是很在乎,畢竟不是我要住的嘛。但我總是想,住了那麼多年的房子、早已熟悉的鄰居與社區,怎麼裡頭的人就這樣被趕走了呢。

到了國中後,學習了更多的歷史、閱讀了更多的文學作品,慢慢理解那群人的悲哀、那群人的生命是怎麼一回事。同時,也愈來愈好奇。
高中時我在嘉義國際藝術紀錄片影展中,看了兩部關於嘉義眷村中榮民的紀錄片—《家國之外》和《足跡》。影片的詳細內容和情節我現在早已無法回想,但我深刻地記著我在漆黑的戲院裡無法遏止的哭泣。因為明確地看到我們的土地上有這麼一群因為歷史而注定背負痛苦的人們、一群永遠失去了家也遺漏了一部份自己的人們。

之後,我看了更多與榮民題材相關的紀錄片,印象最深刻的是李念修導演的作品《河北台北》。片中的老李自小受戰火摧殘,親眼見到自己的父親死於非命,並被母親拎著倉皇逃命,母親最後也因洪災後困頓的生活而投井自盡,老李便自此和哥哥各奔東西、只求活命。講到母親淒慘死去的過往,鏡頭前總是剛烈、三句不離五字經的老李,竟不可抑制的抽噎了起來。為了求生,老李起初到廟裡做和尚,後來又加入了國民黨軍隊。捱過多場死傷慘重的戰役,最後他隨著國民政府軍遷台。「那時只想著活下來,哪裡有什麼政治信仰?」片中的老李這麼說。
與此作連結的是在司馬中原的《煙雲》一書中所讀到的一篇小說〈山靈〉。故事的主角王百祿,也是在相同時空背景下的悲劇角色,原本過著簡樸安穩的農家生活,卻因戰亂加上旱災與飢荒失去了妻小,最後毅然決定從軍。遷台後,則投入開鑿公路的危險工程中,最後殞命、無依無親。

這些,都是小人物的故事,卻反映了大時代的歷史。
在那個當頭,個人性命都難以顧及,哪還有家、哪還有國?誰能在乎意識形態、誰能理會政治立場?當下武裝的勇氣、揮灑的血汗是為了下一頓餐飯。所有的抉擇圖的也只是亂世中的一點點安穩。

或許是因為母親在醫院工作,我所理解的榮民自然都沒有多好的處境,但我總覺得無論是生活環境再優渥的榮民,人生依舊有一塊不可逆的缺憾。或許我對這個群體的瞭解仍不夠深,但我的生活經驗卻讓我深深地為他們生命感到悲哀與同情。我眼中的榮民,就是這樣的一群人。一群被歷史輾壓的生命、一群從來不能想家或再也沒有家的人、一群為過去背負原罪卻無可奈何的人。

我們的土地上有許多同樣在大時代中犧牲受迫的靈魂、同樣為歷史錯誤承擔苦痛的群體,人們負著傷、人們並不完整。面對傷口,需要政府認真的正視承擔和人民真誠的相互理解才可能帶來和解,才可能在這些殘破不堪令人淚流的創傷膿疤上漸漸長出新生的皮膚。讓我們能腳踩著溫柔共生的新土壤,並仍記著這些是奠基在血淚縱橫的傷痕之上、不該再重蹈覆轍。我們要知道,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都是構築台灣脈絡與面貌的拼圖,沒有人會是局外人、沒有人毫無貢獻、沒有人該離開,也沒有人需要因為歷史而受辱。
2016-06-14 22:00 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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