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本日放假班人員碼頭集合實施離營教育
答滴──「本日放假班人員碼頭集合實施離營教育」
海軍放假有分三種,一種是平日的左右班「放假班」,一種是周末的「點放」,第三種是一個月來一次的「輪休假」。每一艘船的放假班都是四小時,隔一天放一次,每次從下午五點到晚上九點。其中一個小時是收東西、聽長官做「離營宣教」、走出營區,然後搭車到市區;兩個小時吃飯、打電話、上網;最後一個小時坐公車回船上,並幫學長買東西。點放,就是從早上七點放人,晚上九點收假。這兩種都算是偶爾下船透透氣,只要在航海士廣播:「收假,大飯廳供應宵夜,本日放假班人員艦尾集合收假」前,穿好制服跑到艦尾飛行甲板站定,就算是收假了。
輪休假比較不一樣,通常可以放六天又十四小時(簡記為6D14H),但是也可能會縮短一些,要看船的任務而定。因為要放好幾天,所以都會選一名軍官或士官長來擔任放假時的負責人,每天要按時打電話給這位負責人回報自己在做什麼。收假時政戰還會請大家去廁所驗尿──當然,若是心虛的話,最好跟政戰士混熟一點,也就是小姐在下我,以免每次都被抽中。
放假要做什麼呢?
對於大部份人來說,「去澎湖玩」,想的可能會是七美的海、吉貝的沙、西嶼的燈塔跟馬公的烤生蠔。從台灣花一千八百多塊錢買張機票,玩個兩天一夜,回家了。運氣好的話,還會有花火節、干貝醬跟黑糖糕。
但是對於一個悶在船上一整個星期的海軍水手來說,貝殼沙啦、目斗嶼燈塔啦、生蠔啦、黑糖糕啦,根本就不列在考慮範圍之內。除了腰痠背痛之外,還有無處發洩的怨氣,好久沒有正常吃的一頓飯,跟好幾天沒有好好洗的澡。
好吧,至少對我來說,放假,就只是難得的「慢活」一天。
不過對於很多男生來說,他們最大的興趣可能連線。馬公有一條「網咖街」;網咖街其實也不是華麗麗的滿街網咖,不過是有三間網咖開在一起而已。「放假班」時裡面總是擠滿了阿兵哥。為什麼網咖裡充滿了人呢?原來是地理位置優越:對街就是「大順」洗衣舖。只有大順有洗衣車會把大家洗好的制服用小發財帶進營區,下午航海士一看見大順的車來了,就會廣播「欲送洗衣物者至碼頭」。這時若是你有衣服要洗、或是有衣服要領,就可以衝去碼頭邊,非常方便。三家網咖各有一位「看板娘」;對於當兵的人來說,店裡有正妹往往就是生意興隆的保証。不過,這都比不上另一家網咖,它在馬公市麥當○的七樓,裡面專門請巨乳正妹來顧店,而且穿著一個比一個曝露。我喜歡抱著麥當○上來玩遊戲(不然還要找地方吃東西,或是吃網咖又貴又難吃的麵),不過也有很多人是來找女生聊天的。
因為納編將首艦的關係,變成了無敵左右班。每天除了游泳就是放假,這才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活在澎湖。
跟我同時上船的洗衣一兵藍佳慶是原住民。他剛好放輪休假,而我是無敵左右班,我們約好在馬公市碰面。平常放假在馬公,不是急著回台灣就是急著吃飯、上網、洗衣服,根本沒有在享受澎湖生活的機會。我們決定租一台車,讓他帶我在澎湖走走。
在馬公軍港門口的「外東門」計程車行,跟在台灣的車行很不一樣。路邊一棵大榕樹下,圍著兩三張桌椅;斜靠在椅子上的老伯伯跟大叔,看來該是在公園裡下棋的,還有人提著一壺茶。你一從營門口出來,便會看見這六七部計程車,靜靜地停在路邊。他們也不會特別來招呼你,畢竟這附近人跡罕至,你想不搭他們家的車還真難。上了車既不講價也不跳錶,海軍的人全是熟客,從哪到哪多少錢我們心知肚明。無論是放假班去馬公,或是從台灣回船上要找車,都是坐外東門的車。
「去哪?」在旁邊抽煙的大叔,站在馬路邊問我。
「麥當勞。」
若是在台灣,這種回答大概會被司機嫌:「是哪一家麥當勞啊?」但是這裡是澎湖,全縣只有一家麥當勞;它的招牌跟一○一大樓一樣,遠遠地從好幾公里外便可看見,不但是馬公市的地標建物,更是僅此一家別無分號。馬公也只有麥當勞一帶最熱鬧,前後三四條街就是全部了,我們都習慣在這裡見面。
到了麥當勞,我跟藍佳慶找到一家租車行租了一部小五十。澎湖只有一條路橫貫東西,我們沿著縣道走,一路尋找沙灘和景點。一不小心看到了一個很容易忽略的告示:隘門沙灘。我們下來玩了玩貝殼沙,又繼續往東走。不知過了多久,來到一處特別的岩岸。這裡有一座大石頭立在海邊,很明顯地,只有在退潮時,大石頭才會跟陸地連在一起。地上還有許多水坑,裡面甚至還有魚被困在裡面游來游去呢。想到藍佳慶是台東的原住民,突然生起了好奇心:「喂,佳慶,你會抓魚嘍?」
「當然會,每天在抓的。」
「你家附近有魚可以抓喔?」
藍佳慶好像覺得這問題很怪:「當然啊。不只是魚耶,還有螃蟹、蝦子,什麼都有。每天都吃不完。」
「那…跟你打個賭好不好?」
藍佳慶抓了抓頭:「賭什麼?不要賭什麼怪怪的喔。」
我笑了起來:「就…賭1000塊好了。」
藍佳慶再看了我一眼:「認真的嗎?」
「當然囉。」
他蹲在水坑邊,細細地看著魚游來游去;確定了魚群的位置之後,一邊用左手把魚嚇到右邊的一個死角,然後右手就在魚群慌亂奔逃的時候突然「啪渣」一下伸進水裡,起來手上就多了一隻魚。
「妳看,魚。」他說。
藍佳慶得到1000元後,跑去馬公市郵局對面二樓的理容店按摩,我呢,則是到糖果店買了兩支超大的棒棒糖,順便買了三雙200D的絲襪。聽藍佳慶說,花300塊錢就可以請很漂亮的美容師幫忙按摩頭皮,平常從來沒有人這樣按過,非常舒服。聽起來好好啊!服兵役讓人遠離了舒適的生活,平凡的事情也都變得美好了起來。若是沒有從軍的話,或許我也有時間每個星期做一次頭髮,頭皮按摩就變成那麼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但正是因為得來不易,所以什麼事情都更加珍惜了。一杯布丁奶茶也好,一枝炸雞也好,或是坐在椅子上好好地花一小時看完兩本漫畫,或是慢慢地走在街上舔棒棒糖逛街,那些一般人認為再平凡不過的事,都變成大家羨慕的事了。
「啊,好舒服。」他說。
「那,」我看了看表,已經是晚上2015分了:「回去了?」
「妳不是可以待到11點?」他抓著頭,似乎還沉浸在美女按摩之中。
「我不想一個人回去嘛。」
我們坐馬公往光華的公車回到外東門。公車可以進營區,這件事讓我一直相當驚訝。一位海軍陸戰隊的軍官在營區門口走上了車,然後檢查大家的証件。待公車開到碼頭邊,又看著大家下車。總覺得若有心要進營區的話,利用公車一定能夠做些什麼壞事。或許是我政戰的職業病犯了,但這種保防安全的問題,總是要小心呢。
大家在黑夜中走在毫無燈火的碼頭上,各艦的輪廓在頂上紅色桅燈的照明下隱隱約約地浮在滿是星星的背景中。各艦的梯口晚上雖然有用像大顆的「聖誕樹裝飾燈」一樣的成串燈泡繞在梯口上,可是那光卻被黑暗吸了去,照不了多遠。而我們,就像是被熿火吸引的魚群,慢慢走向自己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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