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邪西毒在巴黎

《東邪西毒在巴黎》(一)

因為某些機緣，我曾經多次造訪巴黎，一個許多人心目中的浪漫城市，而且每次停留的時間都不算短。

身為一個過客，我很難喜歡這個城市。巴黎男人對待東方男性大抵上冷漠而市儈，巴黎女人大多壓根兒看不起東方男性，市中心髒亂壅擠，表面上看似文化氣息深厚，卻也上了抹上了濃濃的商業濃妝。如果要用女人比喻巴黎，那她是應當是個風韻猶存的老嫗，現實又愛故作清高，而且衛生習慣很糟糕；如果要用男人比喻巴黎，他或許是個曾經花間自如梭巡的更年期男性，好談高論卻不太世故，上廁所絕對不沖水。


這對狗男女的共徵，就是家有橫產，故迄今尚能得意一時。

巴黎的地鐵，基本上就是一座超大型公共廁所。曾有對岸網友撰文比對兩岸的地鐵，並且高度讚揚台北捷運的乾淨整潔。從這個角度看，台灣應該是全世界最富裕進步的國家，連北京地鐵都比巴黎好上一大截。而且，地鐵大多沒有無障礙設施，這對帶著小孩的家庭是百分之一千的不友善，更不用說是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殘障人士。更可怕的，是各樓梯與走道旁的排水溝，再乾燥的季節，都能隨時保持適合細菌孳生的高度濕潤，因為整天有人尿尿。也因為這樣，部分排水溝旁的牆壁上形成了一道與男性噴尿高度略齊的黃線，溝裡偶爾參著幾張泛黃的衛生紙。運氣好一點的人，有時也能在溝裡發現固態咖啡色略帶黏稠狀物體。我會很在意，是因為那正是我們家小孩手扶牆壁的高度。為此，我只能夠不斷苦口婆心地提醒孩子：「絕對」不要給我摸巴黎地鐵的牆壁！！

每次造訪巴黎，我都在很用心地體會著眾人口中的浪漫巴黎與左岸氣息，每一次都是讓我徹底的失望。「但這不代表巴黎沒有她特屬的韻味！」，我面部緊繃地勉強地從嘴裡硬擠出這樣的結論。寫這篇文章，不是要大家看我怎麼幹巴黎，而只是想分享自己在巴黎的意外探索。這是一段意外的旅程，我就像赫塞筆下的荒野之狼，不斷漫無目的地遊走在錯落於巴黎狹窄髒亂的巷弄間。

一直到我真正迷路為止，才是旅程的起點，我彷彿就此走入了另一個國度，進入了另一個城市…

我的故事，是這樣開始的…诶…我怎麼寫起小說來了…(抓頭納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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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立春，東風解凍，宜 遠行，忌 交配



我和她相約的地點，總是在巴黎，這不是出自我對巴黎特有的留戀，單純的只是因為她來自巴黎，也住在巴黎。從登機的那一刻起，我已經反覆練習著久違重逢時的反應，並且真切地期待那一刻的到來。

這一天，她來到我下榻的地點，那是在瑪黑區北緣的一間小公寓。許久不見，我對重逢抱著熱切的期待，而她卻是不相應地冷淡。她打趣地說，她需要調整情感時差，白皙臉龐上淡妝絲毫無法遮掩她神情的尷尬。我假裝不在意地輕輕摟著她，期盼讓體溫的回憶能稍稍點燃她的熱情。似乎，她對我的撫摸尚未適應，那是一個短短數分鐘內，無法掃除的，只屬於另一個男人的記憶。「抱歉...我今天真的不能待太久，今天我只是先來接個風，待會我先生還要找我吃飯...」她這麼說著，臉上的微笑遮掩不住那股令我頗為失望的神色。

看樣子，今天只能先聊聊天了...

在她離開沒多久後，我細細打量著這次在巴黎的住處。我的個性一向特別見外，不喜歡叨擾他人，也不愛被人干擾。所以，每次在巴黎，我總是寧可多花點錢找短租，也不要厚著臉皮在朋友家打地舖。這次，因為我貪小便宜，在網路上找到一家民宿。從一開始網路上的照片和緊接的信件往返，我都沒感覺到甚麼特異之處，一直到走入這棟公寓，我才真正的後悔莫及。今天失敗的原因，絕對是因為這棟公寓。

我想，大概是一天五十歐兩房公寓的價格太迷人了吧....，況且衛浴廚房家俱等一應俱全，聽起來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我本來覺得，這棟公寓畢竟在瑪黑區，走路到龐畢度藝術中心花不到五分鐘，離春天百貨也不過十分鐘步距，附近也大多是精品創意小店，再怎麼看都是個塊好區，怎麼差勁也會有個限度。

可是我忘了，那附近也是小溫州。

民宿的老闆是個比我矮上半個頭的東北壯漢，莫約四十來歲，一看就知道是個衛生習慣很糟糕的人。他說他在巴黎待十年了，可是他在法國的身分，既不是居留，也不是移民，而是個偷渡客。

公寓沙發上，鋪了一塊陳年的絨布，靠牆角的那一頭的絨布上，有個顏色特別深的區塊，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到那是個人形，讓人不禁想問，這塊布到底多久沒洗了。沙發依著牆壁，上頭有一個女人和小孩的照片。老闆說，他每個月都會定期寄錢回家，但他已經十幾年沒回過家了。

我好奇地問他：「這間公寓是你的嗎？」他顢頇地笑著回答：「要這公寓是我的，我早賣了趕緊回去了！」

從我進公寓開始，他就坐在他專屬的人形陳年汗漬上看電腦，絲毫沒有要離去的意圖。我勉強壓抑著自己的不滿，表現出一付不好意思的姿態問他：「诶？...那你今天要待哪裡啊？」

「就在這沙發上睡啊！沒事的，我不會打擾你的。」

我心裡面暗暗叫苦，但也只能耐著性子費，在不傷害感情的前提下費盡心力地暗示他離去。我知道，他從一開始就在裝傻，那愛搭不理的神情便是最佳例證，但最後仍舊在坳不住我的糾纏，勉強地回答，「那我這幾天到女朋友那睡好了...」

沒多久，來了一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妙齡女性，眉清目秀的外貌加上鄰家女孩的氣質，頗討人喜歡。我一會沒意識過來，只見老闆簡單地收拾了一會行李，在我帶著合不攏下巴的旁觀下，瀟灑地帶著那個女孩離開公寓。後來我才知道，那女孩同他一樣，是個跳機的偷渡客，現在在巴黎的理髮廳工作。因為她剛來沒多久，人生地不熟的，加上又不會說法語，所以處處要前輩幫忙，結果便這麼勾搭上了。

在我短短人生裡，我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羨慕中年魯蛇大叔....

在老闆離去沒多久後，我的眼皮再也無法承受時差無情的侵襲，於是一頭倒進床裡，本想狠狠地睡上一覺，也為她稍後的造訪儲蓄點精力。這時，棉被裡傳來一股醒腦的異味，一種汗與油脂交雜下特有的腥羶，毫不留情地從鼻孔灌進我的大腦，那是一種仲夏時刻色情光碟店裡才有的特殊氣味。在這樣詭異的氣味環繞底下，就如同被一位粗曠壯男溫柔地擁入懷裡一般，將我的神智重新沖刷回清醒的狀態，但這不代表時差的疲憊就此退潮。我精疲力盡的坐在床緣，醞釀著再度躺下的勇氣，卻不斷遭到下意識無情的抵抗。我真的有睡著嗎？其實我也不知道。

就在這半夢半醒間，一陣門鈴聲傳來，那一定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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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桃始華，宜 北行 忌 調情

這幾天，我一直睡不好。

白天四處接洽廠商的事情已夠讓人疲憊，卻無法讓我疲倦到忽略民宿棉被的粗曠擁抱，於是整晚只能靠著牆壁打盹，意識不斷停留在半夢半醒間徘徊。

早上起床，本想泡杯茶醒醒腦，卻找不到熱水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骯髒的小鍋子，稍加刷洗後看起來還堪用，便索性放在爐上煮起來了。只是，水還沒煮沸，排油煙機上的廢油變滴進了水裡，半個小時的工夫就此泡湯。既然臥房和廚房都如此，浴室當然不會好到哪。這種洗澡只想快快地草率了事的模式，我連當兵時都沒體驗過。老實說，那間浴室跟車站的免費公廁差不多髒，浴缸上的萬年黃垢與霉斑，本應讓人覺得噁心透頂，在這裡卻成了最純淨的小天使，不斷地在我眼角的餘光裡飛躍。

從那天離開後，她一直沒打電話來，沒傳訊息給我，更沒來找過我。

我知道我很想她，她肯定也是如此，但我不要先找她，這是我們倆專屬的小遊戲。縱使我知道我一定會贏，她的矜持很難維持過兩個禮拜，接下來才會是我享受喜悅的時刻。

為了準備那一刻，我必須先搬家。

最後，我找到了一間在十五區的小公寓，從右岸跨到了左岸。再過幾天，我就要脫離這棟公寓，真正享受與女神共處的愉悅時光。

直到今天，我在肉體與精神上都無法承受疲倦的煎熬，卻又在這棟公寓裡無法真正入眠。我必須讓自己更累，才能令自己無視環境的髒亂。所以今晚，我決定出去走走。只有讓自己徹底的疲倦，才能讓自己擁有忽視一切倒頭就睡的勇氣。

我走出公寓，步行至最接近的地鐵站Arts et métier，斜對面的巴黎高等舞蹈藝術學院已是我這幾日生活圈的北界，只要跨過朗莫路，對我就是一片陌生的領地。我稍微繞過舞蹈藝術學院的外圍，沿著校園西面的圍牆，從聖馬丁路穿越聖丹尼斯門，接上聖丹尼郊區街，一路走到了橫貫的布朗第通道。

布朗第通道那一帶，大概就是許多人口中的「小印度」，整條鋪石街道大體而言小而窄。在那兒，人們抬頭看不見星空，因為遮雨棚的掩蔽，讓我回想起台灣的傳統市場。帶遮雨篷的步道其實不長，底下大多是各色印度餐廳。這時，我忽然間興起了想吃點消夜的念頭。於是，在一旁阿三服務生的簇擁之下，我點了一份燉羊肉咖哩和一杯啤酒，在倦意的伴隨下靜靜地享用著這份在異地的異國料理。

印度料理，我大體上不排斥，只是這裡的鐵盤讓我回想起當兵時的餐點，本是略帶浪漫風情的異國想像，在我眼中卻是一段灰色的回憶。雖然我很想稱讚餐廳的料理很道地，可我沒去過印度，於是只能帶著滿意的神情向服務生示意著買單。

離開了小印度，我本想繼續沿著史特拉斯堡大道北行，卻意外發現到馬路對面閃著異樣的粉紅燈光。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不自覺地走到了那條粉紅燈光的街道，才發現整條街都是色情光碟與情趣用品店。粉紅燈光的來源，其實就是各商店的霓虹燈招牌。

大概是因為醉意使然，我步行的速度更顯緩慢，眼神飄移而無法定焦地四處打量著，這無意的舉動卻引來了路旁老鴇的側目。「你好啊！年輕人。」一位莫約四十歲左右的女人這麼招呼我，「要進來看看嗎？」

「好啊！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完全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回答。

於是，我在中年女人的伴隨下走入店內。店裡的兩側牆壁貼滿了裸女的照片，彼端的櫃台後站著一位黝黑的中東男人。他殷勤地用彆腳的法語向我介紹店裡的各項服務：「如果你付二十歐，小姐會跳脫衣舞給你看，但你只能看，不能摸；如果是三十歐，你可以要求她幫你口交，但只限一次，一直到...呵呵...你知道的。」

我漫不經心地聽著，反正我一開始因為好奇心的驅使想看看，沒嫖的打算。

「五十歐，你可以和心儀的小姐性交一次。」中東男人不斷的唸著，想必同樣的台詞他已經向不同的客人講了不下千百次。「一百歐的話，你可以和不限次數出入，當然，這要你能夠負荷；如果你願意付兩百三十歐，那你可以和兩個小姐共處，並且不限次數。」

我帶著笑意問他 ：「如果我是第一次來，你會推薦我哪套服務啊？」

男人臉上帶著一付「你上鉤了」的笑臉，一派輕鬆地回答：「那我會推薦你五十歐的服務。你看，這些都是我們店裡小姐的照片，任君挑選，想要誰陪就誰陪，只要你付得起。」

我仔細地端詳著照片裡的女孩們，同時故意擺出難以抉擇的表情。這些女孩大多看起來二十來歲，但終究只是照片，很難保證與實際商品完全相符。

中東男人一眼看穿了我的猶豫，出乎意料地爽快的說：「這樣好了，如果你想和一個小姐來一次，你知道的，Bu-Chu Bu-Chu那種的，你願意付多少？」

這時我難以決定了，照經驗判斷，我應該客氣的表達歉意，並且果斷地轉身離開。這時，中東男人的一段話，徹底壓斷了我緊繃的理智。「別急著走！我們今天生意不好。要不這樣好了，Bu-Chu Bu-Chu一次那種，算你三十歐好了！」中東男人突然這麼高聲說著。

我的人生之所以會著麼失敗，就是因為我無法抵擋折價的魅力。一開始找公寓的時候如此，這次在這邊也無法倖免。於是，我本能地擺出一付受寵若驚的神情，迅速地挑出了一位我覺得還算中意的小姐後，便任他引我到指定的房間去了。

房間看起來不大，莫約五坪左右的正方形格局，中央還擺著一張圓形的紅色大床。昏暗的紫紅光線透過燈罩，柔軟地在地板與牆壁上投射出情慾的剪影。我一派輕鬆地躺在床上，這是我這幾天來期盼已久的乾淨觸感。只是我過幾天後才想到，這張床很可能只是看起來乾淨，實際上可能遠比偷渡客民宿老闆的棉被更穢濁。沒多久，一個穿著比基尼的金髮小姐走了進來。單從樣貌上看，她應該就是我點的那位小姐，只是比照片的年齡至少大上十歲。

於是，我開始失望，並且為自己薄弱的意志力感到懊惱。可是，錢已經付清了，我也就此失去跨出店門的勇氣了....

從言談中我得知這個小姐的名字叫馬戈莎，來自波蘭，今年二十七歲（我怎麼看她都像是三十五歲），來巴黎是為了要當舞者，可是光是跳舞東一餐西一餐地根本養不活自己，所以晚上來這兒兼差。

我小心翼翼地問她：「我聽說賣淫在法國是違法的，怎麼你們這邊的店開得這麼光明正大啊？」

她哈哈大笑地回答：「你還真是單純啊！我在店裡名義上的工作是會計小姐啊！只要我名義上能有正式工作，稅也一分不少地繳，法國人根本就不會沒事來找我們麻煩。反正，只要我繼續待在這兒，我就還有機會啊！...對了！我們別說這麼無聊的事，我們來玩點開心的吧！」

這時，她的雙手緩慢地伸向了我的皮帶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