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救護車在左側高聲鳴笛，作為警示用途的紅藍色LED不斷旋轉，那光芒刺眼地令人難以直視。
六線道的縣民大道，被車潮擠得水洩不通，四面八方的車輛將前後方的十字路口完全堵死，動彈不得，進退不得。
不只救護車高聲鳴笛，許多車主也不耐煩地按著喇叭催促，或是降下車窗探出頭查看狀況，甚至咒罵。
柏木將納智捷休旅車的車窗全數升起，關閉大燈，只留小燈。原本刺耳的吵雜聲頓時減少許多。
嵐景發現，音響內撥放的樂曲是五月天盛夏光年的鋼琴旋律。
「過不去了，前方都是車輛，離醫院還有大約一公里的話，下車用走的過去罷。」柏木轉頭向莉亞說：「車子交給妳了，找個停車場，到醫院再連絡我。」
「醫院？我們要去醫院？」自從上車後，塋涔不斷壓抑心裡每一顆不安的因素，她一直祈禱下一秒能從駕駛座前方二人的口中聽見屬於正面的關鍵字，而不是醫院之類的。
「和我想的一樣，如果是要去醫院，恐怕和那則新聞有關係吧？」嵐景小心翼翼地試探。
柏木和莉亞以低頭和沉默代表回答。
「塋浩到底怎麼了？他受傷了嘛？出車禍？」塋涔焦急地問。
「我們不會隱瞞真相，妳早晚會知道，只是希望妳能先做好心理準備。」柏木打開車門：「我們走吧。」
柏木、莉亞和嵐景都下車，塋涔仍坐在位置上，緊握車門把手，不敢開啟。她擔心塋浩人真的在醫院，也許是受傷，如果輕傷的話不可能不主動連絡她，如果是意外，或是更糟的狀況……如果是她無法負荷的事情，該怎麼辦？
莉亞坐上駕駛座，透過後視鏡看到膽怯的塋涔，她明白，連她都不敢據實以告的事情，不該強迫她去面對。
嵐景拉開塋涔旁的車門，向她伸出手：「現在說害怕，還太早。」
塋涔深呼吸，握住嵐景的手：「你說的對，我哥還在等我！」
柏木、嵐景和塋涔三人小快步前進，越接近醫院。車輛、SNG轉播車、媒體採訪車、警車、攤販……猶如跨年廣場的人潮，將醫院內外擠得水洩不通。
「有誰知道那些賣大腸包小腸、珍珠奶茶、紅心芭藥的攤販是誰派來的？」柏木忍不住抱怨：「為了謀生，總是可以不擇手段呀。」
「而且生意還很好？」嵐景向前方大排長龍的群眾喊：「不好意思，麻煩借過。」
三人好不容易擠進醫院裡，院內隨處是四處奔波的醫護人員，諸多媒體記者正逐一訪問痛哭失聲的家屬：「請問傷亡者和您有什麼關係？他們受傷的程度嚴不嚴重？醫生已經進行緊急治療了嘛？你們會不會對兇手感到憤怒？你們考慮要和兇手求償多少呢？請問遇上這種意外，你們有什麼感想呢？」
柏木用行動電話連絡某人：「喂，我帶人來了。」柏木四處探頭，有一名中年警察在樓梯旁向柏木招手，他走過來。
樓梯旁有二名警察管制，中年警察來去無阻，猜測是他們的上級。
中年警察自我介紹：「我姓周。」
「周警察您好。」嵐景有禮貌地說。
「不用刻意稱我為警察。」
「叫周大哥就可以了。」柏木說。
「妳就是塋浩的妹妹？」周大哥問向塋涔。
「是的，塋浩是我哥。」塋涔問：「他在哪裡？」聲音裡充滿顫抖。
周大哥抓抓頭，一臉為難，看向柏木：「你們還沒跟她講罷？」
柏木低頭，撇開視線。
周大哥嘆口氣：「先來認一下大體吧，做最後確認。另外，我也有連絡上你們父母了，有派同仁去接送，晚點會到。」
“爸媽也會來？為什麼？＂塋涔的思緒越來越混亂。
眾人跟隨周大哥通過管制的樓梯，朝地下室前進，周圍氣溫逐漸降低，大廳裡的喧囂也被吞沒，似乎有某種寒冰怪獸在前方盤據。
樓梯盡頭的門口，有一道門，由一名保全人員看守，周大哥向他說明：「家屬。」保全點了頭，向旁讓開。
門後的房間佈滿灰色、冷凍櫃、中央地板上躺著七具被蓋上白布的……人體……唯一露出的部位是頭髮及腳趾。
頭髮的長度及顏色可以初步分辦那人身份，他們被脫去鞋襪的右腳大拇指上，吊著一張白色小牌子，註明疑似身份及特徵。
周大哥向塋涔說：「妳要有心理準備，最好的情況，是我們搞錯了。」他拉開其中一具的白布，底下的人，戴著眼鏡，胸口被劃開一個大洞，可以塞下一支五吋手機那麼大的洞……
塋涔腦子一陣暈眩，身體癱軟，本來以為電影看得多，對這類事件會有抵抗力。沒想到仍然抵擋不住驚恐……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人，為什麼……是塋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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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火車屠夫事件，在國際間引發喧然大波。
各國媒體爭相報導，成立專案小組，深入探討事件始末。
諸多名人、名嘴、大小領導，爭先恐後搭上這輛順風車，千奇百怪議題陸續出籠：譴責暴力、分析社會環境、修改青年教育制度、廢死條款前景何在、呼籲各界捐獻善心至受害者家屬、爭取更高額度保險補償、大眾交通工具該如何提升安全性、增設航站級X光掃瞄機、反社會人格預測系統、主動式受刑人出獄後輔導就業或思想再教育？
不同論點紛紛在社群網站成立粉絲團各自表述，聚集理念相同的網友。
這波瀾中，所有人都認為，鯨蓆是錯的、邪惡的。被害人都是對的、正義的。
是嘛？
這就是結論嘛？
問訊室中，昏暗的日燈光連續十幾個小時沒有間斷，除了單一出口，房間內其它三面皆是玻璃鏡面。
通常玻璃鏡面後方會有某刑案的被害人，被警方安排前來指認兇手。
不是第一次坐在問訊室，鯨蓆知道有人會在玻璃鏡面後方，看著他，觀察他。但他不知道，有誰需要特地前來指認他？
他全都認罪了。獨自一人策劃，獨自一人犯案，案發前後沒和任何人連絡，沒有親戚朋友，沒有父母。原因只有一個，他不想活，卻沒有自殺的勇氣。
「Look me！」臉頰有刀疤的男人咆哮。
鯨蓆依言看向他，甚至看到他身旁的鏡子上反映自己眼窩周圍沾黏細碎的眼屎。
男人用力搥擊面前的鐵桌。
匡！
氣勢凌人，鯨蓆想，要是這拳落在自己身上，一定很痛。但是想一擊打死人，這力道還遠遠不足，拜託，給我個痛快吧，別再讓我受折磨了。
那些人，我也沒讓他們受多少折磨。
「你她媽的垃圾！不要以為認罪就什麼事都沒了。你這種人渣要不是有法律保護你，我一定把你交給外面那些人，受害者家屬，讓他們活活把你打死！」男人惡狠狠地咆哮。
“這時候我應該表現恐懼嘛？這樣對方就會暫時放過我了嘛？嘛，別以為我是第一次被恐嚇，默不作聲挺多被痛扁幾下，表現懦弱反而會被打個半死，要是抱頭痛哭失聲，鐵定會被打到失去意識或斷氣。”
得理不饒人，犯了錯就要往死裡打，這才是人性。
「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式我有很多！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誰是共犯？」
“沒有共犯。以前我說過好多次也沒人相信，這回不說了，任由你們自行揣測，除了認罪，其它想加油添醋或揣測案外案什麼的，請你們自行發揮罷。我好累了……”
鯨蓆低頭，只在心裡默默回答。
「操！」男人用力踹向鐵桌腳，憤怒地離去。臨走時，用力摔上門板。
他可能忘記問訊室的門板有裝置緩衝油壓阻尼鉸鍊，那可避免關門時碰撞的噪音及自動回歸功能。
“充其量讓你行為看起來更滑稽。”
問訊室留下鯨蓆一人，他左手的鐐銬扣鎖在鐵桌上，腳上的鐐銬則在椅子上。突然，他們把燈關上。
“太好了。”
鯨蓆閉起眼睛休息，他越來越累了。
門扉打開，有一人走進來，在鯨蓆對面的位置上。
“你是第五位來問訊的，算一算，應該是最後一位，結束完就可以回牢房。”
問訊室的電燈沒有開啟，鯨蓆索性繼續休息。
「嘿，鯨蓆。你好。我是Kevin。」
三分鐘後，燈光開啟。一名貌似西方神父之類的中年人前來問訊。大約五分鐘的時間，他只是坐在鯨蓆對面，靜靜地注視他，翻閱桌上一堆關於鯨蓆的刑事記錄。
“得了罷，找個宗教派的好人來鬆懈心防這把戲我也不是第一次遇過，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鯨蓆，你看起來不像十惡不赦天理難容的壞孩子，如果你願意和我聊聊，是誰慫恿你造成這種舉動的話，我一定會幫你減輕刑罰，我看過你的記錄，從十歲起就被收押在少年監獄，一直待在困阨環境，受盡欺負，沒接受正常教育及關愛，出獄後也不曉得何去何從，如果換作是我，也只能漫無目的自生自滅。會發這種事，也難怪你，你被現實逼迫。這一切絕對不是你個人意願，只要你願意發自內心懺悔，主會原諒你的。」
飢餓感和體力消逝讓鯨蓆睏意濃厚，只能偶爾硬撐著睜開眼睛幾秒鐘。
「你想說什麼都可以，我和主都在等你的回答。」
漫長的問訊中，鯨蓆終於主動提問一個問題：「請問，有便當可以吃嘛？」
訪問結束。
鯨蓆被銬上枷鎖、腳鐐。手臂兩側各有一名警察架住，前後方各有一名荷槍警察，最前方由檢查官帶隊，五人一組。這是海島城警方押送重大刑犯時為防止其掙扎或逃脫而設定的配置。
鯨蓆身高只有一百六十五公分，體型瘦弱，被夾在一百七十五公分以上的狀漢中間，有點令人難以想像，他是一手造成七死十四輕重傷的兇手。
鯨蓆的腳鐐只有二十五公分長，動作受到拘束，只得碎步行走，重心不穩，幾乎是被拖行。汗水濕透衣衫和頭髮，寛鬆的上衣也被拉扯歪斜。不符腳型的鞋子幾乎鬆脫。
“好累……好麻煩……”
鯨蓆不懂，他只是飢餓想乞求個便當來吃，這舉動怎麼會惹惱神父？
在主面前，犯罪的人不能吃飯嘛？
鯨蓆明白七條人命一定會把自己送進刑場槍決，他現在只擔心，他們想要先餓死他。
唉，餓死也行，鯨蓆不會和他們計較的，他犯下的罪，任何人都會不計代價抺除他的生命。
越殘忍越好。這就是，人民的正義。
走了多遠，鯨蓆沒有記憶，他真的太累了。
連何時被抛進柵欄裡，被偽裝的記者偷拍，那樣子在旁人看來實在太落魄、太狼狽。
你以為落葉還會在乎什麼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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