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
「青姐！青姐！」項羽低聲喊道。
籬笆外的樹林內一片漆黑，天地萬籟俱寂。
項羽呵著氣，呼出的熱氣一碰到冷空氣登時化成一陣白霧。雖然項羽已經穿了不少衣服，但是仍然無法完全抵禦風寒，不斷地搓著雙手。
這時籬笆的後門「呀」地打開，一名女子躡足走了出來，應該就是項羽剛才口中所喊的「青姐」。
那女子大約十六歲左右，身材不特別高。
項羽立刻停止搓手，挺起胸膛迎了上去，低聲問道：「他們沒發現吧？」近看那女子的五官很漂亮，雖然沒什麼打扮，卻也顯得氣質出眾。
青姐用手輕摀著項羽的嘴巴，示意他不要出聲，搖搖頭回答項羽剛才的問題。
項羽便順勢抓著她摀在嘴巴的手，拉著她往森林裡走。青姐也無絲毫反抗，跟在項羽後面。走了一段路，前方傳來「哧哧」的聲音。
「到了！」項羽鬆開青姐的手。
原來剛才「哧哧」的聲音是馬的鳴聲。一匹馬被栓在前方。
項羽上前去拿起放在馬背上的一件厚厚披風，披蓋在青姐的身上，「來，天氣冷，披著才不會著涼！我怕馬蹄聲吵醒妳爹娘，所以把馬拴在這裡。」
「但這樣會換成你著涼，這樣子不行！」青姐將披風拉下，要幫項羽披上。
「妳披上就等於我披上，妳還是披著吧！」項羽將披風又拉到青姐身上。
「謝謝！不過如果你冷，要跟我說！」
「遲早都會是一家人，還說什麼『謝謝』？對了，妳爹娘沒有發現妳跑出來吧？」
「沒有，但是我很擔心他們發現，這樣我一定會挨他們罵的！」青姐語氣登時變得不安。
「不用擔心，有我在！要是他們發現了，我就替妳說情去。福叔、福嬸看在我的面子份上，一定不會責罵妳的！畢竟福叔也替爺爺當了一輩子的總管了，總不會不賣我一個面子的！」項羽說道。「別擔心了，走了！」說著便將青姐一把抱上馬，自己一蹬也躍上馬去。
項羽環抱著青姐，輕輕地拉著馬轡，馬兒得隆得隆地慢慢向前跑去。
「妳會睏嗎？如果想睡可以偎在我的懷裡！」項羽向青姐說道。
「不睏！一想到要和你去賞夜景，就開心得睡不著！」
「妳這樣說我很開心！」
項羽控制馬兒，儘量閃過不平的地方，讓青姐能坐得舒適。
「妳會冷嗎？」
「不會，這件披風很擋風也很溫暖，再加上有你抱著，一點都不會冷！」
「那就好！」
項羽靜靜地感受這一切，雖然天氣很冷，但心裡卻覺得很溫暖、很滿足。突然青姐將披風轉到前方，將多出的布拉蓋到項羽身上，「來，天氣這麼冷，你也蓋著！」
項羽要將披風拉回，青姐握著他的手，「別！這披風夠大，你蓋著！不然我真擔心你染風寒，這樣就算夜景再美，我的心情也輕鬆不起來！」
「好！」項羽將青姐摟得更緊。
騎了一陣，終於出了森林，青姐登時發出驚呼，「哇，好美哦！」
夜空澄清得令人難以置信，沒有一顆星星是看不見的，整個天空像鑲滿了千萬顆晶瑩的鑽石，不論時間的遞嬗或是人事的更迭，她們依舊永恆地閃爍著。
「妳看，這些星星五顏六色的，又這麼的明亮，這一定是哪個天上的仙女打翻了所有的珠寶盒，珍珠、瑪瑙掉了一地。青姐，那些星星像不像掉到地上的珠子，妳看，她們還在不斷的跳著！」項羽向青姐說道。
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看起來還真的像是在跳動一般。
「嗯，真的很像！」
「美不美？」項羽向青姐問道。
青姐點點頭，「嗯，真的很美！」青姐沉浸在這醉人的美景，「從小到大，這是我看過最多星星的一次！只可惜今天沒有明月，不然就更美了！」
「冬天的星星比夏天來得繁多，所以看起來就格外的迷人！而且沒有月亮的夜空反而會更美，因為月光會讓其他的星光變得黯淡，夜空就只是明亮，但卻不那麼絢麗。」
「真的嗎？」青姐轉過頭來看著項羽。
「當然是真的！我怎麼會騙妳呢？」項羽答道。青姐的眼睛在星光的映照下，顯得閃亮動人，本來光滑的肌膚更顯柔嫰，項羽忍不住在青姐的額頭親了一下，「青姐，妳比這星空更令人心醉！」
青姐嬌笑一聲，臉頰不知是寒冷還是害羞，變得更加紅通通的。「對了，羽兒，別再叫我『青姐』了，該改口叫我『青青』，不然『青姐』、『青姐』的，別人還以為我是你的親姊姊呢！」
「好，那就別叫『青姐』，以後相公改口叫妳『娘子』好了！」
「你怎麼這樣取笑我呢！」青青說完便躲入項羽懷裡。
「好，妳就這樣偎著，然後眼睛閉上，我帶妳去看更美麗的景色！」
「有比這更美的景色？」青青馬上又從項羽懷裡爬起問道。
「當然有，否則怎敢要妳出來呢？」項羽點了下青青的鼻子，「想去看看嗎？」
青青像小孩般興奮地回答：「當然要，快帶我去！」
「好，那妳眼睛閉上！」
「好！」青青立刻閉上眼，偎回項羽懷中。
看著青青的可愛模樣，項羽臉上露出微笑，「好，走！」
項羽抱著青青騎了一段路，到得岸邊勒住馬，「來，扶好！」項羽拉著青青的手扶住馬的身體，自己便跳下馬來，將馬拴在岸旁的樹上。
「到了嗎？」青青問道。
「還沒，妳眼睛還不可以打開！」
「嗯，好！」青青皺了皺臉，看起來滿臉好奇。
「再一下子就到了！」項羽用腳翻來一顆石頭，踩在上面將青青從馬上抱下。項羽抱著青青走到岸邊，那裡恰好拴著一葉小舟。項羽本打算抱著青青跳上船，但擔心小船承受不住翻船，這樣兩個人就會掉入水中，所以只得將青青放下，「來，小心！」項羽牽著青青的手，自己先上船，「來，腳抬高，跨過來！」
「什麼？有門檻嗎？這樣夠高嗎？」青青抬起腳來，但害怕跘倒而未往前。
「好，往前跨！」
青青右腳跨了上去，項羽便將她拉入懷中，小船登時晃了起來。
「什麼？我們現在在船上嗎？」青青問道。
「妳猜對了，來，妳坐著！」項羽扶著青青坐下，解開繩結，便划起槳來。
「羽兒，你現在在划船嗎？你什麼時候學的，我怎麼不知道？」
項羽神秘地笑了笑，「這是驚喜，怎麼能先讓妳知道呢！」
青青臉上漾出幸福的笑容。
項羽緩緩地划著，讓船身儘可能地平穩，划了半晌，項羽才讓船慢慢地向前漂去，半晌後船底傳來「咯」地一聲，船底像是擦到了石頭，小舟登時停住。幸而小舟速度不快，兩人身子只是輕輕晃了一下。項羽轉身拉起繩子，綁在石頭岸上的一根小木柱。
「船有撞到什麼嗎？」青青擔心問道。
「沒什麼！來！」項羽牽起青青，離開小舟，走上船邊的大石頭。
「到了嗎？」
項羽等水面平靜之後，才跟青青說道：「青青，到了，妳可以睜開眼睛了！」
青青一睜開眼登時發出一陣驚嘆，「哇，這裡是？」說到一半打住，便旋轉起身子，「哇，這太神奇了！我們是仙境嗎？怎麼我們浮在空中了？」
項羽看到青青如此開心，也跟著快樂起來，「不，我們在湖上，這座湖叫『愛湖』！」
青青轉頭看了項羽一眼，「愛湖？好美的名字！」便又回頭欣賞著這天造的美景。
站在這湖中的石頭上，抬頭可以望見滿天的星斗，有白星、有藍星、有紅星，各種顏色深淺不一，還有一些淡淡淺淺的星雲，就像染了顏料的棉絮飄在空中。這些星星、星雲輕輕地投入湖心，在湖面映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夜空，在空中高高低低的星，在湖中也高高低低。但這些星星實在太多、太亮、太美，讓人難以分得清湖中那一顆星是天上那一顆的倒影。而且這座湖大得驚人，無垠無際，完全看不見湖岸。在夜裡茫茫然讓人完全分不清天地界線，兩者已經融在一起，湖天一色。猛然間甚至會覺得自己正踏在一顆浮在宇宙中心的隕石，穿梭在千萬顆星星之間，一切時間和地域此時已經不具任何意義了。
青青突然身子向前傾去，項羽趕緊拉住她，「青青，怎麼了？妳身體不舒服嗎？」
青青搖搖手，笑著說：「不是，只是突然失去方向感，以為自己的身子往後倒，所以我才向前傾！」
「來，那我們坐著！」項羽抱著青青坐下。
「這景色真的好美哦！」青青將頭靠在項羽的肩膀，「對了，這湖這麼大，你怎麼找得到這顆小石頭？」
項羽笑著指著天空的一顆星，「妳看，那顆是『北辰星』，只要從剛剛上船的地方直直地往北辰的方向划，就能到得了這裡了！」
青青點點頭。
「青青，妳知道底下這顆石頭叫什麼名字嗎？」項羽突然興奮地向青青問道。
青青搖搖頭，「不知道！」
「這石頭叫『情人石』，也叫『守情石』！」
「好美的名字，那為什麼會有這兩個名字？」
「這兩個名字的由來有個很曲折的故事。妳想聽嗎？」
「當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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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說了。傳說從前有個年輕船夫在這湖上擺渡載人過湖，偶爾也會受僱載人遊湖。據說他長得十分英俊、迷人，應該是同我一般。」項羽笑了笑，「每天想讓他載的客人像過江之鯽般難以計算。這些人少數是真正要過湖，一些是愛上他的少女，但大多是慕名而來，想看看他的風采。
「這些少女很多都對他表露情意，其中也不乏千金小姐或是美女，但他就是無動於衷，就只是安份地當他的船夫。但後來他注意到一個少女，她每隔個幾天就來搭他的船，早上搭過湖去，下午再搭回來，回來時手上總捧著個看似藥包的東西。每次見到她總是眉頭深鎖、滿臉愁容，每次下船就淡淡地跟他說聲謝謝。那個少女不是長得很漂亮，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年輕船夫就是被她深深吸引。年輕船夫心想她一定是有什麼重病，所以才得這樣常年吃藥，原本對她的喜愛又多了一份憐憫。後來有一次刮大風、下大雨，那天是那少女固定要過湖去拿藥的日子，很多湖上擺渡的船夫覺得這種天氣一定不會有人要過湖，於是當天就只剩這個年輕船夫的船有開。他知道今天是那個少女要拿藥的日子，如果自己不來工作，這樣就會耽誤到那少女拿藥，甚至影響到她的病情。再加上平時她來搭船，旁邊總是一堆不相干的乘客，雖然他想跟她聊聊天、說說話，但那無數雙的眼睛盯著他，他也不可能貿然去跟她說話。不過今天沒有其他人搭船，自己主動跟她說起話來也就不那麼突兀、彆扭。
「那年輕船夫懷著既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在船上等著，等了很久，風雨很大，果然也沒人想來搭船，但卻遲遲不見那少女的蹤影。等了很久很久，那名少女終於又滿臉愁容地來搭他的船。那年輕船夫跟少女說：『今天應該不會有其他的客人，我現在就立刻載妳過湖！』那少女一聽，緊張地說：『可是才只有我一個人！』那年輕船夫知道她是擔心船資，就跟她說：『妳不必擔心，我剛好要過湖，妳不必給錢！』那少女猶豫了下說：『那謝謝你了！』於是年輕船夫冒著風雨划船，中途好幾次他都想開口跟她說話，想問她是生了什麼病？病情怎麼樣？或是安慰她兩句什麼的，但是一要開口時，所有的話語卻都隨著風雨飄飛不見。一路上兩人完全無話，只剩風雨打在兩人的簑衣和划船激起水花的聲音。就這樣將她載過湖去，她淡淡說聲謝謝就消失在風雨中。年輕船夫覺得自己真是個大傻蛋，這麼好的機會竟任它溜過！」
青青插嘴說：「真是可惜，不過這個船夫是個正直的好男子！」
項羽接著說：「對呀，他確實是個好男子。後來這個年輕船夫就在岸邊等著那少女回來，結果有兩、三個人上前來要搭他的船，但他怕因而錯失和那少女再次相會的機會，就跟他們說今天船不開了，那些人氣得破口大罵。那個年輕船夫一步也不敢離船，任著大雨打在身上，等了好久，終於那個少女才又抱著藥包出現。這次年輕船夫真的是鼓起了勇氣，那少女上船之後就開口問她：『妳懷裡的藥包是妳要吃的藥嗎？』那少女回答說：『不是，這是要給我娘吃的，她染了嚴重的肺病，所以每天都得喝藥！』年輕船夫這才知道原來並不是少女生病，『那妳爹還有其他兄弟姊妹呢？怎麼每次都是妳來買藥？』年輕船夫話才一說出口就臉紅了，因為這句話等於承認自己暗中偷偷觀察她。『我爹也是肺病去世了，家裡原本還有三個哥哥，但是因為爹娘的肺病欠了別人很多錢，三個哥哥就這樣通通都離家出走，不知道跑去哪裡了。所以現在家裡只剩我和娘相依為命！』年輕船夫一聽，才明白為什麼她總是眉頭深鎖、滿臉哀愁。他覺得她很可憐但卻很孝順，不過一時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她，只好默默不語。後來靠岸之後，年輕船夫堅持不肯收她船費，還將去程的船費還給了她，另外又將自己身上所有的銀兩都拿給那個少女。那個少女本來堅不肯收，但在年輕船夫的堅持下，還是收了下來。年輕船夫說：『這些錢是給妳娘的，不是給妳的，所以妳一定要收下！』那個少女感激得流下淚來，但臉上卻也出現了笑容。這是年輕船夫第一次看到她笑，他覺得她笑起來好美，簡直就是仙女下凡，於是下定決心，一定要讓少女開心起來。
「後來那少女每次來搭船時，年輕船夫總讓她坐在自己旁邊，藉故問她母親病情和她聊天。漸漸地兩個人感情越來越好，那少女也對那年輕船夫有了好感，甚至有次年輕船夫還陪著少女回家探望她母親。但該走的人總是留不住，那少女的母親還是病重死了。之後少女自己獨自居住，獨自工作償還爹娘所欠下的債務，那年輕船夫也拿出自己擺渡所賺的錢來幫忙她還債。他們兩個人的感情已經相當是情人了，兩人曾經談及婚嫁，但少女決定等將債務還清之後再作打算。
「年輕船夫為了幫少女儘快還清債務，如果有人想要遊湖出船，他一定馬上爭取，不論時間多麼地晚。有次剛好縣令和他的寵姬要來搭他的船遊湖，年輕船夫當然馬上說好。那個縣令的寵妾是出了名的花蝴蝶，仗著縣令的權勢在背地裡和很多的美男子來往，只要她看上眼的絕對逃不了，甚至有家室的對象也不放過。想當然爾這個年輕男子也被她看中了，遊完湖之後就多次讓下人來邀年輕船夫到她家裡坐坐。年輕船夫根本就不睬她，只專心地擺渡賺錢。那個縣令寵妾見年輕船夫對她完全無動於衷，氣得讓人去打聽他是否有妻子或是情人。一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年輕船夫早已有了紅粉知己，而且還欠了別人不少錢，於是便命人拿錢去給那少女，要她不要再和年輕船夫來往。但是沒想到那少女竟不肯接受，執意要和年輕船夫在一起。那縣令寵妾是個驕縱的人，怎麼能忍受年輕船夫和少女在一起？她心想只要沒有那個少女，年輕船夫就會來與她相好，所以暗中叫人殺了那少女。」
青青失聲驚叫：「怎麼會有心腸這麼惡毒的人？那後來怎麼了？」
「後來那少女就憑空消失了，年輕船夫怎麼找也找不到她。那年輕船夫船也不搖了，鎮日到處打聽，問了很久，但始終沒有那少女的消息。」
青青急忙問道：「那少女到底跑到哪裡去了？是被抓走了，還是真的被殺死了？」
項羽拍拍青青，「妳別急，聽我繼續說下去！」
「怎麼可能不急？那你快說！」
「好好，那縣令的寵妾就派人去跟年輕船夫說她知道那個少女的下落，只要他當天晚上到她府上造訪，寵妾就會跟他說少女的下落。」
「好奸詐的人！」青青低聲罵道。
「那年輕船夫等不及晚上就立刻跟著那個下人一起去找她，結果卻被擋在門外不准進去，任他好說歹說守衛就是不放他進去。於是他就在門口等到天黑，才准年輕船夫進去。僕人帶著心急如焚的年輕船夫進到縣令寵妾的香閨，一見到那縣令寵妾，年輕船夫立刻問她那少女到底在哪裡。結果那寵妾不理會他的問題，只睨了他一眼便自顧自地斟酒，再遞給年輕船夫。年輕船夫看她如此態度，丟下一句：『妳也不知道，那就別耽擱我！』轉頭就要離去。縣令寵妾立刻喝道：『慢！誰說我不知道？只是我勸你別再白費工夫找她了，你還是死心塌地跟著我，我不會虧待你的！』年輕船夫瞪大眼睛說：『妳這話什麼意思？說！她到底怎麼了？』那縣令寵妾向來是被捧在手掌心，看他這樣氣得說：『她早已被殺死丟進湖裡餵魚了！』那年輕船夫一聽，馬上衝出府院，立刻解船到湖上尋找那少女的屍體。可是天色已經那麼暗了，當然是什麼也沒找到。
「接下來連著好幾天，那年輕船夫什麼事也不做，就划著船在湖上找那少女的屍體。整座湖來來回回都已被他找幾百遍，但就是找不到少女的屍體。年輕船夫聽到少女被殺早已絕望，現在又找不到少女的屍體，心裡覺得一定是被魚吃光了，想到兩人如此相愛卻無法攜手共白首，於是就在這個地方投湖自盡了。年輕船夫投湖之後沒多久，這個地方就出現了這塊石頭。後來就有人說這塊石塊就是少女被殺之後，綁在她身上要讓她沉入湖底的石頭。而年輕船夫投湖之後找到了被石頭壓住的少女，為了守護她就將這塊石頭舉起，永遠地陪在她的身邊。也有人說上天受到兩人真情的感動，於是將兩人的屍體化成這塊石頭，讓兩人永永遠遠地抱在一起，而且少女的孝心和年輕船夫的勤奮擺渡讓上天封他們為這座湖的湖神，守護著每個過湖的好人。所以這塊石塊就這樣被稱為『情人石』和『守情石』，這座湖就變成『愛湖』了。」
青青聽完之後說：「好淒美的故事！」
項羽說：「妳知道嗎？剛才說到的縣令寵妾後來有一次又和縣令到這遊湖時，湖中竟然就出現了巨大的漩渦將縣令和寵妾都捲了進去，結果兩人都死了，但船夫奇蹟似地被救了起來了。於是便傳說這座湖會守護著每一對相愛的眷侶，讓他們安然地過湖，但如果是騙情的人到了湖上，就會出現漩渦將他吞噬。」
「她活該！」青青哼了一聲。
項羽將青青緊緊地抱住，「妳看，我們倆安然地到了這『情人石』上，可見我們是真心相愛！」
「那當然！」青青也緊緊抱住項羽，「雖然我知道這故事是你編來哄我的，但我真的被你哄得很開心！」
「那就好，只要能讓妳開心，就算要我爬上天，我也願意！」
青青不禁笑出聲來。
過了一陣子青青開口說：「日子過得好快哦，現在我十八歲，你也已經十四歲了。當初開始照顧你時，我才八歲，你也才四歲而已，轉眼就已經過了十年了！」
「以前是妳照顧我，日後換我好好照顧妳、保護妳，不管是多少個十年！」
青青點點頭，「嗯！」
項羽看著青青問道：「青青，過幾個月等我爺爺回來之後，我讓他去向你爹提親，好不好？」
「可是你才十四歲，十六歲才算真正的成人，你爺爺會答應嗎？」
「管他什麼勞什子十六歲，我現在就能舉起千鈞鼎，試問這世上有幾個男子能辦得到？我一定會讓爺爺答應的，只是妳願不願意？」
青青羞得低下頭去，過了一陣子才輕輕地點點頭。
項羽高興得將青青抱起起來，在情人石上旋轉起來。
青青的清亮笑聲在愛湖上輕揚。
項羽將青青放了下來，青青馬上指著天空。項羽抬頭一看，這時恰好星空溜過一顆火流星，閃起璀璨的光芒。
「哇，好美麗的流星！」項羽不禁讚嘆。
「天上一顆星，人間一顆心！天上的星子掉了，就是有人過世了！流星雖美，但卻是令人神傷！」青青說道。
「我不相信！星星是那麼的美麗、純潔，人卻是那樣的污穢！星子應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遺世出塵的仙女，就像青青這樣！我常在想，當年福嬸懷妳時，當夜一定也是如同今夜，一顆美麗無暇的流星從星空滑落入妳家！」
青青格格地笑出聲來，「你這些話是在哄我的！」
項羽認真地看著青青，「不是，我是真的這樣想！」
青青似乎被項羽的嚴肅態度嚇住，直愣愣地看著項羽。
「妳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女生，我無法想像能有比妳更好的，妳在我心中永遠都是完美的仙女，無可取代！」項羽握起青青的手，「我一定會一輩子好好地珍惜妳，不讓妳受到一點傷害。如果有別人傷害妳，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青青另一手伸上來拍著項羽的手，「我知道。」青青順勢躺入項羽的懷裡。「只是你剛才的眼神嚇著我了，好像你就要去殺人了！」
項羽拍著青青的背，「害妳受到驚嚇了！只是為了保護妳，我是真的會為妳殺人的！妳相信嗎？」
青青點點頭，「我當然相信！可是我只要你保護我，我不想你殺人！」
「好！」項羽輕輕撫著青青的頭髮，整座湖、整個天地無絲毫聲息，偶爾只傳來遠方浪水拍擊岸邊的細微聲音。項羽突然開口說：「之前我問過爺爺我爹娘的感情好不好？我爺爺說我爹娘非常恩愛，不管是去哪裡，我爹總是和我娘一道去！爹保護娘，娘照顧爹，兩人未曾鬧過彆扭，感情如膠似漆，是人人稱羨的夫妻。」項羽在腦中想像那幅景像，父親牽著娘的手坐在湖邊吹風。「不過就在我一歲多時，恰好我爹得遠行趙國，娘也跟著去了。結果在途中不幸遇上了秦國的匪賊，一行人無人倖免於難！我爹娘就是這樣離開人世的。我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秦國人！雖然很令人難過，但是如果能跟自己心愛的人一起面對苦難，一起離開人世，或許這也是件幸福的事吧！至少我是這麼想的。」項羽凝神看著青青一陣子，「青青，我們一定也會像我爹娘一樣幸福的！」
「那當然！」青青緊緊地抱住項羽的手臂。
這一夜，他們兩人被愛湖給緊緊包圍，化為天地中心的雙子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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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羽蹲在樹上，正張弓對準十公尺外草叢裡的一隻開屏的孔雀。那雄孔雀渾然不覺危險，仍背著那鮮艷的彩色大扇，英勃著藍翎的身子周旋於數隻雌孔雀間。
「羽兒，你要小心！」樹下站著青青，仰著臉看項羽。
項羽拉滿弓放箭而去，遠遠可見那箭似乎射中雄孔雀的右腳。項羽擊掌，「中了！」立刻從樹上跳下來，手剛要扶地，沒想到恰好被一根枯樹枝扎進手掌。項羽咬著牙將樹枝拔出，登時血流了出來。
「啊，羽兒，你流血了！」
「不礙事！青青，妳先在這裡等我，我去抓那隻孔雀！」項羽立刻跑向雄孔雀那裡，遠遠就聽到那孔雀「妹噢」的粗啞叫聲，只見那雄孔雀倒在地上不斷掙扎，急急地拍動翅膀，原來的大屏垂了下來，身邊的雌雀此刻也已逃得不見蹤影。項羽立刻上前按住孔雀的翅膀，用麻繩將翅膀和雙腳分別綑了起來。
這時青青氣喘吁吁地跑來。
「來，青青，幫我把布袋打開！」
「好！」
項羽就將孔雀塞入布袋，再用麻繩束緊袋口，那孔雀在袋中仍不斷扭動，一邊發出叫聲，過了一陣便不動也不叫了。
「好了！」項羽開心說道。
「來，手給我！」青青將項羽受傷的手拉了過去，「傷口還在流血！」青青皺了皺眉頭，便扯下袖子，當成繃帶纏繞項羽的傷口，「你看，本來好好沒事就想去抓那雀鳥，弄得自己受傷！」
「沒事，今天我爺爺終於從咸陽回來，這隻雀鳥剛好可以幫他洗塵。我就跟爺爺說這是我們兩個人一起抓到的，特地要送給他的，順便跟爺爺講提親的事！」項羽開心地說道：「牠的羽毛這麼漂亮，回頭叫素姨幫妳做成髮飾，讓妳戴在頭上，一定很好看！」
青青只淺淺地一笑，抬頭望了項羽一眼，便又低頭處理項羽的傷口。
只這麼一眼，便讓項羽心中悸動不已。項羽看著青青專注的神情，「我當了大王，一定讓青青過過風光的好日子！」
「我不想你去當什麼大王，還要冒著生命危險打仗。青青只想永遠陪著你，然後幫你生很多的小娃兒，一輩子平平安安的就好！」青青打好結，抬起頭看著項羽，一對眼睛清澄明亮。
項羽避開青青的眼神，「可我是男人，我要保家衛國！秦人殺死我爹娘，又殺了我們這麼多楚人，這個仇怎能不報？滅秦一統天下，這是爺爺一輩子的心願！」
「雖然我很喜歡看你練武的英勇模樣，但是我很怕你受傷，更怕會失去你！」
項羽伸手摟住青青，「不會的，你的羽兒可是武功高強，別人傷不了我的！」
「可是我會怕啊！」
「不必怕！」項羽輕輕地拍著青青的肩。項羽看著遠方高出群峰的高山摩挲著穹蒼，四周山嵐繚繞著。
青青從懷裡抬頭看著項羽，「你爺爺的心願是他的事，為什麼你一定要在他的影子下過日子？你可以過自己的生活，我們可以隱居山林，過自己平凡的生活，這是我的最大心願！」
「我是重瞳子，和古代的舜帝一樣的宿命！我本生來就不凡，是當帝王的命格！」
青青一臉落寞。
項羽知道說這些話會傷了青青，但這是早晚要碰上的，現在先說了，讓她了解，有個心理準備也是好的。項羽拍著青青，「至少你不必擔心我會被殺死，我一定會當帝王的，你也可以永遠陪在我的身邊！」
青青點了點頭。
項羽站了起來，「時候不早了，爺爺應該快到了，我得回去了！走，我先送妳回家！」項羽便一手提起裝孔雀的布袋，將布袋甩到背上。那孔雀受到驚嚇又發出「妹噢」的叫聲。項羽另一手就抱起青青，「別不開心了，我們走囉！」
青青在項羽背上發出風鈴般清亮的笑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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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倒在地上。那個人面目猙獰，雙眼暴突，眼角、鼻孔拖著長長的血跡，死狀悽慘。
一抬頭，四周跪著一群人，不論男女老少都被五花大綁。這些人的裝扮奇特。男子蓄著鬍鬚，身穿寬袖袍服，頭戴高冠，冠帶繫於頜下。女子穿著絲質的長袍，窄腰、長裙，流雲般的袖子上窄下寬。但堂中站著的人，清一色黑色勁裝，臉戴黑色面罩。
「我一片苦心，傳你武功，一手把你拉拔長大，你不知感激，沒半句話一走了之就罷了。你現在想幹什麼？」一名矍鑠的老人，頂著滿頭白髮，下頦掛著斑白的山羊鬍，年紀約在六十多歲。「什麼事儘管衝著我這個老頭子，別把其他人牽扯進來，把他們放開。」
那黑衣人「哼」了一聲，「項燕老賊，別當我是傻子。你授我武功，不過是想利用我，讓我當你們項家的看門狗。我豈能任你呼來喚去，永遠當你的一介家奴？」
項燕是項羽的祖父，楚國末年對抗秦國的大將。據歷史記載，秦國王翦率六十萬大軍南征，後來買通楚國的關節，項燕被出賣而苦戰殉國。
項燕猛舉起手，只在空中一指，但卻沒有任何言語。
風拂過外邊的草地，從漆金的木頭窗子溜了進來，鮮血的腥味和檀香的清香摻雜成特殊的氣味，在高大的堂中四處飄散。
「廢話少說，快將大楚兵符和你的帥印交出！」
項燕立刻瞪大雙眼，「好哇，你這渾小子，原來是想劫我大楚兵權！」項燕的大手在空中一甩，「你別作夢了！這兵符、帥印乃是我大楚的遺物、項家名聲之所繫，你別想拿走！」
「哼，老賊，你說這話也不害臊！如果你真的忠於楚國，那你就該為國捐軀、戰死沙場，而不是找個裨將易容披戴你的戰袍，在戰場上當你的替死鬼。而你自己卻連夜脫逃，躲到這山上來！」
項燕氣的滿臉通紅，「你這狗崽滿口胡謅！」
「哼，廢話少說，我瞧你交是不交！」他手一舉，「除了老賊和少爺，其餘人等一律賜死！」
「啊！」堂上登時大亂。不分男女都急著想逃走，但雙手被縛在背後，全身又綑著繩索，只能在地上匍伏蠕動。那群黑衣人一個捉一個，用手一把抓起頭髮，上半身登時懸了起來。每個人又哀又求。黑衣人提起刀就朝脖子搠去，手上的人大叫一聲，堂上登時濺滿鮮血。
「我不想死！」這時有一人爬上臺階，偎在為首黑衣人的腳邊。
堂上屍體遍倒，四處尿液夾雜著鮮血縱橫亂流。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尿騷、檀香雜成的怪味，令人作嘔。
項燕閉上眼，淚水從眼角滴落。
那為首黑衣人冷笑一聲，「你看，這就是你最親信的總管！」說完就轉頭對著總管說：「阿福，你去把少爺抓過來，我就饒你不死！」旋即用劍劃開總管身上的繩索。
阿福轉頭看著項羽，起身走了過來。
「滾開！」項羽大聲喝斥。
阿福費了番功夫才將項羽擒住。
項羽抬頭看著項燕，項羽本以為項燕會出手相救，沒想到項燕只愣愣地出神。
項羽被拖到為首黑衣人身邊。
「你交是不交？否則別怪我對他痛下殺手！」
項燕默然。
「來人，先來剁掉他的右腿。」
「好，我交。但是項梁，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項梁問道。
「你拿到兵符後，不可傷害籍兒一根寒毛！」
「只要你兵符、帥印交給我，我就答應你！」
項燕深吸了口氣，自懷中取出一包黃色布巾擲向項梁：「這便是你要的兵符、帥印！」
「爺爺，我死了就算了！」項羽大喊。「你不是教我要有骨氣嗎？不要給他！」
項梁順手捧住，嘴角沁出笑意。
項燕看了項羽一眼，喊了一句：「籍兒！」便拉劍向自己頸上抹去。
項羽努力想掙脫。
項燕倒下的身影，和項燕最後的眼神，在項羽腦中不斷交疊。
＞＞＞＞＞＞待續
只見廳堂上掛著幅帛畫，畫中男子翹首張弓跨在龍上，青龍騰飛於雲間，後面款款飛著三頭紅色長尾的鳳鳥，一上一下的交錯飛行。龍的上方是隻黑色的孔雀展翅高飛，朝著月亮飛去。那名男子的目標似乎就是那玄雀，箭就快離弦了。
廰堂的布置清一色是紅的，柱上雕著流雲、仙鶴。
「你要不要學字？」項梁面容凜然。他蓄著短短的鬍子，頭戴著冠帽，眉頭一道皺紋如同刀疤般深，身穿絲質的寬袖長袍，腰繫長劍。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項羽問自己。家裡的擺設仍舊和爺爺生前一樣，但如今家不成家。
「那你要不要學武功？」
項羽仍舊默然。
項梁臉色轉沉，「你要學兵法嗎？」
項羽喊道：「我要跟畜牲學什麼！」他發了瘋地向項梁衝去。
項梁把項羽制住，賞了他一巴掌，「渾帳傢伙，嘴巴這麼不乾淨！」項梁臉色嚴峻，「來人，把他抓出去，綁在門口的柱子上！」
「是！」數名壯漢立刻上前制住猛獸般的項羽，牢牢綑綁，把他抬到外面。
「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接近他！」堂內傳來項梁的聲音。
那些身穿藍綠戰袍的士兵，拿了數條繩子將項羽嚴實地綁在柱子上。
門口四周是一片稀疏的樹林。
「這個畜生！」項羽腦海裡浮現爺爺的面容。他睜大雙眼望著天空，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天空依舊蔚藍，只是世界已然不同了。
天色漸漸變黑，孤月高懸，霜冷寒月殘縮成一線。
夜深，門口衛兵也回了院內，大門咿呀地關了起來，獨留項羽被綁在柱上。
樹林裡似乎閃過人影，隱隱可見兩個人影緩緩靠近。項羽只呆愣愣地直盯著前方，絲毫沒有任何察覺。忽然他看見一隻手在眼前上下揮動，他回神，「啊，福嬸！」
福嬸趕緊用手摀住項羽嘴巴，「噓！」向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說：「小聲點，小心別人聽見。」
項羽點了點頭。
後面那個人影是個少女，「羽兒！」
「青青想過來看你，我拗不過她只好讓她來。」福嬸將手慢慢移開。「可憐的孩子！」福嬸從懷中拿出一包東西，「你一定餓了。來，福嬸給你帶了幾個饅頭，趁熱慢慢吃。」福嬸將外面的布打開，拿出冒著熱氣的饅頭。福嬸摸摸項羽的頭，「來，快吃。」將饅頭送到項羽口中。
項羽咬了幾口。
「來，喝口水。」福嬸從懷中拿出竹筒，打開來讓項羽喝水。
青青摸著綁在項羽身上的繩子，「羽兒一定很痛，這繩子綁得這麼緊！」說著說著便流下淚來。
項羽緊咬著牙，忍不住也想落淚。
「我就說先不帶妳來的，妳這樣會讓少爺難過。」福嬸繃著臉對青青說。月光下，福嬸的眼睛也是閃著晶瑩的亮光。福嬸抿著嘴對項羽說：「少爺，多吃一點。」
「多謝福嬸。」
「別跟福嬸客氣。對了，你福叔要我來跟你說……」
項羽一聽到「福叔」，旋即將口中的饅頭吐掉，「不要跟我提到他，他是叛徒！」
「你怎麼可以說爹是叛徒？」青青走上前來。
福嬸拉住青青，對項羽說：「孩子，你福叔會這麼做是你爺爺的意思，」
項羽別過頭去。
福嬸嘆了口氣，「日後你就會知道了。」福嬸接著說：「你福叔要我告訴你別做傻事，要報仇日後多的是機會。他要你先假裝聽從項梁的意思，這樣項梁就不會傷害你了。」
項羽依舊沉默不語。
「誰在外頭說話？」院子裡傳來項梁的聲音。
福嬸拍拍項羽，「我們該走了，要記住福嬸的話。」便急忙牽著青青往樹林裡跑去。
院子中的腳步聲越來越急，大門「呀」地打開，項梁衝了出來。
項梁問項羽道：「剛剛誰來過這裡？」
項羽緊張地搖搖頭，「沒有！」
「那剛剛是誰的聲音？」項梁沉著臉朝著福嬸和青青的方向走去。
「叔父！」項羽唯恐他們被項梁發現。「沒有，剛剛是我在自言自語，我在責怪自己不應該違逆叔父。」項羽急得說：「我以後不會再忤逆叔父了！」
「你說的是真的？」項梁一聽轉身走到項羽面前。
項羽點了點頭。
項梁滿臉喜色，連說了三聲「好」，「來人，幫少爺鬆綁！」
項羽瞪著項梁想道：「你才不配當我的叔父，我一刀捅穿你這畜生的脖子……」
＞＞＞＞＞＞待續
「唧唧…唧。」林間蟲鳴聲斷續地叫著。
項羽雙手緊緊握住長刀，眼睛直盯著前方，項梁就是眼前的木柱，猛一提刀就左劈右砍，登時木屑如火花般四處噴濺，「錚錚」的迴音響徹整座森林。斗大的汗水如樹脂般不斷從項羽臉上冒出，順著臉頰的弧度滴落。
「羽兒！」
青青？項羽聽到喊叫聲，立刻停手。
遠方一個紅衣女子在一棵大樹後面探頭探腦，過了一陣才咚咚跑過來。
「羽兒，你怎麼獨自一人練武，你叔父呢？」
原來那女子就是青青。
「他出去了！」項羽用腳踢著垂著的刀面，刀尖在空中縈繞著同一圓心，劃出一道道弧線，刀身發出的「噹噹」之聲包圍著兩人。「妳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青青的笑容登時垮了下來，「沒事。」過一會兒，青青挽起袖子，幫項羽擦汗，順便揩去臉上的木屑。
項羽握住青青的手，「不必，我會弄髒妳的衣裳！」
青青頓時愣住，一隻手呆在空中。
項羽自顧自的轉過身去，繼續對著柱子練刀。
青青突然抓住項羽的手，「你不要這樣好不好？為何對我不理不睬的？以前你會背著我到溪邊玩水，還會講故事逗我，哄我開心。為什麼現在變了個人？」
項羽只是喘著氣，眼睛看著地上。汗水答答滴落，旋即滲入土壤。項羽過了一會兒說：「我們去溪邊，我想洗個臉！」便將刀收回刀鞘。
「你不要逃避！為何你現在如此待我？」
項羽沉默了一陣，半晌才說：「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項羽了。現在我心裡只有報仇，妳忘了我，不然只會害了妳！」說完便往林子深處走去。
青青「嗒嗒」地在後面跟著，隱隱傳來啜泣聲。
項羽慢下腳步，讓青青跟上，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著。
穿過一片片樹林，眼前閃動著千萬道白光，宛若一條光芒耀眼的白鱗神龍在樹林那方騰躍。
走出樹林，溪流清澈見底，一粒粒拳頭大的鵝卵石靜靜地被孵在河床上，偶爾可以看見幾條小魚從石縫裡蹦出來，自在地悠游水中。因為溪水太清澈了，幾乎和空氣融成一氣，那小魚就像是浮在空中一般，不，應該說是「飄」在空中。對岸是一大片樹林，蒸騰的山嵐繚繞著蔥綠的山巒。從山上流出的溪流穿過一片樹林，蜿蜒地甩尾騰飛，彷彿下一刻就要飛離這個苦難的塵世，飛到另一個美好世界。
以前項羽會帶著青青來這裡玩水、捉魚。眼前的景像不禁讓項羽回想起以前和青青嬉鬧的情景。項羽不願多想，蹲下身捧起水洗臉，平靜的水面登時盪漾，掀起陣陣漣漪。
青青仍舊低泣，項羽轉身挽住青青的手，「來！」
青青蹲在項羽身邊。
項羽伸手沾了點溪水，輕輕拭去青青臉上的淚痕，「不哭了！」
青青咬著唇點點頭，身子卻抽噎不止。
項羽深深地嘆了口氣。
青青抬頭看著項羽。
「我的爹娘早已不在人世，從小就只有爺爺照顧我、關心我。項梁害死爺爺，我永遠都不可能放過項梁，我一定要殺他報仇。」
青青的手輕輕地搭在項羽肩上。
「我現在心裡就只有報仇，然後完成爺爺的遺願──光復楚國、統一天下。我不想讓其他的事情來干擾我的心思。」項羽看著青青，「我這樣說，妳懂嗎？」
青青低下頭去，淚水大珠小珠。
項羽只靜靜地看著她哭，等青青哭停了，項羽冷冷地說道：「我送妳回家。」便將青青扶起，和青青靜靜地走，終於到了籬笆門外，「好，我走了。」說完項羽便轉身離去，頭也不回地走了一段才停下來回頭看，青青早已進了屋子。項羽腳步沉重，在林子裡晃著。忽然後面傳來急急的腳步聲。
「小少爺！」
項羽停下腳步，回頭一看，原來是青青的父親──福叔。
福叔跑到項羽的面前，氣喘吁吁的，「小少爺！」
項羽低下頭去，依舊沉默。
福叔看了下四周才說：「小少爺，我要帶你到一個地方，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項羽不為所動。
「這是老爺交待我的！」
項羽立刻抬起頭來。
福叔帶著項羽走著，走了好遠，領著項羽來到一個森林，直到遇上峭壁才停下。只見峭壁旁一株巨大的榕樹童童蔽天，主幹約有四人合抱粗細，許多垂下的粗大氣根鑽入土中，形成眾多的小樹幹，其餘的細小氣根也多得不可勝數。但受峭壁阻壁的關係，叢叢樹葉圍成一個不完美的圓。這株榕樹看來少說也有數百年了！
「到了。」福叔環顧一下四周，腳一蹬便攀上樹幹，三兩下就到了樹幹頂端，轉頭向樹下的項羽招了招手，「小少爺，你也上來。」說完一轉眼，人就消失不見了。
項羽跟著爬上去，到了樹的頂端赫然發現有個樹洞，洞沿一條繩梯垂入幽微的樹洞中。原來這株榕樹的主幹竟是空心。
項羽順著繩梯往下爬。藉著下方傳來的隱隱火光，項羽發現這樹洞甚至貫穿土壤，深入到地下的土層。終於項羽到了洞底，前方一條短短的地道。項羽向前走了幾步，又有一條地道傾斜向上，方向直指地面上的岩壁，火光便是從那裡傳來。「這麼隱密，很像爺爺謹慎的行事作風。不過會不會是項梁派他來的？」項羽猶豫了一下，便又踏著石階往上走。項羽踩了約莫二十級，這才走出地道，來到了個地洞。
樹洞和這地道剛好形成了J字形的通道。夜裡即使在地洞中點火，光線也無法傳出這種J形的地道，何況樹幹上方還有扶疏的樹葉。
項羽一進地洞，壁上的火把照亮了跪伏在地的福叔，彷彿正在拜神。正對著福叔頭頂的，是一張石桌，桌旁堆了一落的竹簡。地洞是平臺階梯狀，一邊高一邊低。福叔和石桌所在，便是較高的平臺。而石洞壁上竟然有許多的人物圖，有的盤坐、有的蹲馬步等等的姿勢，應是武功的圖解。
項羽突然看見石桌上架著一把彎彎的長刀。項羽看見那長刀立刻上前拿起，「這不是爺爺的佩刀？」項羽將刀身抽出刀鞘，閃出熟悉的光芒。那刀看起來不是一般的刀，而是像劍一樣雙邊有刃，且刀身彎曲如蒙古刀。項羽看見爺爺的佩刀，不禁想起舊日的回憶，登時淚水盈眶。
「是老爺的！」福叔回答。
項羽閉上眼輕輕地撫弄那刀，憑藉著刀柄和刀鞘上的刻紋追尋過去的感覺和記憶。「這裡是哪裡？」
「這裡就是『潛龍洞』！」
「潛龍洞？」項羽喃喃唸道。
「生前老爺最怕吵了，也不喜歡別人打擾他，打斷他想事情的思緒。每當出征前夕，老爺就會到這裡來謀定戰略。我就跟著他一起來，幫他倒茶、擦汗……」福叔哽咽。
項羽看著眼前這個人，從有記憶以來就常見到他在家中出入，幫爺爺打點事情，加上他又是青青的父親，本來以為他是個善人的。但那天當他爬向項梁的腳邊求饒時，項羽卻發現他十分陌生，彷彿之前的記憶全是虛情假意。項羽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為什麼那一天他會背叛爺爺？
「我跟老爺已經足足有四十年了，老爺的恩情我一輩子也無法回報。」福叔擦了擦淚水，斷斷續續地說：「老爺曾經說過等小少爺長大，要讓小少爺來這裡讀兵書、練武。只是…只是沒想到老爺還沒等到這一天就先走了……」福叔轉頭看著項羽，「小少爺，今天我帶你來這裡，就是要圓了老爺的這個心願。老爺死前交代我要好好照顧你，不可讓你誤入歧途，也不可讓你忘本。」
「你胡說，你明明就是叛賊，別假藉爺爺之名欺瞞我！」項羽抽出佩刀，刀鋒直指福叔。
「那是老爺的命令！」福叔本來止住的淚水登時又流了出來，「小少爺，我一輩子忠於項家，為老爺出生入死！我絕非貪生怕死的小人，如果小少爺現在要我死，我無二話立刻自盡。我寧可一死，也決不留下不忠的罵名！老爺早就擔心仇家滅門，所以囑咐我真遇上這等情事，無論如何一定得活下來保護小少爺。設若無法保命，至少也要讓小少爺活著逃出去！當時我回答老爺，我無論如何都得要救他出去，否則我會後悔一輩子。但老爺說小少爺是我楚國光復的唯一希望，堅持要我只保小少爺一人。」福叔自懷中拿出一條黃色絹巾遞給項羽。「這是當初老爺下的軍令！」
項羽攤開一看，上面是爺爺的熟悉字跡：
末將叨楚王天恩，著項福為項籍近身護衛，以全項籍性命之為要，有違者論軍法腰斬！
征秦大元帥項燕印
項羽看著爺爺的字跡，淚水泛滿了眼眶。
「我活下來就是要讓小少爺平安成人，完成老爺滅秦的心願。」福叔對著石桌方向磕了磕頭，晃若項燕還坐在那兒。「我不知道說出來對不對，但是我怕你錯信了項梁，辜負了老爺對我的託付。」福叔低著頭，臉色凝重。隔了半晌，福叔又說：「你知不知道你爹娘是怎麼死的？」
「我爹娘？」
「我知道下人的不該談論主人家中的事，可是如果我不說就會害了小少爺！」福叔忽然抬起頭看著項羽。「好，小少爺，我通通告訴你，這樣我才對得住老爺。」他一股腦兒地說：「項梁其實並非你的親叔父，他是老爺在率兵攻打秦軍時撿到的棄兒。
「當時在秦國的一處破屋發現這孩子，老爺心裡過意不去，覺得是自己害他成了沒爹娘的棄兒。老爺說如果不是他北征，就不會有這場戰爭，這小孩也不會失去父母。老爺一方面覺得虧欠這小孩，一方面覺得他可憐，就把他收養下來。當時我勸老爺，秦人虎狼，不準長大會回頭咬主人。老爺就說人性本善，任何的人都是因為環境而改變，只要用心教他，他就不會像秦人那般奸惡。所以老爺從小就用心地教他，詩書武功無一不教。只是沒想到他長大以後惡形漸現，四處和地痞流氓廝混，又仗著武功把人打成重傷。老爺常常東奔西跑替他收拾善後，弄得老爺心煩難過。老爺索性就不再管他，任他自生自滅。
「後來大少爺娶了大少奶奶進門，隔年就生了小少爺。但沒想到項梁這個禽獸竟然打起你母親的主意，常常趁著大少爺不在時調戲大少奶奶。這件事在府中傳得沸沸揚揚的，只是老爺和大少爺都不知情。不過有次項梁又對大少奶奶無禮，剛好就被老爺給撞見，老爺立時氣得把項梁給擂出去。那時小少爺都是大少奶奶在照顧，所以才能繼續留在項家，不然以老爺的個性，大少奶奶肯定也會被趕出家門。
「不過因為這件事，本來恩愛的大少爺和大少奶奶變得常常爭吵。那時有些閒言閒語說大少奶奶行為不檢點，大少奶奶覺得自己受辱，加上和大少爺的不愉快，心裡難過就投井自盡了。」
項羽聽福叔說起爹娘的事，全然和爺爺所說不同，心中懷疑，「難道是爺爺瞞我，不想讓我知道？」
「大少爺在少奶奶投井後就一直鬱鬱寡歡，我知道其實大少爺心中還是深愛著大少奶奶的。後來大少爺突然染上怪病，尋了許多名醫，但就是找不出病根，病情越來越重，就這樣去世了。所有的孩子中，老爺是最疼大少爺的。大少爺明理、孝順，處事幹練通達，本來老爺是寄望身後由大少爺接掌項家的……
「大少爺死後老爺就跑到這潛龍洞，足足有一個月未出此洞，也不允我陪侍在側。老爺出此洞時，本來的一頭黑髮竟成銀雪，再無一根黑髮。」福叔又哽咽了起來，「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我好恨項梁，恨他恩將仇報，傷老爺的心，還害得項府家破，我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福叔咬牙說。「老爺遇害後，我真的很想和項梁拼上老命，雖然我知道自己年紀大、武功也不如他，但至少也要替老爺殺他幾刀。可是一想到老爺交待我要保護照顧小少爺，這口氣便忍了下來。只是如果項梁這個畜生要害你，我就算拼上性命，也要保護小少爺！」
福叔突然握住項羽的手，對項羽說：「小少爺，我說這些，是要小少爺認清項梁的所作所為，此仇是非報不可！小少爺千萬不可意氣用事抵抗項梁，你的武功目前還敵不過他，一定會遭那奸人所害。要報此大仇必得周詳嚴密計議，一擊必中，否則再無報仇可能！聽福叔的話，你還是先順著他的意思，鬆懈他對你的戒心。日後真有辦法報仇，你再下手除掉他。不然我會對不起老爺，也對不起項家，我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我爹娘的墓穴在哪裡？」項羽沉著氣問道。
福叔擦了擦淚，「就在清泉溪的源頭，可是前些日子我去看，墓穴早已被掘開，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已不在其中了。肯定是項梁這個奸人所為！」
爺爺曾說爹娘被秦匪所害，屍首不見下落了。只要真的找到福叔所說的地方，一切真相就能大白。項羽強按捺住心裡的激動。
「我不知道項梁這個奸賊在打什麼主意，但他恐怕不會留我在世上太久，畢竟我是老爺的親信。」福叔從懷中掏出一團絲帛遞給項羽，「你有個叔父項伯在下邳，這信是老爺寫給三少爺的，就是你在下邳的叔父。三少爺武藝高強，要是我不幸遭了項梁的毒手，你可以去找他，他可以保護你。不，謹慎起見，你立刻動身前往下邳，難保項梁這個狗賊不會違背對老爺的承諾，害了小少爺。小少爺，你還是快走！這信還有老爺的佩刀可以證明你的身份。三少爺臉上有一道疤，是小時候和人打架時留下的，對小少爺找他或有幫助。」
項羽靜靜地把信搋入懷中。
「小少爺，記住，千萬不可意氣用事，先保命為要。」
沙沙的樹葉聲從洞口傳入，火把被風吹得呼呼不斷婆娑，火光在洞內明明滅滅地爍動著。
項羽沒有任何話語，捉起項燕佩刀拔腿就衝了出去。
「小少爺……」
＞＞＞＞＞＞待續
項羽踏著滿山的虛空來到清泉溪，沿著清泉溪上溯可見一座清澈的水潭，樹木簇擁著潭水生長。此處人煙罕至，滿地枯萎的落葉。
項羽來到清泉溪源頭時，早已時近黃昏。滿天紅橙的霞彩，霞光照在薄雲上彷彿鍍金般明亮，而整座水潭和四周的林木也都籠上了橘色的薄霧。水面上水波不興，平靜得像面鏡子，周圍和天空的景色清晰地映在湖面上，偶有幾片凋零的楓葉飄落。水潭上拖著長長尾巴的夕陽倒影，一隻孤鳥在潭上胡亂飛了一陣，才向著遠方飛去，越飛越小，漸漸地和夕陽倒影的尾端合成一點。
項羽在四周飄飄盪盪，找了大約一個多小時還沒看到墓穴。項羽突然發現遠方的樹林圍了一塊空地。項羽趕緊跑上前去，遠遠便見到一座小丘旁立著一塊長長的木椿。項羽心裡一緊，慢下腳步，一步一步踏在枯葉上，發出「喳喳」的聲音。
項羽走到那木椿之前，便跪了下去，淚水忍不住流了出來。木椿上刻著：項耿先夫婦之墓。墓碑後面是一個約三公尺寬、五公公尺長、深兩公尺的大窟窿，窟窿旁邊便是掘出土壤堆成的土丘。
項羽看著木頭墓碑，木頭本身早已因多年日曬而氧化變白。項羽伸出手，用大拇指搓了下墓碑上的字，再看了看大拇指，全然沒有黑色的殘漬。項羽站起身，將墓碑用力拔出土來，上下仔細看著，曝露在外和土裡的木頭顏色截然不同，兩截木頭的潮溼度也相差甚多。合著來看，這木頭墓碑顯然已經立在此處很長一段時間了。項羽轉頭看著一旁的土堆，那些土壤都還是帶有水氣，而且顏色比地表的土壤來得深黑。
福叔沒騙我，是爺爺騙我！項羽跪伏在地，眼淚落了下來。
不知不覺天色已由橘轉暗。
項羽從身上撕下兩片衣衫，跪著向四方揮舞，口中不斷喃喃，「爹、娘，魂兮歸來！」到後來已泣不成聲。項羽恭敬地捧著兩塊布，跳入墓穴的窟窿，將兩塊布一左一右安放，象徵著父母的身軀。項羽便躺在兩塊布的中間，「中原儒家有守三年之喪，爹、娘，我今夜就為你們守喪！」
項羽躺在坑中，從墓穴裡看著冰清玉潔的夜空。項羽原以為爹娘是真心相愛，可以同心面對任何困境，即使為對方犧牲生命也在所不辭。但沒想到，事實竟是如此諷刺。
項羽想著母親當時的處境，受項梁輕薄，又面對父親的不諒解。再想到爺爺固執的牛脾氣，他認為一就該是一，說二就不可能變成三。如果爺爺認定是娘迎合項梁，又或者是娘去勾引項梁，他肯定不會給母親好日子過。福叔說當時因為娘在照顧我，否則爺爺肯定會將她趕出門。爺爺一定覺得是娘不貞，再加上爹對娘的冷漠，娘怎麼可能活得下去？娘才不是像福叔說的心裡自責才投井，娘是被爺爺和爹給逼死的！爺爺當初瞞我，不跟我說實情，是為了保護我嗎？
千錯萬錯都是項梁引起的！爺爺，你為什麼不聽福叔的話，要帶項梁這個秦國賊種回來？害得爹娘失和，害得我失去爹娘，害得我們家破人亡！
爹，你為什麼不能諒解娘？你還是深愛著娘，為什麼要反目對她？這一切都是項梁的錯，為什麼你不去殺了那個畜牲，反倒為難自己的娘子？
娘，妳受苦了，妳的籍兒會幫妳報仇的。
我不去下邳，我要回去找項梁報仇。福叔對付不了項梁是因為他老了，我現今武功不弱，必可殺死項梁為我項家報仇。項梁，我不會放過你的！
火紅的太陽沉入冰冷的潭水後，熱度就開始陡然下降，四周的寒氣沁入皮膚，項羽登時全身打顫，周身上下起滿了雞皮疙瘩。項羽沒有升火，依舊咬著牙躺在坑裡，躺在一片黑暗寂靜之中。
「爹、娘，我未曾與你們一同溫暖，但現在我陪你們一同凍餒！」
項羽在墓穴裡想著爹娘，想著過往的事，想著自己就像棉絮般隨處飄盪。《詩經》說：「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不覺淚水早已滿臉縱橫。
突然刮起一陣蕭颯怪風，林木被風吹得婆娑舞盪起來，樹葉沙沙地捲飛上天，鳥、猿猴、狼、狗等動物的怪叫咆哮聲此起彼落。項羽坐了起來，林子裡飛沙走石瀰漫，本來平靜的水潭也激起陣陣波濤，「啪嗒啪嗒」地沖激著石岸。項羽瞇起眼睛，只覺天搖地動，頭也跟著暈眩起來。項羽閉上眼躺回了坑裡去。風聲嘎然停止，項羽睜開眼，滿天的樹葉像斷了線的風箏紛紛飄落下來，萬獸的呼號聲也驟然打住，天地間萬籟俱寂。一切來得猛、去得快，就像一場夢般。
項羽伸手撥去身上的落葉，緩緩地坐了起來。整個墓穴除了剛才躺的位置，都已經被落葉給填滿，就連項羽用來招魂的兩片衣衫也被覆蓋起來。
星光下映照出兩隻色彩斑斕的鳳蝶，高高低低地翩然飛至，在項羽的身旁飛舞盤旋了一陣。項羽直勾勾地望著那兩隻鳳蝶。牠們在此刻不尋常地飛來，又如此相偎相依。項羽認定了牠們就是父母的化身，牠們是來看他，想跟他說些什麼。兩隻鳳蝶飛舞了一陣，就又翩然飛去，消失在幽深的林子裡。項羽想起身去追，但一眨眼鳳蝶已然融入黑暗之中了。
「爹、娘，你們是來告訴我不要做傻事嗎？」
天地默然，只有間或一二聲蟲鳴。
對岸忽然傳來一陣陣的哭號聲，一聲追著一聲，喑喑嗚嗚地悲泣著，回音繚繞整座山林。項羽整顆心為之糾結，淚水流淌了下來。是剛剛那陣怪風吹落了哪家的小猴子嗎？為何母猴哭得如此腸斷？項羽淚眼望著山林，還是山林在為我號泣？
風又緩緩吹起，刮起陣陣喑嗚。
＞＞＞＞＞＞待續
項羽手緊握著劍，劍刃在陽光下閃著白光。項羽手上那柄劍的劍身約有四十公分長，劍身最寬處大概八公分。
項梁緩緩將劍舉起，「之前我教你的，都是基本的招式，現在我教你如何身劍合一。」
項羽的劍依舊垂著。
一陣風吹過，四周的竹子咿呀擺盪起來，漫天竹葉紛飛。
「我殺了你這個畜生！」才一眨眼，項羽竟發劍向項梁猛刺了去。
項梁迅速將項羽這一劍格擋下來，「鏘」的一聲，順勢銜劍上沖，劍立即從項羽手中脫了去。項梁將項羽踢倒在地，「你幹什麼？」腳踩住趴倒地上的項羽。
「你殺死爺爺，害死爹娘，我要殺你報仇！」項羽不斷掙扎。
「害死爹娘？項福跟你說了？」項梁半晌不語，沉默了一陣子才說：「正好，本來我還不知如何開口，既然他已經幫我起了頭，那我就讓你明白所有真相！」
項羽扭頭瞋視著項梁。「你殺了我爹娘，害我成了孤兒，總有一天我會殺你報仇！」
項梁劍鋒直指項羽，「你不是孤兒，我就是你的親爹！你口中的那個爹是天閹的，他只是個無能之徒，他根本沒法保護你娘，給她幸福，我怎能看著傻妞的青春葬送在一個無用男人的身上？所以我才挺身而出，替你娘打抱不平，偏偏項燕那個老賊種不知變通，把你娘逼得投井自盡，是他害死你娘的！傻妞是如此的深愛著我……」項梁沉默一陣才又說：「我殺那老賊也是替你娘報仇！」
「你滿嘴狗屁！」項羽吼道。
「項老賊才滿嘴狗屁！你別蠢了，如果你不是我兒子，我怎麼可能留你在這世上？你以為我不殺你是信守對那老賊的承諾嗎？我不像老賊那麼笨，我不可能留個禍種，讓你日後再來殺我！」項梁深深吸了口氣，「你知道為何我會殺項燕嗎？」
「你是畜牲禽獸，泯無人性！」
「鏘」的一聲，項羽一陣暈眩。項梁用劍敲了項羽的腦袋，「孽子，嘴巴這般不乾淨。不過這也是像我，不願輕易低頭的個性。」項梁沉著聲說：「項燕老賊自小就瞞我是秦人，只說我是個沒人要的棄兒，他不忍看我挨餓才將我抱回來。他真的待我不薄，除了讓我吃飽穿暖，還肯讓我習武、讀書、學兵法，那時我真的很感激他。
「不過從小項燕就一直跟我說秦人奸邪可惡，要我好好習武，日後上戰場去殺秦人，滅掉秦國！所以我打心底痛恨秦人，一心想幫助項燕打敗秦軍。後來我為了掌握秦國的地理形勢，便到秦國去遊歷，沒想到卻遇上一個年老的秦人。那個老人說我長得像他的故友，神韻幾乎一模一樣，尤其是眉間那道深如刀割的皺紋。但他說他的老友二十年前死於楚軍手中，當年他們全家被楚軍滅門，但唯獨找不到他剛滿月兒子的屍體，他說我可能就是他老友的兒子。我說我是楚人，不是秦人子弟，絕非他老友的兒子。他說雖然我的口音帶點楚地腔調、身材也略矮，但是如此方正的臉型絕非楚人，楚人皆是鵝蛋的臉型，無一例外，他斷言我絕對是秦國後代。當時我心裡暗自覺得可笑，只是當他問起屁股上是否有顆紅痣時，我大吃一驚。他說那嬰兒一出生屁股上就帶著一顆紅痣，但我沒答他這個問題。後來他還帶我去看他那老友的畫像，果真和我十分相像。但我不相信自己是下流的秦人後代！
「回楚國之後，我就問項燕當年是在哪裡撿到我的？他答說太久記不得了。我接著問是在秦國境內嗎？他沒直接回答我，卻反問我為什麼這樣問？我就說出秦國之事。聽完我的話他沒說什麼，過了一陣子才回答是在楚國境內。雖然我有些懷疑，但想到他扶養了我二十多年，而我遇見那秦人才幾天，我沒理由相信一個外人的話。
「後來在某次征秦前夕，我無意聽到項福問項燕，將部份兵權交給我一事是否需審慎考慮？他說我項梁是秦人後代，秦人蛇蠍心腸，難保不會陣前倒戈，反咬楚軍一口！項燕說我根本不知自己並非楚人，何來陣前叛變？至此我才知道我不是楚人，而是秦人！」項梁長吁了口氣，「秦人骯髒下流，但我卻是秦人！我像是一條雜種狗混在一群狼狗，看見同伴都是高尚的狼狗，卻自以為同樣高尚。
「我痛恨項燕，他殺死我的家人就罷了，還瞞我是楚國人，甚至要我攻擊秦國，殺死秦兵，讓我成為背叛祖宗的小人！我在他眼中只是一只棋子，讓秦人自相殘殺的棋子，他說視我如己出只是狗屁！
「這世上沒有人在乎我，我得自力更生！那刻起，我不再聽命於他，我要走自己的路，我要讓項老賊自食惡果。所以我到處惹麻煩，讓老賊不得安寧，我甚至一度想殺了他。
「後來老賊的大兒子娶了新嫁娘，我為了報復老賊，就故意藉機接近傻妞。本來我只想玩弄她，壞了項老賊大媳婦的聲名，讓老賊和項家蒙羞。只是沒想到後來我真的愛上她了，我也沒想到她會這麼真心地愛著我。過不久傻妞就跟我說她有喜了，而且是我的孩子。她說項耿先是天閹的，他從未碰過她，這個小孩肯定是我的。我高興得要命。但沒想到在傻妞生完你沒多久，我們倆的事情就被老賊給發現，他氣得將我趕出項家。後來我才輾轉知道傻妞被項老賊給逼死了。我決心要對老賊報仇，我才策劃奪他最重視的兵符，再將他殺死！
「籍兒，我才是你真正的爹，你不是孤兒！你娘是被那老賊給害死的，我殺老賊正是讓他死得其所！」項梁把踩在項羽背上的腳移開。「不過在別人面前你還是叫我叔父！」
「我不信！」項羽從地上爬起來，奮不顧身地向前跑，跑了好長好長的一段路才慢了下來。項羽拖著腳步，腳步重重地踩了碎地上枯葉。他走到溪畔，跌坐大石上，腦子裡一片混亂。
溪水潺潺地流著，帶著倒映的飄散流雲，不知流往何方。
不行，我一定要找福叔再問清楚！
＞＞＞＞＞＞待續
林子裡冒著白煙，項羽頭皮一陣發麻，他拼了命往青青家衝去。眼前只剩幾支炭黑木柱和幾片木板正冒著白煙，青青家幾乎燒光。項羽馬上往裡衝，一進去就看到福叔倒在地上，烏黑的屍體部份綻出紅紅的皮肉，一隻手斷在一旁。項羽想起青青和福嬸，趕緊衝入房間。只見福嬸環抱著青青，福嬸用她的生命保護青青。項羽近乎嘶吼地叫著：「青青──！」他將青青從福嬸懷裡搶了過來，青青的臉就埋在福嬸的懷裡。項羽發了狂似地叫著：「青青妳醒醒啊，我是羽兒啊！妳醒醒啊──！妳答應要嫁給我的！」
月光冷冷撒落，一片霜白，空氣寒成一大塊的冰。
項羽一直抱著青青，腦中偶爾空白，偶爾出現一些回憶。項羽輕輕地摟著青青，用臉廝磨著青青的臉龐。「沒關係，結束了。痛苦都過去了，青青！」
月光下，項羽把福叔、福嬸和青青背到屋後，再到屋內拿了福叔、福嬸和青青的衣服，向四方揮動一件件的衣服，嘴裡喊著：「啊──！福叔、福嬸、青青魂兮歸來！歸來反故居些！」項羽將衣服各自蓋在福叔、福嬸和青青的身上，靜靜地看著他們。
項羽在地上慢慢地扒出一個大洞，輕輕將福叔和福嬸兩人放了進去，靜靜地凝視他們，「我一定會替你們報仇的！」
項羽從腰際取下一塊玉珮，用力撧成兩半，各一塊放到福叔和福嬸的手裡，「福叔、福嬸，要是你們遇到風伯（會引領死者的靈魂上天堂），把玉送祂，讓祂帶你們到天上去；如果是遇到土伯（是地獄的主宰者）時，也把玉拿給祂，祂會保護你們，惡鬼就不敢接近傷害你們！」
項羽輕輕將土撥到他們身上，細審他們的面容，才把土完全蓋上。項羽拜了拜他們，就背起青青往幽黑的樹林裡走去，一步一步輕輕緩緩地，唯恐背上的青青會有半點不舒服。項羽將青青背到溪邊，緩緩將青青放下，從衣服撕下一塊布到溪邊沾了沾溪水，溫柔地拭去青青身上的黑炭和血漬。此時一滴晶瑩的水珠從青青眼角滑下。項羽用手將淚珠擦去，眼前模糊成一片，「青青，妳不要哭，有我在。過去了，都過去了。妳現在就嫁給我好不好？我知道我不好，常常惹妳傷心，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傷心了。一切都過去了，妳現在就嫁給我……」項羽將青青扶在身邊，抬頭望著夜空，「星辰在上，項羽在下，今日我將與青青結成夫妻，永永遠遠。」轉頭看著青青，「我一輩子都不會把妳忘記。」拿起染滿青青血漬和焦炭的布，「這是妳的，我會一直帶著它。」將布搋入懷中。項羽咬破自己的手指，讓血流入青青嘴中，「這樣妳我就血水互融，永不分離。」
項羽將青青背到一個山洞，輕輕放她下來，讓她依偎在懷裡，「青青，妳記不記得這裡？小時候我們常常跑來這裡玩的，妳記不記得有一次突然下起大雨，又打雷，我們沒地方躲，就跑到這個山洞躲雨，我們全身都溼答答的。妳從小就很怕雷聲的，妳說會怕，我抱著妳，輕輕地拍著妳，就像現在這樣。我為了讓妳不害怕就跟妳說：『青青，不用怕，有羽兒在，雷公不敢對妳怎麼樣的。爺爺以前帶我去給太卜看過命，他說過我是舜帝投胎的，舜帝跟我一樣瞳子裡面還有瞳子。所以雷公得聽我的話，有我在，祂不會傷害妳的。以後我會統一天下，當全天下的大王，到時候我就會封妳做王妃，讓妳永遠陪在我的身邊，帶妳周遊列國。』只是沒想到現在……
「那時我叫妳閉上眼睛，不要管外面的雷聲，靜靜聽我的聲音。我就把妳背了起來，然後背著妳在洞裡跑，妳笑得好開心。我跟妳說：『現在羽兒化身成一條青龍，帶著青青飛上天去了！雷公看到了姣好的青青穿著雲霧般的輕衣，高興地擂起雷鼓，轟轟作響。我怕祂嚇著了妳，就說：『好，不必擂了！』雷聲就停下來了。我們飛上了雲霄，四周煙霧騰騰，我用閃電般的快速穿梭天地，妳唯恐掉下去就緊緊地將我抱住。妳說妳想看看月亮是什麼樣子，我就竄過九重天，廣寒宮就在眼前。嫦娥穿著一身素白的雲裳，在宮闕裡跟我們招手。一個招呼，我們結成相識，一杯清酒，情誼濃過姊妹。作別廣寒宮，相約他時。一挫身，我們潛入了湘水之中，魚水融融。水宮裡，湘君和湘夫人牽著我們的手，嚷嚷說：『望穿秋水，只為伊人在水一方！』舜帝與湘君、湘夫人雖然情比鴛鴦，不過看到我倆如此深愛也只能瞠目欽羨。
「青青，妳聽得到我在跟妳說話嗎？青青，妳現在在哪裡，我要怎麼辦……妳要緊緊地跟著我，不然我會孤單……」
飄泊的薄雲掠過，天上殘月若隱若現，映得洞內一明一滅的。一隻孤雁在遠方號叫著，近處應著幾聲寥寥。
項羽將青青背起，帶著青青來到潛龍洞外。項羽解開腰帶，將青青牢牢綑在背上，便攀上榕樹，進入地洞。項羽燃起火把，拂去地上灰塵，解開腰帶將青青緩緩放下。「這樣我來這裡就能看到妳了。」
項羽就躺在青青身旁，徹夜未曾闔眼。
項羽用佩刀割下青青的一綹長髮，「青青，妳來附在這長髮上，我們就會永遠在一起了。」項羽也拔下自己的一綹髮絲，將青青的頭髮和自己的綁在一起，「我倆結髮，妳就是我的妻子了。」項羽將頭髮搋入懷中，「妳要跟好我！」他細審著青青，唯恐遺漏了任何細節。但一想到這是最後一次看到青青，他就不禁哭了起來，淒厲的哭聲讓人心神俱碎。
好久好久，項羽才慢慢脫下外袍，將青青裹了起來，「等羽兒統一天下，我會下詔將全天下的仙人找來，讓妳活過來！」項羽用項燕的佩刀在壁旁地上挖了個坑洞，將青青抱起，移入那個坑洞中。項羽把土輕輕地撥在青青身上，一面用袖子擦著眼淚。
「我會替妳報仇的！」
項羽空空的腳步聲在林中不斷迴盪。
＞＞＞＞＞待續
「你昨晚跑去哪裡了？」項梁語帶怒氣。
「青青一家人是你殺的？」
項梁慢慢地呷了口茶，「我是為你好。太卜鄭占尹看過你的生辰，說你被一名女子尅住，一生功業會盡付流水。想來想去，不就是那個青青嗎？她讓你分心，沒辦法專心正事。她是你通往霸業的阻礙，除掉她是為你好！」
「你……」項羽說到一半便打住。
「至於這個項福……」項梁吐了口口水，「他是個不忠的奴才，項老賊對他那麼好，他連項老賊都背叛，哪天就變成背叛我。叛徒永遠是叛徒，不值得留在世上！」項梁凝視著項羽，「想要成為霸主就得無情，戰場上容不下任何感情！把那個青青忘了，別辜負了我對你的期許！」項梁笑了笑，「我握有楚國兵符，我就有辦法喚起成千上萬楚人的復國決心，讓他們為我們父子倆賣命。我可以將你塑造成新一代的霸王，讓你站在高高的雲端，統領著千千萬萬的人民！」
項梁站起身走了過來，拍了拍項羽，「不過要成為霸王，必須有開闊的眼光。等我一切都安排妥當，我帶你去四處遊歷，見見各地高手，增廣你的眼界，也磨鍊一下你的意志和武功。要當千古一帝，要有不屈的意志、卓越的眼光和寬廣的視野！」說完，項梁轉頭問侍衛，「準備好了嗎？」
侍衛恭敬回答：「已經準備好了。」
項梁對項羽說：「我幫你籌備了個考驗，跟我走。」
項羽握著拳，大步跨出門去。
來到樹林裡，只見一個小男孩被綁在樹上，嘴巴裡塞著一團布，手腳被繩子牢牢綑住。
項羽認得那個小男孩，他是一個月前被項梁派來服侍自己起居的，生活上的大小事都有他照料。只是項羽不知道他犯了什麼錯，被項梁綁在這裡。
「我讓他照顧你也已經有一個月了，你對他該也有些感情吧！」項梁拿長刀給項羽，「不過做大事的人必須冷血，不能有一絲絲感情，今天就是要訓練你無情。來，刀拿著。」
項羽接過長刀來。
「把他殺了！」項梁下了命令。
項羽冷冷看了項梁一眼。
項梁沉穩地點了下頭，「一刀殺了他！」
那個小男孩嚇得急忙搖頭，滿臉的淚水、鼻涕，褲子也暈溼了一大塊。
項羽看著那小男孩，良久才兩手握刀，高舉過頭，一刀揮了下去。「對不起！」
一聲沉悶的哀叫聲，不片刻林子又歸於平靜。
「好！」項梁滿意地笑了。「不過你不必說『對不起』。記住，帝王就是上天的兒子，做的事情都是上天的旨意，天子是永遠不會犯錯的！」
項羽看著眼前的鮮血，一股哀傷湧上心頭，人為何生而為人？他多麼希望剛才那一刀是砍在項梁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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