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淚濕青春》
第七章 衆芳暄妍
🥲 (五)周末下午,陳曉乾應林小春之約,到越秀山春遊。一起去的還有董志強老師和岑蕙。
他們到了越秀山,佔住了一個八角亭。林小春在中央的圓石桌上舖了一塊方格布,放上一些糖果、花生等食物,四人各坐 邊吃東西邊天南地北地高談闊論起來。
「我們難得有機會在一起,」林小春說,「我們這四人中,董老師是長輩,是否請董老師給我們定一個談論的題目?」
「我雖然大你們幾歲,上你們的政治課,但在其他學識方面,我是你們的晚輩。」董老師謙遜地說。「甚麼事都要共同研究才好。」
「那麼我就先冒昧建議:今天讓我們討論社會主義與民主的關係。」林小春說。
「我倒想聽聽大家對社會主義戲劇的看法。」岑蕙說。
「我傾向於同意岑蕙的提議,不過,最好還是泛談文學與藝術為好,這樣也許會容易談些。」陳曉乾說。
「其實,這些問題都是互相關連的,」董老師說,「社會主義民主是個上層建築的問題,它規定意識形態的格局,而文學藝術,則是社會意識形態的一個重要方面。當然,文學藝術這個題目,比社會主義民主這個題目要小,因而也比較容易談,」他看了林小春一眼,「我們不如就討論文學藝術的問題吧。」
林小春點了點頭。
「前幾天,學生會文娛部的副部長唐尤麗向我提出一個問題:要陳曉乾這樣一個一表人才的人,去飾演特務的角色是否違反了戲劇的原理?」岑蕙看了看陳曉乾,嫣然一笑。
「我覺得這個問題很值得研究,因為它關係到社會主義舞台如何塑造各種人物的問題。」
「我認為,戲劇是要通過形象的幫助去加強其效果的,如京劇和我國許多地方劇種的臉譜。但是,由於話劇和電影藝術更接近生活,固定的臉譜是不適用的。壞人的外貌不一定是獐頭鼠目,惡人也不一定是青面獠牙,倒是往往有些大奸大惡的人物,長得一表人才,如汪精衛。」林小春一口氣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呷了一口汽水,繼續說:「如果特務的樣貌都是那麼可憎可辨的,我們的公安人員就可以省卻許多工夫了!」
「但是,表演藝術與現實生活是不盡相同的呀。」董老師說。
「是的。」林小春說,「然而,演員的中心任務,是刻劃人物的內心世界,這就是為甚麼,同一個演員,既可以飾演一個凜然的革命者,也可以扮演大壞蛋。它與現實生活之間的區別就在這兒。有些現實生活中的人,直至死了,他們的真正內心活動,還是一個謎哩!」
「把演員的外形看得太重還是不對的,」岑蕙說,「但是,舞台藝術和其它形式的藝術一樣,是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的,因此,一般來說,演員的外形和他所扮演的角色是有關係的,演林黛玉和演薛寶釵的演員,其體型就應該有明顯的不同。對於兩種極端人物,即大賢大能和大奸大惡,演員的外形是講究的,對於一般的角色,則比較自由。」
「剛才林小春和岑蕙兩同學已經把演員的外形和他們所飾演的角色關係,講述得十分清楚了。」董老師說。「岑蕙是學校戲劇社的社長,她以自己的實踐經驗,比較細緻地論述了這個問題。她的觀點反映了現階段戲劇和其他表演藝術的狀況。而林小春的觀點,則是針對社會主義戲劇和其他表演藝術的。在蘇聯,在我國,在文學藝術中,當然包括表演藝術,公式化的傾向日趨嚴重,這與某些掌權人把革命領袖神化,把馬克斯主義當作一種宗教來鼓吹有關。試觀從前的宗教劇,聖者頭上必有光環,魔鬼必然是醜陋不堪。發展下去,人們的思想必定會進一步被禁錮。社會主義事業必然會受到無法估量的危害。」
陳曉乾才意識到:董老師畢竟是教政治的,他總會把文學藝術的問題歸結到政治上來。
「你的看法呢?」林小春問陳曉乾。
「大家的精彩發言,給了我很大的啟發,」陳曉乾說,「不過,我想向董老師請教一個問題:照您這麼說,《東方紅》這首歌是神化了領袖人物,而不是反映了人民群衆的內心感受了?」
「這首歌的確是作曲家吸收了北方民歌而加工譜寫成的。」董老師說。「但是,它的基調是歌頌『人民大救星』,這與《國際歌》所提倡的『世界沒有救世主』的精神是背道而馳的。因此,作為掌權人,就不應大力提倡這首歌。」
「但是,這種情況只是個別的現象。」陳曉乾說。
「防微杜漸,這是對社會主義事業具有高度責任感的表現。」董老師說。
「我明白了董老師和林小春的意思了!」岑蕙忽然抬起頭來,顧盼神飛地說,「當今社會,在涉及任何社會現象的時候,總脫離下了政治,我們文學藝術又何能例外!」
「但是,我不贊成用階級分析的方法,機械地分析古代的一切文學作品,」陳曉乾說,「比如,在評論《紅樓夢》時,硬把林黛玉和賈寶玉比作當今的青年團員,把賈政比作蔣介石。」
「這當然是一種無聊的做法,」岑蕙說,「而這種傾向也實在是嚴重的。這點,我們能把責任光推到這些人身上嗎?」
「其實,」林小春蹙了蹙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在大觀園裡,林黛玉是個最受排斥的孤女。不過我倒有點羨慕她,因為她還有相當多的言論自由!」
「這樣說來,你有點像林黛玉了,況且你也姓林!」陳曉乾半開玩笑地說。
岑蕙接著說:「她只不過是有賈探春之慮罷了!」
林小春聽了她的話,面色突變,愴然若失。陳曉乾十分感動,他覺得,不管是否杞人憂天,她的心是純潔的,思想是高尚的。
「今天春遊,是來尋開心的,我建議大家各賦一詩,以申雅懷,如何?」董老師提議。
「好!」林小春又再活躍起來,「就以越秀山春遊為題吧,舊體、新體不拘。」
直至日落西山,他們才盡興而歸,並約定來日談詩論文的時間和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