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宛若沙漠中被風吹過的沙子一般,因為大宇宙規則而存在的超越界以粒子為單位,緩緩修補被破壞的一切、讓鏡象世界緩慢地與現實同步。
然而,這樣的同步效率遠遠不如景色被破壞的速度。
原本已經夠像廢墟的超越界木新社區,在祈來暴走以後,幾乎化為塵埃。
「嗷-」
在幻覺中誤以為張小孝死去的女孩兒渾身透著電光,一頭烏黑亮髮此時長得及地、同時變為狼白。
唰唰唰-
白色的閃光在大地奔馳。
「咒。」
面對擁有狼神血統的生物,魔人不敢大意,連法術都施展了出來。
「哮!」
但是不願傷及女孩,只能挨打的他處於絕對劣勢。
狂暴狀態下的祈來攻擊力甚是恐怖,被一掌拍到、即使是身上的生物裝甲也會立刻爆裂,更遑論其強化百倍的咬合力量。
「嘖。」光憑體術已經制不住小女孩,魔人不得已雙手結印、精通百家的他,使用的是神道陰陽術:
「奉天彌彌、心念手印。」
光芒瀰漫之中、鬼神法相成形,對著祈來伸出大手。
不料女孩在意識不清的狀態下,仍然未忘記父親深入潛意識的教誨,雙手反射般結出道印:
「破!」
「嗯。」裝甲下的雙眼微微一瞇。
嗤咧-
一聲崩裂、陰陽術的法相應聲而破,竟是連幾秒鐘也未堅持住。
以兩人原始實力落差之大,女孩兒可以做到這種程度,可以說十分值得讚嘆。
可是她眼中除了悲泣與憤怒之外再無半分其他神色,哀傷之情溢於言表。
身處魔人之相的早慧心中思索,手上拳腳未停、腦中卻是不斷想著。
或許自己一直以來都錯了。
早慧一直希望女孩在戰鬥時,可以化身一具無情的殺戮機器。
但是祈來可能一輩子都做不到棄心絕情的冷酷,只能像現在在悲傷中痛苦地暴虐著。
這就是他要的嗎?
讓孩子可以在未來的試煉中生存,卻痛苦的活著;還是讓孩子一直快樂到命運降臨的那一天死去?
當然也不是沒有其他道路。
只是身受穢絲詛咒的早慧、心中並無慈悲憐憫,如果修羅道心不適合祈來,他又該當如何呢?
小女孩並沒有理會對手為什麼心不在焉、若有所思,雙掌一拍、雷電肆虐。
「嚇-」
可惜魔人對祈來的攻擊特性瞭若指掌,就算只有本能反應的迴身一旋,能量就被盡數導入地下。
氣力源源不絕的女孩、並不會因為一次攻擊失利就給出空檔,拳腳連環、連爪帶咬追在閃電之後又是一輪猛攻。
超越界中雖無日月,但按照自己的感覺算來,這一場戰鬥已經持續了超過八個小時。
心中擔憂狂暴時間過長,在女孩的身心都會留下後遺症。
暫時先不思考未來方向,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把孩子帶回去。
魔人心神一定,舉手讓出了一個空檔。
陶祈來眼見有機可趁,一掌拍在敵人左臂之上、生物裝甲當場潰散。
「喀呀!」
隨後小手抓住那隻臂膀,一口撕咬,竟然連肉帶骨咬出了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
「好吃嗎?」魔人淡然地道。
父親為了孩子割肉餵血,在他是天經地義的平常。
從體內竄出的穢絲像長鞭一樣拉扯住傷口前後的皮肉,重傷至此的手腕竟然掙脫利牙一個反掌扣住女孩喉頭。
小女孩才一愣,突然一隻大手從眼前蓋下,一個拇指印在她額上。
「哼-」
魔人趁此空檔全力施為,只見他全身上下黑絲像是傾巢而出的蟲群一般湧動,全數扎在祈來身上。
「叱!」
小女孩還想掙扎,卻被緊緊箍住。
魔人口中一嗤,黑絲竟然開始大量抽取祈來體內雷電!
「煞呀!」
陶祈來一發狠,整個人變成一顆小型電球,空氣中的水分被蒸發殆盡,閃電四處發出劈啪暴響的聲音。
茲茲茲-
暴動的能量在空氣中四處閃動許久,最後終於回歸平靜。
午後蟬鳥間鳴,社區裡一片祥和。
空無一人的早慧家卻突然憑空冒出陣陣白煙。
煙霧中、出現一道搖搖晃晃的身影。
殘破的左臂露出整支白骨,鮮紅血液在滴落地面之前就先被瘋狂修復著宿主的黑絲捲回體內。
傷痕累累的陶早慧拖著疲憊的身軀,抱著女兒退出超越界回到自己的家中。
「呼-終於是。」
茲…
雷電能量消逝之後猶留下陣陣的白色水蒸氣,回想與女兒的惡戰,其程度之激烈、遠遠超過了原始評估。
知道自己的孩子假以時日必定可以超過自己,狼狽的父親反而微微笑了一下。
將耗盡能量昏厥過去的祈來放在沙發上。
早慧毫不在乎自己的手臂,拖著傷勢走進廚房。
「小孝…」
而祈來猶自在夢中。
真實幻境、踏在自己與朋友的生死線上,即使已經氣空力盡,做著惡夢的小臉仍不安的抽蓄著。
這並不是她第一次接受這麼殘酷的訓練。
父親彼時冷若夜叉的神情其實在孩子心中始終難以忘懷,或多或少,都在她心中留下了一點陰霾。
若不是早慧總是急迫得好像、她不快點長大就會死去的樣子,或許女孩兒從一開始就撐不下去也不一定。
惡戰方歇,對於吸收力強大的女兒來說,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把各種養分補充一次。
打開冰箱,他很快地將食材所具備的基礎營養瀏覽了一次。
澱粉、醣、纖維、蛋白質。
味覺奇差無比的陶早慧對料理一竅不通,僅僅按著對人體最有益的比例,把找得到的食材通通下鍋。
這些日子以來,也並非沒有做功課,要加些調味料這道理不是那麼難懂。
但是無論他拿起鍋瓢如何一嚐再嚐,湯的味道也不會改變。
這個在基因和情緒控制上堪稱完美的男人,因為敗在沒有味覺,至今無法做出一道讓女兒吃了會開心的佳餚。
「那又如何,吃了會活就好。」
他在心中這樣安慰自己。
沙沙沙…大鍋煎著肋排。
雖然左臂還是血肉模糊,至少骨頭已經是看不見了。
早慧的手卻不是因為傷痛而顫抖,困擾著他的是該如何加調味料的猶豫。
鹽加一匙或兩匙,糖與醋是放還是不放?
「叮咚~」
正自煩惱琢磨間,門鈴響了。
不用親自走到玄關他也可以感應到來的是誰。
此刻早慧真的很不想開門,但是考慮到現在站在門外的小女孩、對於治癒祈來的心理陰影也許很有效果…
「咒。」
右手從空中揮過,雙手的衣袖就像變魔術似的長至手腕,凌亂的衣裝也再次變得乾淨整齊。
經過客廳時,再伸出手指輕點,順便幫女兒換回日常的衣服。
確認過家中沒有半點痕跡之後、他才將手握上門鎖。
「晚安,請問有什麼事嗎?」
打開門時,他已是那個尋常的、披著人皮的陶早慧。
「叔叔晚安~」
又黑又瘦的小女孩十分有禮貌地鞠躬問好:
「請問,祈來回家了嗎?」
雖然是繞路,但這三天來,張小孝都會刻意在放學後到祈來家門外轉一圈,想看看好朋友回家沒。
今天她刻意在學校待得久了許多,就是希望回家時不順路的經過,祈來已經在了。
「嗯…」
陶早慧斟酌了一會兒:
「她在,不過太累睡著了,妳要進來看她嗎?」
「欸?我是說、好啊,謝謝叔叔。」
雖然在別人睡覺時拜訪好像很沒禮貌,但張小孝這三天累積了很多心事想要快點跟好朋友說。
比如說,大家都嘲笑她背到狗背包的那一天,方晴老師是如何三言兩語就轉變了班上的態度。
雀躍的孩子一進到客廳,果然看到祈來在沙發上睡覺,眉頭還不時地抽動著,彷彿在夢中為了什麼事情煩心。
張小孝的心中有點矛盾,她不好意思打擾祈來睡覺,卻又希望她醒來。
只好試著靠近一點,輕輕地喊了一聲:
「祈來-」
誰知道這兩個字宛若觸動了什麼晴天霹靂的開關。
陶祈來突然自夢中大叫一聲:「張小孝!」然後彈了起來。
「嘎?」
沒想到自己的呼喚效果如此顯著的張小孝當場愣了兩愣。
陶祈來突然一把將她抱住,然後哭了起來:
「嗚嗚-妳還活著!我做夢夢到妳死掉了!」
「我?哈哈、我沒有啊,不是好好地在妳家嗎?」
「喔。」女孩兒擦了擦眼淚:
「我回到家了喔?」
「啥?」連自己到家了沒都搞不清楚,祈來真的是睡糊塗了。
張小孝不斷輕拍祈來的背,先把自己的事放一邊,開始饒有耐心地聽她講述惡夢情境
默默看著兩個孩子絮語不斷,不知該做何反應的陶早慧站在前廳的入口。
雖然看上去面無表情,心中卻頗為動搖。
寄生穢絲感應到宿主情緒波動,開始像是被火燒著的蟲窟一樣亂竄,急迫地刺激各種腦內分泌、控制血糖。
並且開始剝奪早慧的冷熱觸嗅各種知覺,以期讓宿主恢復冷靜。
但宿主的心情卻似乎沒有平靜下來的意思。
隨著孩子長大、入世,他的情緒也開始時不時受到旁人影響。
一開始早慧並不在乎。
但是看著祈來和芸芸眾生的連結越來越深,心中的空洞默默地擴散了。
「呼…幸好只是作夢,真是嚇死我了。」
哭也哭夠了,漸漸回到現實的祈來拍了拍胸口,才想起來這些幻覺應該只是訓練,安心混著後怕的複雜心情、讓她不自覺地將小孝抱得略緊。
「呵呵。」張小孝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不過,妳到底是玩得多累才會做這種惡夢啊?」
「我哪有玩到…咦、怎麼有燒焦的味道?」
祈來正欲辯解,卻突然動了動鼻子奇怪有異味。
「啊、火。」
原本深思中的早慧零秒反應過來,在前廳拍了拍手,廚房的火便滅了,他也跟著隨後急急忙忙地衝進廚房。
「喔、今天變成是叔叔煮飯嗎?」
張小孝好奇地問道。
「……」
陶祈來呆了半晌,突然抓住好朋友的手說道:
「小孝,妳聽我說。」
「嗯。」
「妳趕快先回家、今天絕對不要留下來吃晚餐。」
「嘎?」
「相信我,如果妳不想對我家的晚餐失去信心的話,就趕快回家!」
早慧拿著鍋鏟,優雅地將成品分盤擺設。
一邊看著女兒像家裡著火一般地把朋友趕回家,一邊色彩華麗的料理也按照順序上了餐桌。
他是有研究過的,起碼現在他的菜煮起來樣子煞是好看。
但是這個味道。
「噗嗤。」
祈來嚐了一口就笑出來了。
「怎麼樣?」
「爛透了,哈哈。」
父親依然煮得一手難吃的飯菜,不知為何讓人很有安心的感覺。
「那怎麼辦,重煮嗎?」
「不用啦,還可以吃。」
「如果讓妳選,好吃但沒營養的料理、和我做的料理,妳會選哪一個?」
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小女孩並沒有太意外,父親對事物的感覺異於常人,偶爾會有一些莫名的插曲。
祈來眨了眨眼睛,認真思考了以後說道:
「應該還是吃這個吧,不過、菜當然要好吃是最好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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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01回文的各位看倌
心裡非常感激
沒辦法每天更新真是不好意思,這一點會再努力改進 <(_ _)>
第四章:異法隊
(序曲)
「你爸爸是個大壞蛋!」
「去死吧!」
被父母和新聞洗腦的孩子憤怒過頭,拿起石頭就往神原慎戒的身上丟。
「不是、我爸爸不是壞蛋!」
不顧一切為了父親辯護的孩子沒有閃躲,反而衝上前去。
碰。
「呀啊啊-」
兩塊石頭直接砸在他的腦門上,男孩頓時血流如注。
鮮血滑過眉心時,眼中熾盛的怒火完全掩蓋了疼痛。
「誰叫你是市長的兒子!」喧嘩的孩子們叫道。
日本關東的柴取市市長神原管生,從政十八年來、一直以勤奮廉明的美德廣受愛戴。
兩年前,他發現柴取市郊的地質脆弱,偏偏自己早先誤簽了營建許可,此後便一直和建築商人以及地產公司斡旋著:
「北柴取(市郊)絕對不能負荷超過十五層的公寓大樓!」
「何必這麼堅持呢、神原先生,我們保證會用最高規格的防護措施來施工的。」
「不行就是不行,我絕對不拿任何一個市民的生命開玩笑!」
已經退讓許多的建商也火了,便落下重話:
「營建許可你當初也簽了,現在反悔是什麼意思?沒有柴取建設的資金,你以為往後你還能選贏誰!」
「我當初簽許可時並沒有這一份地質報告。」神原管生將報告書往桌上一丟,正氣凜然地道:
「既然現在知道該處有地質脆弱問題,這個企劃就該立刻終止!」
參與會議的商政要幹都為了這個冥頑不靈的市長氣得雙手發抖:
「你會後悔的,神原先生!」
「你們見鬼去吧!」
激烈的會議結束以後,柴取市長憤怒地甩上大門,大叫秘書前來灑鹽。
為了這份正義、神原管生的政治勢力一下盪到谷底,同時市府還必須撥出高額違約金做為代價。
原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
沒想到柴取建商不願認賠,私底下買通了政府部門,繼續住宅大樓的販售計劃,準備先把荷包賺滿再脫產倒閉。
被隱瞞許久的神原管生發現這件事的時候,該地段早已入住了超過一千戶家庭。
他一知道這件事情,立刻就想讓住戶遷出,想不到建商卻先一步公開了市長曾經撥出兩億違約金的事實。
收取賄賂、圖利廠商的惡名讓他的政治聲譽遭受前所未有的質疑。
就在他為了自己的清白,不斷在法院奮戰時,關東地區偏生又遭遇了十二年來最嚴重的一次地震。
無良建商售出的公寓大樓裡面,有近兩百戶住家沒有逃出來。
可想而知,在最初同意建案、撥出違約金卻又讓建商繼續出售住宅的市長,就成了悲慟的市民們最恨之入骨的對象。
「史上最惡劣的殺人魔。」
這是媒體對神原管生最後蓋棺論定的評價。
次子神原慎戒被丟得頭破血流的那個晚上,他流著眼淚載孩子在市內的診所被醫生拒診,因為那個主治醫師的家人也死在柴取建設的公寓大樓中。
「我求求你!」
「你滾、殺人魔!給我滾!」高齡七十的醫生氣得青筋爆出:
「這間醫院不會給你們任何協助!」
「但是孩子是無辜的啊!」
「姓神原的都該死,你們家沒有人是無辜的!去死!」
當他抱著兒子重新上車往大醫院就診時,慎戒已經因為腦膜炎高燒超過四十度。
關東醫院的急診室接收神原慎戒的時間太遲,導致男孩的大腦永久受損,此後終生都要與併發症以及智力異常為伍。
回到家中,原本堅強的神原眼淚也已經流乾了。
「…妳帶女兒走吧。」
他對躺在床另一邊的妻子說道:
「回到娘家,讓女兒跟妳姓,不要再回來關東了。」
「那你呢?」
僅守婦道、一生支持著丈夫的婦人望向神原管生,家裡遭逢這些變故、她早已失了方寸。
「我要留下來承擔責任。」
次日,在目送妻女離開住處以後,神原管生將自己今生所作所為寫成三份遺書。
隨後換上了和服,腰揣傳統長短二刀。
兒子慎戒精神迷迷糊糊地跪在地上。
「慎,你是男孩,所以要跟爸爸一起,懂嗎?」
他不希望兒子明明是男子漢,卻留下來拖累妻女,在後世留下智能缺陷的評價。
「是?」
「乖孩子,來生,爸爸再好好照顧你。」
人生五十年,如夢又似幻、一度得生者,豈有不滅乎?
「呼…」神原管生深深吸了一口氣:
「慎,爸爸隨後就到。」
擦。
學習居合三十年,原來就是為了此刻不使孩子遭罪,世間諸事、誰能先知?
確認孩子無痛無苦去了。
神原管生緩緩跪坐,短刀在腹部由左至右劃過,他忍著疼痛、再由下往上切至心口:
「噗…呼、呼、我神原管生,無愧天地…以死明志!」
(1)
黑色制式西裝,胸口別上了銀色的驅魔師徽章。
今日黃昏,早慧家難得有陌生人前來拜訪,原來是隸屬於執政官的引路人。
驅魔師的授階測驗也算是滿重要的事,公會自然不可能只用信函通知。
在正式信件之後、還會派出專門的驅魔學徒(未授階驅魔師的別稱)前往確認,並且提供交通住宿等待遇。
雖說能直屬於執政官是一件十分榮幸的事情,但這個引路人終究是未成年的少年,第一次看到傳說中十六歲就被授予二階的天才驅魔師,心情還是有些激動的。
「陶早慧先生。」
少年非常恭敬地向陶早慧行禮,即使此刻被公會解除職權、他還是所有新生代仰慕的傳說。
「…妳就是,陶祈來嗎?」
隨後引路人轉頭看向小女孩,心中真是無比震驚。
眼前這個小不點才不過十歲,居然就已經是等級超越他的驅魔學徒了,而且還搶在他前面接受測驗,要說心中沒有不平、那是騙人的。
「你好!」
祈來非常有禮貌的打招呼,那可愛的模樣,頓時讓少年在出發前想像的歧視和偏見什麼的、都拋到九天雲外去。
真是可愛到讓人無法討厭啊…
「呀、啊是的,這個、陶祈來小姐!」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重新正色說道:
「我是來確認妳有收到授階測驗的信函,另外如果兩位願意的話,我今天會先接兩位前往中繼點住宿,一切交通方式公會都安排好了。」
話剛說完,引路人才想到,陶早慧現在又不是驅魔師身份,公會怎麼會為他準備什麼住宿啊,但是自己一個粗心忘了。
自己果然還不夠成熟。
「不用了。」
早慧微笑道:「明天我們會自行出發。」
「喔…是嗎?那、那就不打擾兩位了。」
身為引路人的少年客氣地再度向早慧行禮,離開前忍不住又打量了他一眼。
這個人氣質簡直就像是墮入凡間的天使,公會裡面的老人為何都這麼討厭這個天才驅魔師呢?
他也不懂,不過這不妨礙他以早慧為目標,期許自己也可以在十八歲的時候一次晉升成二階驅魔師。
祈來本想招待這位陌生的少年晚餐,但是被婉拒了。
昨天嚐試了父親久違的「營養泥」,今晚祈來是抱持著為味蕾復仇的心下去作飯的。
沒吃到是他的損失。
「上菜囉!」
「呦。」
為了配合祈來滿心歡喜的歡呼,早慧也呦了一聲。
煎炸香魚、蛋裹通心麵、香色鮮艷的花椰菜與萵苣伴著巨大的肋排,擺滿了整個餐桌讓小女孩兒心中有著無與倫比的成就感。
唯一可惜的是,這個家就只有她和老爸,煮得越華麗就越顯得餐桌空蕩。
頗有一種「誰來晚餐?」的感慨。
可惜這菜的美味只能有自己知道了。
「今天的菜很好吃喔。」
早慧卻突然說出這句。
「真的嗎?」
「嗯。」
這是父女之間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默契,無論祈來菜煮得如何,早慧都會說好吃。
雖然女孩兒經常懷疑老爸的味覺異於常人,但父母的讚美對孩子而言永遠是一種滿足,又何須求證?
「那我也來開動囉!」
鏗擦,小女孩將刀叉互相磨了磨,正打算大快朵頤。
沒想到望著肉汁鮮嫩的主菜,卻意外地發現自己沒有想像中的有胃口。
「怎麼了嗎?」
「不知道,突然覺得有點吃不下…」
女孩兒脖子微微一歪,對自己矛盾的心情感到不解。
在過去,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與父親相處的祈來,自然而然地把跟上早慧的腳步當成唯一的目標。
所以她一直努力修行,只想打破早慧的記錄。
但是現在,她有了家,也遇見了很多善良的凡人,在屬於自己的族群中生活得和樂融洽。
能不能成為強大的驅魔師,其實在女孩的內心深處已經不再那麼重要了,在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這個願望已經變成了只剩下空殼的執念。
反而是,如果這次的授階測驗順利圓滿,或許就必須得要放棄現在的生活也不一定。
「要等一下再吃嗎?」
他放下餐具望著女兒。
「不用,今天一定要吃很飽,才會有力氣!」
人生經驗不足以察覺自己真心的女孩兒心中掙扎著。
早慧卻沒有說破。
畢竟,掙扎的心情也是成長的過程。
「唉…果然是龍生龍。」
離開早慧家的引路人在東部線的快速列車上怨嘆著,天才老爸果然是會養出天才女兒,而且還長得那麼可愛。
「如果我老爸也是天才就好了。」
他心中這麼想著。
回到了花東地區著名的飯店,引路人走向櫃台,拿了寄放的鑰匙就往房間去。
原本這是公會準備給祈來中途住宿的,既然現在他們沒來,少年只好自己在這裡待上一夜。
喀擦。
才打開房間的門,就看到一個奇怪的中年人坐在小客廳等他。
那中年人身材頗為健壯,頭髮鬍鬚雖略為蒼白、卻修剪得乾淨整齊,給人一種十分嚴肅的感覺。
加上那深邃的五官、連同他的氣勢給人一種望而生畏的感覺。
「異端嗎?」少年心中一想到異端兩字,立刻就拔出驅魔師用的銀製手槍喝道:
「你是誰?」
「陶早慧沒有跟你來嗎?」
那人只是一望,引路人頓時全身汗毛直立、不住打了個寒顫。
少年不知道眼前的正是傳說中的異法隊隊長,五階異端、神原管生!
碰碰-
謹遵公會訓練守則的引路人感覺到威脅,沒再回話便連開兩槍,特製的驅魔液化子彈飛射而出!
撞針敲擊底火的那一刻,彈殼的高溫藉此融化了液化子彈回復液態,再與空氣接觸冷卻變回金屬,射擊的軌跡頓時劃出一條漂亮的銀色長針。
神原管生看都懶得看一眼。
雖然雙方相距不會超過四公尺,但他僅僅只是伸出食指,針狀子彈就被凍結在空中。
「等級相差太多了!」
引路人判斷自己沒有獲勝的可能,立刻後滾翻想要逃跑,沒想到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穿寬大白袍的怪人,少年直接就撞了上去。
這一撞,居然引動白袍底下不知道什麼東西,空中頓時都是蟲子的嗡嗡振翅聲。
「苦奉侯等一下,把他留給我!」
從匿蹤的結界裡、又走出另外六個奇形怪狀的異端,其中一個衣著曝露的女子大叫白袍怪人留引路人一命。
但卻已經來不及了。
引路人才剛瞄一眼,胸口就感覺到一陣刺痛。
心臟停止跳動的同時,血液也緩緩停滯,感覺疼痛的腦袋也漸漸地不能思考。
他低頭一看,自己的胸口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穿了一個洞。
「呼…我…」
少年呼出在人世的最後一口氣,就此倒地不起。
「煩耶,不是叫你留給我了嗎?」
房間裡一個嬌媚女聲對著白袍怪人抱怨道。
「……」
「不要吵了。」
在異法隊中地位僅次於神原管生,同時也是隊長搭擋的四階異端、邪師嘆了口氣說道:
「可惜目標沒有出現,那就按原本計劃的、直接在測驗場地刺殺他吧。」
「唉呦,我討厭主菜總是要晚上桌這種不成文的規定。」
其中一人抱怨道。
「那你可以現在走出大門直接去找他啊。」
「哼哼哼…告訴你吧,我不敢。」
「不只托托、對方連左慈右悲都捏死了,我想你也是不敢。」
在邪師的指揮下,眾人漫不經心地準備轉移陣地,其中兩個感情比較好的不時還鬥個嘴。
異法隊餘下的八名成員多半都有點奇形怪狀,畢竟異端本來就多數都是放浪形骸之輩。
原本寬敞的房間因為他們出現,頓時顯得有點擁擠。
這支專門獵殺驅魔師的小隊平常多以兩人搭擋行動,此次為了主位交代的重要任務,難得的全員到齊。
當中有人想為死去的成員報仇,有人期待任務中生死纏鬥的刺激快感;也有完全不想和團隊一起行動、卻因為懼怕神原管生而不得不聽從命令的隊員。
「離開吧。」
異法隊隊長冷冷地說。
「這屍體歸我可以嗎?」一個臉上戴著人皮面具的成員問道。
「隨便,老娘對死人沒興趣。」
其他人則是一副懶得理會的模樣,跟在神原管生之後離開了中繼站。
沙沙沙-
拖曳的屍體在地板上留下了鮮紅血跡。
「嘻嘻嘻…」
刺殺隊伍離去的房間空蕩蕩的,只剩下一個形跡詭異的男子竊笑著。
羅剎緣何修成人,法相善惡世難分;
棄捨如來受業苦,血洗蒼生弒鬼神。
-神原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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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的討論,相信每個創作者看到有人鼓勵心中都是非常高興的
抱歉這幾天更新的速度這麼慢
希望這次的內容大家會喜歡 <(_ _)>
(2)
對總是被稱為學徒的未授階成員來說,成為真正的驅魔師就是他們的頭等大事。
畢竟絕大部分的人類一但發現體內有著常人不能超越的天賦,便很難不起我慢之心。
但是當他們來到驅魔師公會,發現自己不過是這個系統的最底層草芥,心中的驕傲多少都會遭到踐踏。
原以為覺醒之後就是萬人之上了,沒想到實際上卻離真正的能量奧義還有一大段距離。
經歷過這必須忽視自己的驕傲、低下頭磨練的時期,種子們才會在有機會證明自己時爆發出力量。
少數人,像是路江淮算一個例外。
當所有的同伴都以力量與榮譽做為最高目標、不斷刻苦修行時,他卻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滿足了。
母親病癒之後,這個世界旋轉的速度就變慢了。
現在什麼都可以不急不徐地來,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可以寬心地看待時間流逝。
因此他總是專注在任務之上多於訓練。
距離測驗開始兩天之前,路江淮正很認真的在研究各種二部科技,一個學長叫住了他。
「小路,你來一下。」
「嗯?」
這個二部成員叫做徐澤法,已經是九等驅魔學徒,因為最近接到了授階測驗的通知,因此在戰略大廳裡面氣燄囂張著。
「總長大人要見我們,走吧。」
路江淮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這個「學長」給曳著走了。
「欸?欸?」
在徐澤法的心中,自己已經是快要升階的人,被總長大人接見是很正常的,但是為什麼還要帶上這個弱小的學弟呢?
他真不能明白。
「報告,九等驅魔師徐澤法等二員請示進入總長室。」
其實樂驚餘根本不吃報告入內這一套,他只是想把自己的身分和路江淮區分開來而已。
「直接進來啦!」
在個人處室的那位長官卻一點也沒有上司的架子。
「我聽說你最近要接受驅魔師測驗了嗎?」
兩個人進到樂驚餘的處室之後,他很直接明白地就問道。
「是!」
該員志得意滿地回答。
「嗯嗯。」樂驚餘點了點頭:
「那我有一個任務要給你。」
「是!」
「請你從現在開始,昏睡個三到五天。」
「啥…」
一語未畢,艷紅細劍的劍鞘直刺徐課法的眉心。
啪地一聲,他的眉衝下方出現一個櫻花瓣似地漂亮印子,接著就倒地暈過去了。
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傑作,這個隨便亂來的長官轉過頭看著另一個少年:
「欸你,我也有一個任務要給你。」
路江淮一個吃驚,差點想伸起雙手擋住自己的額頭。
樂驚餘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他:
「別怕啦,聽說你跟早慧父女很要好是嗎?」
「是…早慧先生曾經治癒過家慈。」
「嗯嗯,那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這個徐什麼碗糕的,你去替他參加驅魔師測驗。」
「啥、什麼?」
「就是這樣囉。」
樂驚餘一邊說,一邊將一個大型的黑色手提箱搬到了桌子上面…
驅魔師公會內鬥的爭端正要開始暗潮洶湧,遠方的普世鄉間依然靜謐安詳。
這次的測驗場地地處偏遠、在一個叫仙臺山的地方,對普世凡人來說,這只是一個風景美麗的自然生態保護區。
事實上這裡是因為戰爭破碎的大大小小世界出入口之一。
通常各大政權都會把這種地方當作軍事據點,然而東南諸國人力一向不足,此處只有兩個驅魔師駐紮,頂多、每一季會送來一支訓練中的獵魔人小隊。
如果不計較權力和地位,在此處守望其實是不可多得的涼差,所以被分配過來的驅魔師倒也沒有被流放的感覺,何況換季的時候、是可以
申請調離的。
「嗯,今天晚上的風景不錯啊…居然沒有什麼雲。」
夜色一覽無遺,天空星光閃爍,山腳下人煙稀少的村莊偶爾有燈光燁燁,除了悠閒、沒有更好的註解。
「奇怪…」據點的另一個驅魔師疑惑地說道:
「月亮怎麼是紅色的?」
「紅色的?」守望的驅魔師看了老半天:
「你看錯了吧。」
他側身一望,卻見夥伴呆滯地站立原地、雙眼緩緩流出血淚。
「什麼!」
彷彿是因為這陣叫喚的聲音碰觸造成的一般,死者斷落的首級斜滑落地。
噗-人頭揚起一陣煙塵。
守望者緊張之中想要掏出武器,卻發現自己的右臂不知何時也齊刷刷地斷去:
「喀啊啊啊!」
看著自己手上的傷口,世界突然也變成一片紅。
血豔花開,萬物盡染楓色,這是守望者對人間最後的印象。
神原管生還刀入鞘。
即使不依靠天賦力量,他的劍術也算得上出神入化。
「這樣看過去,山底下的村莊還真是漂亮啊。」
跟在後面走來的女豔拒生謠從先前守望者的角度望去,純樸的村莊在夜裡別有一番風味。
「啊…純樸的人類…一定可以做成很好的面具!」
接話那人十分精瘦、他叫鬼臉人,是一個喜歡收集人皮的異端。
「任務順利結束之後你們可以去玩一玩。」
隊伍中地位僅次於隊長的邪師打斷兩人的妄想:
「但是現在不可以有任何的異常,『正常人』組你們負責和目標接觸,其餘人該幹嘛幹嘛去。」
聽到正常人三個字,異法隊的成員或訕笑、或露出不屑的眼光。
被這個綽號稱呼的,是異法隊裡最苦命的搭擋:尹仕群和陳水吉。
他們原本只是普通的上班族和貨運司機,卻被神原管生看出未覺醒的天賦、強迫他們脫離凡人的生活加入異法隊。
由是如此,這兩人平日穿著與凡人無異,性格也十分平凡,在隊伍裡經常被其他人歧視。
「真是抱歉了…」
尹仕群雙掌合十,對兩個倒楣的驅魔師微微行禮,然後開始扒下他們的衣服徽章。
「哼。」
女豔離開前不屑地看了兩人一眼,這一對「正常人」搭擋永遠是這麼懦弱又小家子氣,跟死人道歉做什麼?
有主位在驅魔師公會接應,異法隊在此處據點的為所欲為要很長一段時間以後才會被發現。
他們對陶早慧唯一的了解,就是無比在乎女兒、以及異於常人的感知能力。
因此除了外表看上去十分正常的兩名成員以外,其他人各自散開數公里遠,以結界張開為信號。
到時候只要困住小女孩,料來早慧無論如何是不會轉身逃跑的。
「終於要上主菜了…嘿嘿嘿。」
「聽說那個人很厲害,你就不怕吃太撐嗎?」
「喀喀,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們的主廚,是隊長啊…」
血花綻放的群山山脈另一端,列車正通過中央地區。
在鐵道上行進的輪軌不時發出喀噔喀噔的聲音,那節奏和雨聲一樣讓人心情平靜,小祈來忍不住就在自己的座位上睡著了。
早慧穿著長袖西裝掩蓋左腕的繃帶,半瞇的眼神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平常日的清晨,選擇鐵道線的乘客並不多。
數個小時之後,當雲靄繚繞的青山和海各據一側,旅行的人們便知道東部到了。
嗤…
隨著科技進步,列車進站已經不再發出吱吱怪叫,只是釋放大量的氣體緩衝。
睡得正熟的小女孩口水自臉蛋滑落,身旁的早慧眼明手快地在滴落衣領前將女兒的臉龐擦了乾淨,溫柔地抱起她離開列車。
溫暖的陽光曬在背上,小女孩越睡越熱,終於醒了過來。
「嘶嚕。」
「咦、我們到了嗎?」
她略一掙扎跳落地面,改牽著父親的手、兩人並肩行走著。
「嗯。」
除非是在教育或者講床邊故事,不然早慧平時並不多話。
由於是座落在仙臺山附近的破碎界面,自然就以仙臺為名。
這裡算是偏遠地區,素來人煙稀少,除了遙遠的田裡偶爾有三三兩兩的農民正在插秧,路上看不到其他人。
「在這種地方測驗好喔,風景真漂亮。」
小女孩抱著郊遊的心情邊走邊看,很是開心。
父女兩人輕易登上普通人難以攀爬的步道。
走著走著,一陣能量褪去,預示著他們離開了有超越界保護的普世,進入了公會佔據的小型異界。
這裡是總面積不過六百平方公里的仙臺界。
從透明無色的介面門望過去,其實很難分清楚哪裡是分界點,兩個世界的景色緊密相連,沒有區別。
在那裡,有一棟三層樓高的公會建築,駐守的驅魔師看到早慧父女,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不知為何,他臉上一副苦楚無奈的樣子,小祈來看得暗暗好笑。
「抱歉,裡面現在是測驗場地,就只能由參加測驗的成員進入了。」
陳水吉鼓起莫大的勇氣上前攔下陶早慧。
「……」
「沒問題的啦老爸。」
女孩兒期待這天已久,揮了揮手向父親表示不用擔心,便逕自走進了建築物裡。
早慧默默地盯著陳水吉看了一會兒,他的表情是很古怪,但是卻看不出什麼異常。
走進公會建築裡、等在裡面的考試官,也是一張苦瓜臉,跟外面的那個根本就是一對活寶。
小女孩一走進去,意外地看到一個熟人:
「路江淮!你怎麼會在這裡?」
「呵呵…」他無奈的苦笑:
「是總長大人叫我來的。」
前兩日,樂驚餘突然叫他冒名頂替當場把他嚇出一身冷汗。
不過知道是為了祈來,也只好硬著頭皮來了。
女孩兒聽到是樂驚餘的命令,故做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嗯,我懂。」
這個總長的任性妄為程度,和她的父親是同一個等級的。
嚓啦嚓啦-
負責測驗任務的驅魔師不安地翻動著卷宗:
「唉…到齊了嗎?」
此次測驗含陶祈來在內,一共十五個未授階驅魔師,考試官隨意點了點人數,也沒有打算確認身分的樣子:
「你們進去之後、會有一個結界,一小時內能攻頂…就算通過測驗了,這裡有十八條登山道,每個人隨便選一條吧,反正選哪條,結果都是一樣的…」
雖然前往測驗的學徒覺得這個考試官的口氣十分奇怪,但是驅魔師裡面怪人難道會少了嗎?
規則倒是跟信函裡面註記的一樣,聽完之後,眾人便紛紛選定登山道出發了。
有些性子比較急的,立刻就解放能量跑了起來,就怕這其實是速度考驗。
祈來有點莫名其妙,她覺得、這個驅魔師好像從頭到尾都一直盯著自己似的:
「錯覺嗎?」
她搖了搖頭,也選擇一道門走了進去。
「唉~」
所有驅魔學徒離開之後,尹仕群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倒不是為了這些即將逝去的生命感慨,而是他真的很不想跟異法隊的其他人打交道。
對神原管生,他和陳水吉都是又敬又怕。
其實隊長私底下是很照顧他們的,但是那些隊員的態度,想到就心煩。
學生時代被霸凌、在公司也經常受氣,連成為異端之後都是這個樣子,莫非人生真的就是有一種叫「命格」的東西不成?
「那孩子還滿可愛的。」他心想。
「如果我有女兒的話,或許現在也和她一樣大了。」
因為經常有這種想法,尹仕群的人生總是比較悲觀的。
所有的驅魔學徒一進入登山道,結界就升了起來,路江淮心中一凜,就怕真的被總長大人給說中,有人要把這次的授階測驗變成刺殺行動。
他手上拎著碩大的黑色手提箱,急急忙忙地穿越密林想要尋找陶祈來。
沒想到這個跨道的舉動,卻被其他驅魔學徒誤會了:
「你這傢伙是想作弊嗎?」
確實如果前面有人開路,或許跑起來會輕鬆一點,規則也沒說不可以通力合作,只是、眼前這個驅魔學徒看來資格比他老很多,並沒有把和路江淮合作當成一個選項。
「呃…不是,我只是路過…」
就這樣被好幾個驅魔學徒怒目相似,尷尬已極的路江淮終於確認了陶祈來的位置。
因為他看到一道天雷如長蛇落下。
「…不好的預感。」
雙手用力一提,少年跑了起來。
簌簌簌-
跑在狹長山道上,兩旁的樹叢像是活起來自動退去一樣落在身後。
在一個轉角的廣闊空間裡,他看到了祈來和一個異端正對峙著。
「路江淮!」
小女孩驚訝地叫道。
戴著人皮的鬼臉人順著祈來的目光望去:
「喀喀喀…又來了一個小朋友,你長得不錯啊…」
光是從周圍環繞的能量,就可以知道雙方等級差距相去不只一階。
路江淮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緊緊抓著手提箱的雙手,心中祈禱著:
「希望總長大人的秘密武器,真的可以派上用場吧。」
(3)
異端和驅魔師不同。
他們就像是無父無母的野孩子,偶爾在夢中會聽到母親(慾望神)的教誨,但是卻沒有一個願意收容他們的體制。
若是誕生時在現實中犯下罪衍,就再也沒回頭的路。
由於不存在完整的傳承,因此對異端而言,「意志」就是構成戰力最重要的元素。
無論是冷酷,或者瘋狂。
原本是普世宗教詐欺領袖的邪師靜靜地抱著劍,跪坐在他信仰的、敬愛的、崇拜的、迷戀的神明-神原管生身旁。
等待出擊信號的異法隊長正用半伽趺坐姿進入回憶的冥想。
二十七年前從太平間復生之後,他才知道妻女在離開柴取時,因為市民對座車投擲汽油彈被燒死了。
世人也未採信他的遺書內容,認為他是畏罪自殺,而且還殘忍無情地帶走了兒子。
半生清譽化為烏有,淪落為妻兒俱喪的千古罪人。
「原來如此。」
神原管生那時覺悟了。
人類癡愚偽善,並不是他應該救贖的對象,這個世界需要的、不是善良…
「遙子。」
他呼喚著亡妻的名字。
身邊的邪師流下眼淚,每當隊長精神恍惚時,他便能獲得機會扮演神原死去的妻子。
只有這個時候,邪師會覺得自己和崇拜的隊長關係密不可分:
「是。」
「我們為什麼生而為人呢?」
「我是、為了服侍神原大人而生,而神原大人…您的存在是為了凌駕眾生啊!」
「遙子。」
「是。」
「你錯了。」
「…為什麼呢?」
「因為我的存在,是為了毀滅眾生。」
神原管生緩緩張開雙眼,此刻他的意識堅定完整、不存在一絲動搖的縫隙。
授階測驗一開始、整個場地被結界壟罩,早慧頓時失去對女兒的感應。
他向前移動,準備潛入內場,卻被兩個偽裝的守望者攔住了。
「呃…真是抱歉,早慧先生,您不能入內打擾。」
異法隊的「正常人」,陳水吉緊張地說道。
「是嗎?」
偽裝成守望者的異端還沒接話,下一秒一條幾乎看不見的黑絲甩過眼前,若不是搭擋尹仕群將他往後一拉,動脈當場就會被早慧切開。
「小心!」尹仕群叫道:
「隊長說過了,面對這傢伙不能鬆懈啊!」
「呼、呼…」
陳水吉心有餘悸地摸著自己脖子上的血痕,真的差點就以為自己要死了。
「嘖。」
早慧已經察覺到四面八方都有敵人正朝此處移動。
他們為了避開自己的感知,竟然躲藏的如此之遠,看來之前異法隊對他的試探也不全然是徒勞無功。
「漆黑惡咒!」
突擊失敗,早慧不再隱藏、一出手就動用了禁忌的基納界傳承:惡魔的法術。
「女神保佑啊,破端之槌!」
面對強敵的陳水吉雙手一甩,一支由能量組成的黑色大槌成形。
搭擋尹仕群也用短刀劃破手腕:
「血翼魔之相!」
有些異端或驅魔師會藉著模仿異界居民來獲得力量,尹仕群所學習正是模仿一種高階惡魔的化身形態。
鮮紅的血液在身上纏繞出翅膀,兩人的攻擊一巧一拙、搭配無間。
轟-
槌子一落地,大地頓時凹陷出巨大窟窿,而動作太大所產生的破綻、就由搭擋來彌補。
針狀的黑暗能量朝陳水吉的太陽穴刺來,尹仕群正好從旁邊結盾防禦。
早慧「吧」的一聲抓住血翼魔人的手,正要釋放黑炎燃燒尹仕群,回過氣來的陳水吉再將地上大槌逆勢上捲,將之逼退。
「嘖。」
三人交手不過十數秒,就有第一個人插入戰局。
第一個出現的自然是,神原管生。
「一本目前、正拔刀。」
在還是凡人時就已經堪稱劍豪的他熟練居合劍道,覺醒之後自然更上一層樓。
才一拔刀,就從咫尺之外來到目標跟前。
早慧心中一驚,對手短短一瞬就從數十公尺外展開近身突擊,來勢之兇簡直就像傳說中的「縮地」之術。
「叱!」
隨著一聲短喝,道門秘術快乎其快地在手中結成盾形。
可惜仍然不及神原管生。
嗤嘶-
四指齊斷的瞬間,無數黑線從斷處竄出把斷掉的指頭截回。
此次若非早慧熟學道門的仙術要義、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大量釋放體內能量,又有穢絲寄生優勢,只怕這一刀就算沒要了他的命、也要殘廢一半。
「不錯。」
神原管生對早慧的實力感到頗為驚訝。
尹仕群、陳水吉正要與隊長合擊,突然遠方一個年輕氣盛的男子叫道:
「殺他之前,要問過我。」
仙劍要義,真一納氣。
道門獨步的仙氣能量分向三方射出,異法隊三人才一個回手格擋、樂驚餘已經出現在早慧身後:
「…我都不知道你有那麼討人厭。」
雖然事前略略有些預感,但是兩人都沒有料到會遭遇這麼豪華的陣容。
以異法隊長為首,總共六個異端。
這陣式排出來,就算是宗師等級的驅魔師都有資格與之一戰了吧?
「那你就錯了…」早慧淡淡地回答道:
「他們是來殺你的。」
談話同時,對方六人也集結完成。
異法隊唯一的女性成員、女豔拒生謠這是第一次親眼看到目標陶早慧:
「啊,這就是陶早慧嗎?我想我愛上他了~」
那種彷彿人性只是需要演繹的氣質,完美地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的搭擋、狼犬不開心地道:
「那他就死定了。」
只要是拒生謠看上的對象,狼犬的殺意都會為之上升。
「不要再廢話,按照隊長的分配開戰吧。」
邪師語畢,六人各自看準目標。
一時空中能量雜亂齊鳴,仙臺界小小的六百平方公里之地氣流翻湧。
神原管生自從聽聞了仙日政權道門的種種神奇,一直就很想跟樂驚餘交手。
如今主要目標現身,他也沒讓對手多做喘息,入鞘的長刀一瞬間就斬至驅魔師總長面前。
錚-
兩刃交鋒倂出美麗火星,沒有什麼暖身動作,雙方一出手便是各自的拿手絕技:
「一本目前,橫文字!」
「仙劍要義!」
雖然慵懶,但是對於各種劍術,樂驚餘還是很有興趣研究的。
日本的居合道自然也在其中。
對於拔刀術的普遍誤解是認為,日本刀的弧度在出鞘會與刀鞘磨擦、進而產生瞬間爆發的速度,事實上所謂居合是利用未出鞘的刀降低敵人的戒心,講究在第一擊就擊殺敵人。
一直死盯對方劍柄的樂驚餘沒有讓他突擊成功,但是對方後手的強勁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四森羅若竭!」
擅長陰陽陣的邪師單手下壓大地、一個詭異陣法頓時將兩人壟罩。
符文中,黑色能量化作鐵練形狀,不斷牽制著樂驚餘。
「我操!」
光是一個神原就已經和他不相上下,再來一個陣法師搗亂,手忙腳亂的樂驚餘頓處下風。
「五本目袈裟,水月切。」
雖然是欣賞對手,不過刺殺任務可不是講求什麼公平切磋的戰鬥時機,神原管生在邪師出手一瞬瞄準敵人心窩切斬。
「寒霜雪焰色!」
樂驚餘的蓮見是一把很特別的兵器,在仙氣能量的加持下會吸收周遭的熱能,使空間溫度下降、武器卻灼熱非常,因此不要說和普通驅魔師相比較,即使在仙日政權、他的技巧也獨樹一格。
儘管受制於邪師陣法,但是驟降的冰凍氣息同時也讓神原管生的劍刃慢了一慢。
靠著神兵利器,樂驚餘才扳回一城,饒是如此、胸口仍被削去一塊肉片,當場濺血三尺。
驕傲無比的異法隊長當然不會受阻於空間的冰寒低溫,立刻改為單手持劍、左手抽出備用的脇差,長短不斷連續交擊。
鐺鐺鐺-
長刀剛勁力猛、短刀快狠陰柔,如果生在古代日本,此人肯定是一方劍道天才。
在邪師陣法中待得越久,樂驚餘就越覺得身體沉重,加上對手短刃之快難以牽制,不刻便又新添傷痕。
一怒之下,蓮見竟然脫手:
「仙氣御劍、霜雪-怒風雷!」
御劍之術本來只是東方武術的極致幻想,直到世界最初三位大能力者之一的「道仙日」將之變為現實,然而這樣的神奇傳承世不多見,神原管生和他的搭擋邪師忍不住各自訝嘆一聲。
「不錯。」
「呀、大開眼界啊!」
只見火紅細劍竟似通靈、獨戰神原管生,同時天上地下風雷符文成形、一陣狂風怒雷將邪師的陣法破去。
「喀喀,但是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擺脫我了嗎?」
啪-
就算天上地下可以結陣的「弦」都被破壞了,但身為四階的異端陣法師也不是省油的燈,邪師自折一指交換能量,再次施展他的詭秘陣術:
「四森羅夜叉!」
陣法一成,空間中莫名出現無數黑影,魔怪式神從影子裡不斷現形。
雖然攻擊孱弱,這些式神最要命之處卻是在於遮掩了神原管生的身影,樂驚餘再次大落下風:
「我他娘的!」
蓮見一振,熾盛的火焰顯示了驅魔師總長此刻戰意滿點。
以刺殺早慧為主要目標的四人不想被隊長波及,漸漸將戰圈拉離兩個五階強者。
他們四人為了這次的任務,自然也有配合的方法。
「掩護她。」
狼犬宛若上位者般命令另外兩個同階成員,他們心中無奈也不敢表態。
「呵呵-」
女豔拒生謠在三人後方燦笑一聲,突然全身癱軟跪坐在地,這是她在認真作戰前的前置作業,靠著冥想進入自我催眠狀態。
從那完全放鬆的撫媚身軀中,早慧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氛,那個女人一定在做什麼危險的準備。
他自然不想讓對手有機會完成冥想:
「漆黑之劍。」
三個異端對早慧頗為佩服,不僅因為他可以在隊長猛烈無匹的第一擊中生存下來,而且從開戰至今,他至少已經施展過神道陰陽術、道門傳承和基納界的惡魔傳承。
光是對能量運用的知識之廣泛,就已經遠遠超過了常人能力之所及。
「真的有這麼天才的人吶…」
「哼、終究是要死。」
早慧越有魅力、狼犬心裡就越不爽。
他仰天一嚎,竟然四肢貼地,像一隻野獸一樣開始狂暴的突進。
雖然祈來有時也會四肢並用,但是狼犬的情況卻不大一樣。
不知該用倒楣、亦或是幸運來形容,這個異端的人類基因中並沒有覺醒的能力,他是在一次驅魔師和異界居民的衝突中,被野獸靈魂寄生才獲得天賦的。
因此當他全力以赴,並不是模仿獸形,而是真正放棄人性轉變獸心。
「吼!」
「血翼魔啊,借我這小小凡人一點力量吧!」
「斬破光明之劍!」
三個異端前後襲來,然而早慧在包圍之中揮灑自若。
不過,僅僅這樣是不夠的,祈來那邊肯定也還有刺客,心焦的父親決定冒著風險使用棄守強攻的策略。
利刃掃過,高速飛行狀態的尹仕群被迫自斷血翼往側方一滾
狼犬的猛撲也被輕易閃躲後借勢一腳、將之踹出數丈。
唯獨陳水吉用慾望神傳承變化出來的黑刃、意外地直挺挺插入早慧胸中,一直到虎口觸碰到對方胸膛為止。
「咦、什麼、竟然成功了?」
連他自己都感到十分意外。
噗-
驅魔師一口鮮血噴在他臉上。
「阿吉、快逃啊!」
尹仕群趴在地上大喊,但是陳水吉一愣的半秒之間,對早慧而言已經太足夠了。
唰-
長劍劃出,來不及完全抽身而退的陳水吉頸動脈連同脊椎當場被截斷。
「我。」
才說一字,睜著斗大雙目的異端雙膝跪地,靈魂回歸女神懷抱。
「唔-哇啊!」
尹仕群心中悲憤以極,四十四年來未曾流過的男兒淚立刻就落了下來。
他用快得不可思議的跪爬姿式撲到同伴身邊,緊緊抱著陳水吉的屍身:
「你…你…你不會死了吧,阿吉!」
伸手一探,搭擋已經沒有了心跳和鼻息。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
自從被迫加入異端那天,他就知道自己遲早會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正義制裁,畢竟雙手是要沾滿了無辜的血腥。
所以平常除了任務以外,他膽小得什麼都不敢做,就怕引起驅魔師的注意、提早被結束了生命。
從小就被身邊的人欺負到大的尹仕群也不是很在乎被霸凌什麼的,反正,只要活著就好了。
能夠和陳水吉搭擋是他四十多年來最快樂的事。
不是沒交過朋友,但是,和他一樣、總是用低聲下氣的態度在世間掙扎的陳水吉,比任何人都了解那種邊緣的滋味。
他們早已過了那會為懦弱找藉口的年紀了,即使如此,還是可以有自己的快樂。
偶爾他們也會思考「什麼時候會死呢?」。
雖然兩人都沒有說出口過,不過、卻很有默契的,把自己的死期定在對方死去的那天。
「我的人生,今天可以結束了。」
尹仕群拎著搭擋的屍體站起身來,擦乾眼淚、他將好友身上的血液吸收殆盡。
皮膚上的微血管頓時鮮豔可見,雙眼眼白也染上血色。
自從學會血翼魔之相以來,尹仕群從未變化得這麼完整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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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來生,我願與你 把酒歲歲朝朝醉
見證 友誼千千萬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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