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含淚輕恚的眉目,宛如牡丹凝晶露,嬌豔中越顯清雅,令雲水天心中一軟,同時對這俊朗小子更升一股怒氣。
菊仙歌在水玲瑯雖只歌舞娛賓,甚至不讓人瞧她面貌,但過盡千帆,閱人無數,雲水天那一縷迷醉妒嫉的眼神,實在與前來水玲瑯的凡夫俗子一般無異,不管他的俠名多響亮、寶劍多凌厲,在自己面前,終究只是一把不能殺人的廢鐵!
她索性轉過去抱住風小刀,低泣道:「風大哥,你的傷要緊嚒?」風小刀見她以嬌弱的身子護住自己,心下大是感動,雖受創甚重,仍安慰道:「我調息一下就沒事。」
雲水天聞言暗暗心驚,剛才那一劍,他蘊含了二十年內力注入絕殤天水殺招中,小子若不命喪當場,也該全身筋脈盡碎、終身癱瘓,竟說只需調息一下,他眼見菊仙歌護在身前,一時沉吟無計,真要殺了小子斬草除根嚒?
當年無心祖師創七絕劍法時,年輕氣盛,立誓斬妖除魔,每招皆是威力巨大,絕不容情,宮紫風的絕殤天風是引天地之氣為狂風摧毀萬物,而雲水天的絕殤天水時而柔如泉流、時而猛如洪濤,除了教人捉摸不定,最狠辣的地方在劍氣入體如水擴散,可震得敵手全身無處不傷。
無心祖師年老時已臻天人之境,一切雲淡風輕,再無爭強鬥勝之心,所創的無欲刀法也以「無」、「納」為根本,雖不凌厲,卻是遇弱則「強」、遇強則「容」,隨心所欲。
所以風小刀憑著遇強則「容」的心法,將雲水天的劍勁全收納入自身氣海,再緩緩化去,才勉強保住一命,即使如此,他已受傷不輕。
路瀟遙急問道:「小師叔,是你嗎?」風小刀吁了口氣:「是我,遙兒你無恙否?」路瀟遙急呼道:「我沒事,但梵音寺喪心病狂的傢伙又出現了!」
「是大當家!」風小刀看不見壇中情勢,不明白路瀟遙為何語氣著急,應天狂是他手下敗將,更遑論還有宮紫風和雷海等高手。
路瀟遙喊道:「不知為何,那傢伙變得好厲害,大夥兒快撐不住了,你快來幫忙!」又咕噥道:「當初我已教你別饒他!」
應天狂哈哈大笑道:「臭小子倒知我厲害,這回若不將你碎成十七、八段,我應天狂便倒過來寫。」
風小刀虛弱道:「我就過來。」此時莫說起身救人,他連呼吸都筋骨欲裂、全身疼痛。
應天狂聽出風小刀受了重傷,思及梵音寺跪地之辱,大笑道:「你指望那小賊?他從前在我手下像條搖尾乞憐的狗,給我提鞋也不配!」
路瀟遙也聽出情況不妙,原本的欣喜轉落焦急,忙問道:「小師叔,你可要緊?」
風小刀無心理會應天狂的羞辱,道:「我無事,大哥呢?」
路瀟遙小嘴一扁道:「月大哥被金神抓去了!」
風小刀大為憂急:「大哥身子未復,這下肯定兇多吉少!」想運勁起身,卻操之過急,氣息反而險險走岔。
雲水天聽眾人對談,判斷風小刀是友非敵,但見菊仙歌仍親暱地護在他身前,心中隱隱不是滋味,猶豫半晌,終於收了劍,旋身坐到風小刀身後,倏落二、三指,為他點穴止血,又抵住他背心注入真氣,道:「風兄莫怪我下手狠辣,我正追蹤敵人,好解救一群朋友,我本以為盒中是那些友人,忽見你破盒而出、武功超絕,至令我以為是中了埋伏。」
原來當時花無浪是為了追查喜樂小城的怪事才進入極樂樓,卻巧遇君無言而作罷,他因此急施訊號叫雲水天接手,雲水天入城後發現觀玅等人被擒,一路追蹤才遇見風小刀。
風小刀解釋道:「在下也是無意中進了小城、落入他們陷阱,才與雲兄起了誤會。」
雲水天一見他稍有恢復,立即停手道:「風兄已無性命之虞,還請見諒強敵環伺,在下只能助你至此。」他對風小刀始終懷疑,既身為正道俠士,自然不會故意下殺手,但小子傷重,若在雙方惡鬥中喪命,可是與人無尤!
風小刀道:「多謝雲兄。」他氣若遊絲,僅保住一命,想要起身仍十分困難,菊仙歌則雙目脈脈、瞬也不瞬地關注著他。
雲水天冷冷看著二人,道:「風兄應不知此塔名為『黃妃塔』,正座落於寶石山上!」
風小刀尋思:「那麼金神娘娘應該也在這兒,她將大夥兒全捉來,究竟為了什麼?」
雲水天見觀玅等高手也被擒捉,自然不會小覷敵人,心中盤算除了那兩個小毛頭,自己並無其他幫手,需一舉擊斃敵人首領,好控制住局面。他足下一點,從壇桌後飛身而出,水殤寶劍宛如一彎銀流奔刺向應天狂,劍尖同時震顫出七、八道不同氣勁,每一劍氣都對準敵人胸腹大穴,這招雖非絕殤天水,但劍光漣漣,宛如水瀑,也十分驚人!
「哼!」應天狂冷笑一聲,沉肩墜肘、含胸拔背,雙拳在胸腹前不停輪轉,幻化出無數拳影格擋,幾招之後,他覷準時機,一記重拳穿透劍光縫隙,如千斤重般轟向雲水天。
同時間,陰仙子上前夾攻,羅袖香如離弦飛矢,直取雲水天背心,陽仙童也將逆脈掌力貫注綵帶上,這一擊若中,雲水天定會脊骨斷裂,除了伍上陌仍做壁上觀之外,已形成三對一,情勢十分緊迫。
雲水天雖是腹背受敵,但心志絲毫不亂,仍專注抵擋應天狂,直等到綵帶快要觸及身子,才旋身竄去,不僅避開背心一擊,還引得陰陽雙仙收勢不及,羅袖香直衝向應天狂胸口!同時他足沾木樑,順勢拔高,瞬間倒栽而下,水殤劍氣猶如千瀑齊瀉地籠罩向應天狂!
應天狂頭頸包覆於雲水天劍氣內,只覺得劍尖扭曲難明,無法對準反擊,前胸又有羅袖香飛撞過來,他身雖巨大,變招奇快,雙臂高舉護頂、雙膝一跪,仰身貼地往前滑出數丈,閃過羅袖香之擊,他左臂雖仍被利劍劃出一道長口子,但並非要害,待重新站穩後,竟伸長舌將傷臂的鮮血舔淨,剎那間,銅鈴雷眼精光四射,臉上神采奕奕,彷彿舔著更增神力的鮮美汁液!
陰仙子手腕一抖,羅袖香猛然上彎,再度纏向雲水天,要將他五花大綁,雲水天手中乃七絕寶劍,鋒利無比,內力又高於陰陽雙仙,他不避不讓,反挽起無數劍花要削斷綵帶。
陰仙子大吃一驚,忙收帶退身,雲水天才喘口氣,背後嗤嗤風響,卻是伍上陌迫身而來,他大袖飄揚,暗藏氣勁,有如兩把大寬刀呼呼砍去,此乃七重斬中至絕的「雲袖斬」。
雲水天暗暗叫苦,這四人俱是一方之霸,若群起合攻,任憑他劍法再超絕,也難抵禦,更何況剛剛才與風小刀大戰過一場,此刻實是氣力不繼。
「叮!」一聲清脆劍響,卻是畫兒掠出,挺劍迎上雲袖斬,伍上陌本欺她年紀幼小,但幾招過後,見她劍法玄妙、下手狠絕,絲毫不遜於自己的凌厲霸道,大是驚詫,二人交手十數招,伍上陌久攻不下,深覺丟了面子,大罵道:「那來的臭丫頭,這般狠辣?」雙掌忽從袖底翻出,出其不意地斬向她手腕,畫兒卻早已留心他袖中另有乾坤,寒芒忽然一折,反手閃電劃去,即要連袖帶掌狠狠削下,伍上陌大吃一驚,趕緊縮掌入袖,又以袖緣盪開劍尖,幸他反應極快,只被掃下一截袖角,嚇得他退回守勢,再覷機而攻。
蘭陵沉香劍法本瀟灑雅逸,畫兒又身形輕瘦,白衫飄飄,對比伍上陌大袖飛揚,宛如小蝶舞大鵬,一來一往,毫無間隙,若非生死相拼,倒似默契十足,翩翩共遨翔。
得畫兒之助,雲水天緩出手來再度迎敵,應天狂雙拳有如萬鼓齊落地狂攻而去,陰陽雙仙的綵帶也在一旁不停擾亂。雲水天不禁焦躁起來,他方才與風小刀動手,真氣耗損過劇,一下子無法再施展絕殤天水,只能先輕靈遊走,等待恢復力氣,應天狂卻精光如虎地看出他心中盤算,陡然仰天大叫,聲音直似猛獸狂吼,屋頂泥沙竟被震得滾滾而落,六十四排燭火也滅了一半,塔內頓時暗了下來。
「啊!」一名功力稍弱的青衣空舍女道受了這震盪,忽然慘叫一聲、滾倒在地,路瀟遙疾射去一張「清心寡欲符」鎮定女子心神,卻已來不及,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她頭臉、身上稻草剎然穿出、越穿越多,她大聲狂叫哀嚎,在地上翻滾不停,稻草卻在她身上大把大把衍生,越穿越快,眨眼間,一悶聲哀鳴,此女竟活生生成了稻草人,屍不可辨!
宮紫風等人傷體受到劇震,紛紛口吐鮮血,鮮血中也夾著無數細長蠕動的稻草,臉頰、頸肩、手臂都有稻草透體而出,蠢蠢蠕動,情狀十分可怖!
成群稻草宛如蚯蚓不停扭身、四出爬行,漫延成大片,直找到相對應的另根稻草,兩兩纏捲成麻花才停下來,路瀟遙雙袖疾舞,連連射出真金火煉符,才將滿地扭爬的稻草燒滅。
陰燭慘慘,映得眾人臉色詭氣森森、忽明忽暗,此情此景當真邪異得令人毛骨悚然!
「這……」雲水天大是震駭,饒是他在劍浪上打滾,見過不少驚心動魄的惡鬥,也不禁嘔心欲吐,此時方知為何眾人滿臉驚惶、噤身不語。他稍一分神,應天狂雙拳已撲天蓋地攻來,如瘋虎、似兇獸,忽東忽西的亂揮亂搥,完全沒有章法,只求與敵人同歸於盡,招招之間又相連得沒有空隙,後招只比前招更快、更猛、更狠!
雲水天不禁心生膽怯,腦海中忽閃過一門失傳已久的邪功,更震駭得冷汗涔涔:「獸魔功?他……這是第幾重?」
「獸魔功」雖會刺激潛能,使修練者在短時間內迅速倍增功力,卻也會害人神志逐漸昏亂,若不練到頂端,將走火入魔而亡,練至最後又會全然瘋狂,是一套至瘋方休、極其邪門的武功,因過於歹毒,無人敢再練,才會失傳。
其實應天狂的邪功只初學乍練,遠非雲水天對手,但高手對峙,哪容半分閃失,雲水天一再失神,又鬥志盡喪,應天狂更全力進擊,使出獸魔功之「萬獸無疆」,左拳揮出、右拳疾跟而至,將力道加入左拳,如此連環數拳,便如後浪推前浪、力道堆疊而上,越疊越大,到了最後併力齊發,猶如山嶽之厚重,巨浪之洶湧,排山倒海地衝出。
「碰碰碰碰!」雲水天胸腹連中四拳,一拳重過一拳,他雖疾運內力抵擋,身子仍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撞斷了塔內木柱,大片瓦壁轟然塌落,屋宇盡搖搖晃晃,燭火也被震得幾乎全熄滅。
宮紫風等人功體再受震盪,身子又紛紛穿透出稻草,路瀟遙一方面以百害不侵符護持眾人,另方面射真金火煉符燒滅滿地爬行的稻草,大是手忙腳亂。而畫兒與伍上陌也鬥得難分難解,眾人眼看雲水天命在旦夕,雖萬般焦急,也無法援手。
雲水天掙扎著想起身,一時間,氣息卻運轉不過來,只能眼睜睜看著應天狂挾殺而來,卻逃無可逃,不禁心如死灰,又生懊悔:「方才若不是我留有私心,得那小子相助,今日就不會命喪於此。」
黑暗之中,一道刀光驚雷電閃地劃過,阻滯了應天狂瘋狂的拳勢,雲水天忽感背心一緊,被人用力扯得往後退離險地,應天狂再次撲來,撲了個空,眼中紅光大盛,口中呼呼吼叫,直如一頭發狂猛獸,直朝壇桌後大踏步而來,那沉甸的腳步聲,實有裂地碎石之重。
風小刀氣力稍復,臨危救了雲水天一命,但他拼盡全力硬擋開應天狂的重拳,原本受傷的功體又更虛弱,心下大是駭異:「大當家為何變得如此厲害,又如此奇怪?」
應天狂龐大的身影,步步進逼而來,轉瞬即至——
黃妃塔矗立山巔,形座八角,共有五層,塔檐自下而上逐級縮小,平座、迴廊、欄杆皆為木構,塔身斑剝,長簷飛翹,塔內燭火透窗而出,蒼茫夜色中,自有「殘塔立紫煙,斜曛似醉翁」的韻味。
最高層的塔窗映著數條晃動人影,塔內金璧輝煌,壇桌上供奉著一座無蓋金棺,金棺兩旁佈滿銀鎏金盒、鎏金銅佛像、比沙門天王等神像,金棺前方擺放一張地形圖,圖紙上插著無數紅色小旗,每一支小旗所指,都是受金神迫害的城鎮。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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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金棺內橫臥一風姿嫵媚的美女,圓潤的玉手頂著長長的金煙筒兒,慵懶地吞雲吐霧,另隻手把玩著一只紅色小旗,全身紅金縷衣、珠光燦爛地藏身氤氳裊裊之後。
幾個壯丁將所抬的巨盒放下,齊向金棺美女下跪道:「金神娘娘在上,小的又從極樂樓抓了一外地人來供獻。」
喀喇一聲,盒蓋開啟,孤焰一派悠然地從盒內走出,兩旁壯丁手持長刀,吆喝道:「見了金神娘娘,還不下跪!」
孤焰拱手道:「聽說金神可償人心願,在下也有願望想請娘娘成全。」
金神娘娘玉手一揮,眾壯丁即恭身告退,她打量孤焰半晌,道:「金神不會無故應願,世事總是有所得、必有所失。」
孤焰道:「在下想帶走第四層塔那些人,不知要付出什麼代價?」
金神噴吐著雲霧,微瞇著細長妙目道:「那些人身中奇蠱,轉眼就死,與閣下又非親非故,付這代價,你划算嚒?」
孤焰道:「娘娘說得極是,但我兄弟定要淌這渾水,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他話鋒一轉又道:「在下已拜訪過那手控數城,富甲一方的趙大。」
金神道:「像趙大那種傢伙,我隨手可撿來一大把,你見便見了,又怎的?」
孤焰搖頭道:「我並不是要以趙大威脅娘娘,只是事情總得找到正主兒才好商量,不是嚒?整件事,娘娘即是在下該找的人。」
金神雙目寒芒倏閃即逝,微笑道:「找到我又如何?難不成你想在這兒動手?你們的小命可全掌握在我手裡!」
孤焰搖頭道:「其他人或許受娘娘控制,在下卻是不請自來,因為娘娘貴人事忙,從雲夢大沼移身水玲瑯,又轉至喜樂小城,我若不成甕中之鱉,如何拜見尊顏?」
金神聽自己行蹤被人一一掌握,心中微凜,悄悄捏住一顆金珠,潛運內勁,打算若不能掌控情勢,就要出手擊殺他,面上卻嬌笑道:「呵!能讓如此俊雅的公子惦念,妾身真是受寵若驚,公子若永遠留下,就不用費盡心思地打探人家行藏了。」
孤焰不能動武卻深入敵營,實是命在頃刻,但他算準金神是精細之人,若無把握不會貿然出手,此刻最好虛張聲勢一番,就故意轉身以背後空門對著她,道:「論武功,娘娘並非我對手,最好不要胡來。」
金神見他直言點破自己意圖,從金棺優雅起身,來到孤焰背後,微笑道:「公子既有這等自信,為何不直接出手救人?」
孤焰透著玄機低聲道:「那是因為,在下想和妳做筆買賣……」
金神深明做買賣最忌讓對手知道自己極有興趣,意興闌珊道:「談買賣,我金巧巧可是箇中好手,你實在找錯人了!如今你們都已成甕中之鱉,生殺在我,你哪來的籌碼?」
孤焰微笑道:「來此之前,我已著人通報無間島,只要援軍一到,貴派就要遭殃。」
金巧巧嬌笑道:「公子想誆我?無間島正忙著準備除魔大會,怎有空撥人前來救援?更何況有這些人質在手,無間怎麼也要顧忌幾分。」
孤焰道:「無間援軍來不來,其實也不重要,但貴派從此樹立這強敵,就麻煩得很!」
金巧巧柳眉一揚,傲然道:「那又如何?娘娘我不過彈個小指兒,就一舉剷除了長江幫主、青衣空舍主持和無間七俠,又怎會怕無間尋仇?」
孤焰淡淡道:「是嚒?我想,貴派一直隱秘行事,必有見不得光的大圖謀,貴主心高如鴻鵠,可娘娘手段卻如池魚戲水,只殺幾個武人就志得意滿、大肆張揚,惹得中州各幫派群起撻伐,到時貴派還能保全嚒?貴主大事如何成就?」
金巧巧暗暗驚駭,長久以來,因主人受困未出,她只能以暗殺或勾結方式來擴張實力,本打算趁無間忙於除魔大會,大舉收集眾人魂魄,豈料這文士竟會向無間通風報訊,若他們真大舉殺來,自己身亡事小,主人無法復出才是大事。
孤焰見她心生動搖,又道:「娘娘不如拿這些人質與在下做個交易,還更值得些!」
金巧巧暗恨這群沒用的手下,怎抓來一個燙手山芋?冷哼道:「閣下既與無間勾結,妾身又如何與你合作?如何信你?」
孤焰灑然微笑道:「我既能翻雲,自也能覆雨!」
這威逼利誘實把金巧巧的興致提到了最高點,也把她的處境逼到最絕處,如今她也只能做做姿態:「說吧!就姑且談談你的買賣,倘若不合我意……」
孤焰遠眺窗外無盡蒼穹,幽然道:「在下將無間雙手奉上,不知還合娘娘心意嚒?」
金巧巧芳心劇震,再也無法冷靜道:「你……怎麼可能?」她凝目望去,見此人憑窗長立,輕風拂得他白衫款款、髮絲飛揚,出塵不群的氣質配上俊美無雙的容顏,沉浸在溶溶月色中,實宛若天人。
孤焰回轉身來,目光冰銳、直探入她眼底,冷聲道:「娘娘手上有一顆謀朝奪位的棋子,何不善加利用?舉事之時,娘娘如有需要,只須告知一聲,在下定差人襄助。」他揚袖執去一把黑色棋子擊垮所有紅色小旗,在金棺前方的地形圖上,剎然排出一個「君」字!
「君?」金巧巧不禁遍體生寒,她掌握這顆棋子,乃為齊集五陰煞讓主人復出,從未想到如此深遠,她一直認為就算要奪下無間島,也該等主人復出後帶領,自己可沒本事對付刑無任,但經此提醒,心中謀劃頓時轉了起來,越想越覺得事情可行,倘若能立下大功,主人該有豐厚賞賜,一時心神震顫,更覺得眼前文士實是高深莫測。
孤焰意味深長地道:「不過,若讓刑無任得到劍閣那批神兵利器,此事就不好辦了。」
金巧巧惶惑道:「既然那群人對你無啥益處,你又為了什麼?」
孤焰平靜的面容漾起一抹淡如春風的微笑:「為了我兄弟。」見金巧巧沉吟不定,他又催逼道:「無間人馬轉眼即到,娘娘再不做決定,只怕悔之晚矣,倘若他們來時,看見眾人平安,自當我是撒謊胡鬧。」
金巧巧既無暇分辨他所言是真是假,更滿腦子垂涎無間島,一咬朱唇道:「『陰陽降頭草』乃是一種絕降,你帶走的人若是死了,可與妾身無干!」
孤焰點頭道:「人之生死,天命所定,你我不過一介凡夫,又怎可強求?另外,我和妳再打個賭,七日之內,我定會從趙大手中買回喜樂小城!」說罷瀟灑轉身、大踏步而去。
金巧巧緩緩揚起玉掌,幾乎就要發出氣勁,但見孤焰既不回頭也不運功相抗,她心中幾番掙扎,終是收了手,只目送人離去,她心中悵然若失,見白衫成點,逐漸隱沒,一時清醒,嬌喝問道:「你究竟是誰?」
遠方傳來朗朗清音:「我自是蘭亭香榭的主人——月孤焰!」
第四層塔內,壇桌之後,應天狂雙拳高舉,對準風小刀、雲水天二人正要猛烈轟下!
「唰!」塔內六十四排金盤燭火一同亮了起來,眾人目受光刺,身手無不稍頓,同時空中傳下一聲嬌喝:「金神娘娘神令,收兵!」
應天狂雙拳已然轟落,菊仙歌憂急之下,情不自禁地緊緊抱著風小刀,應天狂乍然見到這嬌滴滴的絕世美人,不禁銅眼大亮,倏然變招,雙拳疾張為爪,往菊仙歌身上抓下,一得手即施展輕功飛奔離去。菊仙歌尖聲嘶叫:「啊!你這惡人,快放開我!快放開我!」
風小刀大駭,急欲起身救人,一運勁卻頹然癱倒、幾乎昏厥,雲水天飛身挺劍刺向應天狂背心,應天狂將菊仙歌甩伏背上抵擋,雲水天一驚,長劍急縮、腳步微頓,已追之不及。
應天狂、伍上陌、陰陽雙仙一干人等揚手破開塔窗,縱身往塔外跳下,穿過窗緣的剎那,將掌中預藏的金勾掛住窗櫺,垂繩而下,身子再順繩滑落,眾人本有輕功,一下子就退得乾乾淨淨!
雲水天無法想像菊仙歌這柔弱女子落入應天狂惡賊手中會如何淒慘,急道:「我去救人!」也藉長索迅速溜下塔追去。
雲水天落地時不見惡徒蹤影,正躊躇間,月光映照地面現出參差腳印,便循印追去,每到一個叉路,足印就越來越少,顯然應天狂等人是分道揚鑣,雲水天伏地視察,見其中一雙足印特別大,判斷是應天狂,就飛快追躡上,直到進入一座山棕林裡,林中月影點點疏落,瀰漫著濃濃樹香,前方一巨大身影錯身林間,飛奔前行,果然就是應天狂駝負著菊仙歌。
雲水天見應天狂落單,心中大喜,正要提氣疾追,眼前卻忽然一黑,雙腿發軟摔跌在地,竟是中了厲害迷香!原來這山棕樹香特別濃冽,迷香滲入樹香之中,極不易發現,而應天狂正是以菊仙歌為餌,誘他前來。
過得半日,雲水天悠悠醒轉,耳邊傳來女子低低啜泣聲,他睜眼一瞧,竟躺在一座四面精鐵鑄造的牢籠裡,雙手雙腳俱被玄鐵鍊困縛,不得動彈,但心中傾慕的美女即挨在身邊,著急中不由得有一絲欣喜:「姑娘,妳無恙否?」
菊仙歌一見他醒轉,悲喜交集道:「仙歌無事,都是妾身連累了你……」她垂首俯看著軟躺在地的雲水天,溫熱的清淚一滴滴落在他燒疤的右頰上。
雲水天忙坐起身,道:「姑娘受難,我輩中人自該出手相助。」他運勁於鐵鍊,不斷左右交擊,震得火花四濺,鐵鍊卻仍無損無傷,心中不由得焦躁起來。
菊仙歌淒迷雙眸怔怔望著他,歉然道:「雲大哥,我說你蠻橫不講理,實在說錯了,你是真正的英雄豪傑、是了不起的大俠。」
雲水天見窗外月光靜靜灑在她嬌嫩欲滴的容顏,襯得她美如仙子,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顆如仙子般純真善良的心,竟不嫌棄自己外貌醜陋,令他心中湧出徐徐暖意、愛慕更深。
他本面目清俊,兒時因瘦弱常受人欺侮,以至有一次被滾燙的油水潑中而毀了半邊臉頰,後來進了無間習武後,他刻苦自勵,對人狠硬,再不讓人欺侮,但內心其實十分自卑,對女子也不敢奢望,早已打算一生孤獨。無間的訓練使人精練冷靜,他從前未嚐情愛也不以為苦,只是不知為何,打從第一眼見到這千嬌百媚的女子,總使他英雄氣短、心神俱醉,就像堤防上的一指破口,一點一滴地潰決他長久以來堅固的心牆。
雲水天見菊仙歌不停落淚,既憐惜又歉疚:「姑娘莫擔心,在下定會盡力相救。」
菊仙歌嘆道:「能有什麼法子呢?咱們被困在暗無天日的黑牢中,風大哥定然找不著。」雲水天聽她提起風小刀,妒意頓生,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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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仙歌顫聲道:「我聽他們說明早就要把我們煉成……稻草人。」
雲水天想到這如花似玉的美人被煉成稻草人的模樣,不禁打了個寒噤,如今手腳俱困,實在沒有半點法子,他無懼生死,卻怕不能救出佳人,要被她瞧扁了自己不如風小刀。
菊仙歌輕輕拭淚,哽咽道:「雲大哥,我很害怕,我知道我們就快死了,只盼有人能聽我說一點心底話……」
雲水天心中一澀,緩緩伸出修長大手,小心翼翼、試探地握住她凝脂小手,道:「有什麼話,妳對我說吧,雲某無能救妳脫險,實有愧於心,眼下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菊仙歌玉手微微一動,卻沒掙脫,禁不住滿臉羞紅,低低地道:「仙歌自小命苦,在全村人遭盜賊殺害後,流落煙花之地,雖潔身自愛,卻飽嘗人情冷暖,實沒過著一天歡喜日子,更沒有人真心疼愛著仙歌,如今蒙雲大哥您錯愛,捨命救我,致遭我連累,能和您這般大英雄死在一起,小女子也不枉了。」
雲水天腦海閃過她和風小刀親蜜情狀,低聲道:「可是,那風……」
菊仙歌冰冷的蔥指已輕按上他的唇,柔聲道:「我和風大哥只是萍水相逢,此時此刻,在我身邊的是你,捨命救我的也是你,在我心中,自然只有你一個……」她柔軟的嬌軀輕輕倚入雲水天懷裡。
「妳……」雲水天身子劇震,那一點破口終使堤防全然崩潰,什麼島規禮教、天下大義在這一剎那全被拋諸腦後,他只想在短短的時光裡,擁有此生從未有過的一點溫存愛意。他顫抖著伸出雙臂將懷中嬌軀摟得更緊,嘆道:「我真盼有多點時間,好讓我能多疼愛妳一些……」他幼時受人欺凌,對從小受苦之人更有一番同病相憐的疼惜,只覺得兩人實是對苦命鴛鴦。
菊仙歌貼著他耳畔,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道:「大哥,你若真疼愛我,不如就答應仙歌一個要求……」
雲水天此時身陷囹圄、命在旦夕、心卻在雲端,若真能為佳人做到一丁點兒事,就算千刀萬剮吾仍往矣:「妳要我做一百件事我也願意,只可惜,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菊仙歌羞赧道:「我說了這一生沒過著半天歡喜的日子,沒人真心疼愛我,不如你把這一生的『歡喜』和『愛』,全給了我吧。」
雲水天聽她說著情人間的柔情蜜語,滿心激盪,大聲道:「那是自然!咱們若能死裡逃生,我所有一切也全給妳。」
菊仙歌一雙柔軟玉臂勾纏著雲水天頸項,仰起小巧豔麗的俏臉,眨著水亮雙眸,猶不放心地撒嬌道:「給人家之後,你就再也沒有『歡喜』和『愛』了,可千萬不能反悔喲!」
雲水天堅定道:「別說我今生無悔,再有來世,我也會一直疼愛妳,生生世世、絕不後悔!」他鼓起勇氣、顫抖著低下頭去,輕輕貼近那豔嫩如花瓣的朱唇,他從未想過能一親芳澤,此時只覺得就算立刻死了,也萬般值得。
雲水天頸項之後,菊仙歌緩緩伸出右手二指,悄悄彎曲成勾,在雲水天即將柔情一吻之際,倏然點落他「頭竅陰」處,指尖更射出兩道至陰至奇的勁力,直透入雲水天腦心!
雲水天頓感顱似雷殛,全身痛麻難當,悶哼一聲,雙眼凸出瞪視,湧現不可置信的絕望,眼前一張嬌弱垂淚的臉龐,逐漸泛起一絲冰冷笑意,直寒透人心骨!
菊仙歌見他天靈處緩緩蒸騰出一紅一藍兩道如絲熱氣,左掌翻出一只形如翠玉的「五煞聚魄瓶」,將熱氣盡吸納入瓶中,直至雲水天雙眼迷茫、氣力不繼,頹然昏去。
菊仙歌拍拍衣袖站起,冷冷道:「還不開門?」軋吱一聲,精鐵牢門旋轉開啟,她步出牢外往大堂走去,在外相候的二小婢低頭快步進入牢中,攙扶起雲水天,收拾善後。
誰也想不到這鐵牢藏在一富戶人家的廳堂下方,金碧輝煌的大堂之中,古董、字畫琳瑯滿目。金巧巧正斜倚在華麗的貴妃椅上,慵懶地抽著金煙筒兒,冷斥道:「這幾日,就有人會來收回你的房契、地契,倘若你保不住這些個,那麼腦袋瓜也甭留著了,你要記住,這些東西是我暫時寄放在你那兒的,不是你的!」
一身著綾羅綢緞、瓜皮小帽的胖子,頻頻點頭稱是,垂手靜立,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正是富商趙大。
金巧巧見菊仙歌悄立內廳玄關處,手一揮,遣走了小婢和趙大,堂內只餘菊仙歌寒霜罩臉,宛如褪了層嬌媚面具、換上冷峻面貌般,簡直判若兩人。
金巧巧慵懶地道:「恭喜妳勾了這麼好的貨色。」
菊仙歌冷銳似冰地道:「金巧巧,妳壞了我的好事。」
金巧巧訝然道:「唉喲,萬無一失的菊姬,怎可能沒得手?」
菊仙歌冷然道:「我說的是風小刀!」
金巧巧悠然送出一口輕煙,笑道:「憑妳的手段,還怕楞小子不拜倒裙下?」
菊仙歌淡淡地道:「連九狐兒都不是他對手,你說呢?」
金巧巧早已習慣她的冰冷與傲慢,雙眼一瞇笑道:「又不是要妳去動刀動槍,只是要妳去勾他魂魄而已。何況雲水天雖是差了點,也算千中選一的好貨色,妳不過是順手收拾,又不費神。」她嬌聲嘆道:「我是沒妳本事,才只能收收死人魂魄那種下級品,活人魂魄才珍貴得多,尤其心思越單純、修為越高者,更是上等貨色!勾活人魂魄得他們心甘情願獻上才行,通常修為越高者,心思越狡詐,像風小刀這般修為又是初出茅廬的小子,不容易呵!」她滿意地吐了口輕煙。
菊仙歌道:「妳近日不也收了好幾村的活人魂魄?」
金巧巧撇撇嘴,道:「都是些貪財好色之徒,那種魂魄啊,一籮筐還不如風小子一個。」忽又試探道:「妳在盒內折騰這麼久,還沒得手,該不是看上小子,不忍下手吧?」
菊仙歌冷冷地道:「咱們早沒『喜』、『愛』二魄,能看上誰?」
金巧巧笑道:「眾生本有『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主人奪走喜、愛二魄,讓人沒什麼情情愛愛的糾纏,省卻許多麻煩,可是一種恩賜呢!十二年前,要不是我在菊香村救了妳,妳怎能享受主人的恩賜?」
菊仙歌不耐煩打斷道:「要不是我有利用價值,妳就會冷眼看我一分一分死去。」想起幼時被埋在屍首下數日的慘況,不禁起了一陣寒顫。
金巧巧輕輕送出一口煙,道:「想想哀煞那個可憐女人的教訓,妳就會知道主人是何等英明。」
「哀煞?」菊仙歌心中驟然浮現一個畫面,一個臉上有著深長劍傷、極醜陋的女人,守著一棵五顏六色、百花齊放的參天大樹,樹的璀璨和女人的醜陋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女人和她們一樣,是五陰煞之一,比自己還早到了主人身邊,奉命守著那棵樹——「喜愛命樹」,樹下永遠傳來哀慽緋惻、癡纏不休的琴聲,令聞者忍不住要心酸落淚,彷彿那絕望無盡的音符已代替了她所有話語,款款傾訴著一生的滄桑。
至於喜愛命樹,正是主人神功的源頭,他們費心收來的「喜」、「愛」魂魄就是為了供養這棵樹,五陰煞的二魄鎮在樹根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位,其餘眾生的二魄則做為養分,結成纍纍花果,奉獻魂魄之人就被下了「樹蠱」,雖保有原來的記憶和性子,好似與常人無異,實則一輩子像被催眠般,再沒有喜樂和愛的感受,只要主人對著所屬的花果下咒靈,不論人在何時何地,體內的「蠱精」就會如春雨滋潤般復甦,使人完全遵從命令。
金巧巧道:「收風小子的魂魄固然重要,眼下卻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她話音一沉,道:「去一趟無間島!當初與邪魂聯盟時,邪問不願告知蘭亭香榭究竟是何方神聖,只要求咱們相助浮沉海,而妳竟讓邪魂全軍覆沒,導致蘭亭主人月孤焰聯合無間島反將咱們一軍,此事自得由妳去收拾善後。」
菊仙歌道:「當時就是因為風小刀在,才壞了事。」她明白金巧巧並非真想責怪浮沉海之事,畢竟邪魂大折,損傷最重的是魔界,對雲夢大沼實利多於弊。
金巧巧俏鼻發出一聲冷哼,不以為然道:「初出道的小子豈有這麼大本事,能左右局勢?」她低聲交待了數語,塗著鮮紅丹蔻的唇角微揚,不經意地露出心中一絲得意。
菊仙歌秀眉輕蹙,微微點了頭轉身離去,忽又止步回首,冷冷問道:「既然沒什麼能讓妳歡喜,主人只吩咐咱們收人魂魄,妳為何又嗜財如命?」
金巧巧幽幽地道:「這啊,才讓我記得我還是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忽又笑道:「五陰煞中,我是『欲煞』,永遠貪得無厭,就算坐擁金山銀山也不能使我滿足,反而令我想追求更多,而可憐的妳就是『懼煞』,內心永遠會恐懼害怕,妳不就是怕受傷害,才將自己鎖在冰冷的牢籠中?」她陰惻惻一笑:「所以說每個人心中都有缺口,針對弱點下手,他們才會乖乖聽話,不然眾生是何等冥頑不靈?將來天下人都會和我們一樣,只剩五魄!」她揚起手上那一串串水水生花、耀眼璀璨的黃金、珠寶,大聲狂笑:「情愛使女子愁苦憔悴,珠寶則使女子閃閃生光!」
笑聲迴盪在雕樑畫棟間,隱隱藏著無可奈何的悲涼,彷彿化成哀煞的琴聲縈繞不去,直讓菊仙歌心頭湧上陣陣寒意與一絲莫名的酸楚,她知道像他們這種失了二魄的人,早已是一生空虛,就算笑也不是真心的,金巧巧自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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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妃塔內,路瀟遙急奔去扶起受傷的風小刀,邊說起別後情由,原來風小刀失蹤後,極樂樓護院立刻將路瀟遙團團圍住,幸好畫兒及時趕來相助,孤焰卻因落單而被捉走,但他一路留下記號讓兩人追蹤至黃妃塔,誰知他們未找著孤焰,卻遇見誤中蠱降的宮紫風等人,正設法相救時,應天狂就率領大批人馬前來逼殺,雙方因此大打出手。
風小刀約略說了與雲水天因誤會而打鬥,至於和菊仙歌重逢一事,只輕言帶過,心中隱隱覺得並不想承認與她相熟之事。
兩人走出壇桌外,宮紫風臉色青黃,一瞧見風小刀,就眼神閃爍地低頭避過,風小刀心想:「宮姑娘最是驕傲,聽遙兒喚我小師叔,已知道那日我並非故意佔她便宜,又不想讓我瞧見她受傷模樣,其實我自己也十分狼狽,又怎會嘲笑她?」
孤焰從上層迴廊走下來,風小刀見他安然,心上大石落了地,問道:「大哥,你怎脫的身?金神娘娘呢?」
畫兒奔去相迎,歡喜道:「金神娘娘見了公子,還不嚇得拔腿就跑!」
孤焰微笑道:「我騙她說無間援軍已到,她只好走了。」他見風小刀滿身血紅,氣力若有似無,蹙眉道:「二弟,你右背刺傷倒無妨,但體內震傷不輕,此劍氣遍佈你全身筋脈,極為廣細,需及時調養,否則會留下後患……」
風小刀見宮紫風在此,不想又挑起紛爭,忙截話道:「大哥,我知道。」
孤焰轉問路瀟遙:「陰陽降頭草可有解法?」
路瀟遙面對眾人殷殷期盼的眼神,小嘴兒一扁,支支唔唔道:「陰陽降頭草乃是黑術中……至狠的……絕降!」頭一低,再不敢看眾人。
眾人心往下沉,青衣空舍一年輕女道再受不了如此煎熬,內功盡棄,不再壓抑,哭喊道:「殺了我吧!」
路瀟遙疾射了一串清心寡欲符,將這小女道的心神鎮定住,但小女道半身化為稻草人,更是痛苦掙扎,不斷悽厲喊道:「快殺了我!求求妳!快殺了我!」
這聲聲悲慘哀嚎吶喊出眾人心底的絕望,只要感到萬株詭異的毒草在體內不停滋長、肆虐扭動,直到佔滿每個細孔的恐怖感覺,就實在是生不如死、恨不能一刀了斷自己,畫兒見這小女道已回天乏術,只得忍心送她一劍。
路瀟遙從前不曾看過這樣慘狀,心中萬分難受,想眾人性命都在自己肩上,一咬牙道:「大家別輕言放棄,我先鎮住這蠱降七日,然後傳音爹娘,說不定會有解法,七日中你們切忌多言動氣、能睡則睡,使陰陽草長得慢些,不過得先找個僻靜的地方讓他們休養。」
風小刀道:「整個喜樂小城全在金神掌控之中,咱們這麼多人,要找到藏身處,實在不容易。」
孤焰道:「這兒原是金神的巢穴,最危險也最安全。」
路瀟遙搖頭道:「可這大堂一眼望盡,哪裏有藏身的地方?」
孤焰微笑道:「藏身處若讓人輕易瞧見,又怎能藏身?就我所知黃妃塔應建有地宮,畫兒,妳先尋到入口,再領眾人歇息。」
古時寶塔多建有地宮,內藏大批佛宗寶物,為免遭偷竊,常以巨石封口,年代一久遠,就再無人記得地宮一事,畫兒銜命而去,終於在一佛座底處尋到鐵蓋入口,鐵蓋上的機括年久生銹,好容易撬開,陰風穢氣猛地撲衝上來,可見這地宮已封埋數百年。
路瀟遙先鎮住眾人毒降、燒千里傳音符傳訊給路無常,等畫兒找到地宮,又打起「明火符」照亮通道,和畫兒領頭先行。眾人彼此攙扶、亦步亦趨地摸黑跟隨,行過一階又一階的石梯,只往下走了三、四丈,地道已變得冰冷陰暗,冷風迴旋傳來嗡嗡響聲,似鬼神嚎泣,眾人全神貫注防備著前方未知的危險,身處緊迫之中,只覺得這個古老地道似永無止境,幸而並無叉路,將來可依原路折返,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走到盡頭,入口處果然有巨石擋蔽。
路瀟遙和畫兒墊了石塊在薄冰和風殤兩柄寶刃下,作為施巧力之用,再壓著刀劍撬動巨石,終於移開可容一人通過的走道,裡頭竟有淡淡清光溢出,眾人嚇了一跳,但未聞半點聲息,才放心地從縫隙鑽入。
地宮裡有一金桌,桌上擺放一隻鐵製舍利函,函內有金塗塔、蟠龍佛座、幾尊小銅佛像和一個鎏金銀盒,最特別的是銀盒裡的佛螺髻髮和金色木魚,在黑暗中竟然自生光華,照得滿室明亮,那清光便是由此發出。
眾人終得併躺休息,風小刀也盤膝練功,路瀟遙本想依靠風小刀平平安安到無間島,草草參加那個除魔大會,然後就回無邪門繼續當他逍遙自在的少門主,誰知麻煩接踵而來,教他完全無法置身事外。
過不多時,路瀟遙白包袱微微作響,他急忙從裡頭取出一黑符,符上數個蝌蚪文若隱若現,畫兒好奇挨近問道:「上頭寫的什麼?」
路瀟遙皺眉道:「這是我門的密咒文,爹爹說要解此降,只能求助神僧五失。」
畫兒疑道:「五失?不就是隱居九荷山『雲深竹隱』的老和尚?聽說他心境澄明,可感應咱們肉眼不能見的事。」
路瀟遙道:「畫兒,妳小小年紀,懂得真多。」
畫兒嫣然道:「跟著公子四處遊走,總增加許多見聞。」
路瀟遙道:「九荷山離這兒需三日行程,來回六日,只餘一日時間可運用,而且……」眾人本燃起一絲希望,見他語意一轉,心下又涼了半截。
孤焰接口道:「二弟,你多保重,畫兒,帶上金木魚和佛螺髻髮,咱們走吧!」風小刀尚未回話,畫兒急忙起身,二人已出洞口,絕塵而去。
背後只餘路瀟遙喊聲未歇:「月大哥,爹爹說五失神僧從不見外人的!」
明月如霜,二人行出塔外半里許,孤焰即嘬唇吹哨,不多時,沉靜夜空中竟盤旋一巨鴞,身長丈許,展翅三倍餘,鷹目金銳、神風顧盼地俯衝疾下,將近地面時,二人一躍而上,御鴞乘風翱翔,飛往九荷山。
頭頂星光燦爛、腳下燈火輝煌,實是一番綺麗美景,但主僕二人皆無心欣賞,畫兒道:「公子,你身子未恢復,怎能去雲深竹隱那種地方?你當真要冒險救他們?不如咱們帶風大哥離開吧。」孤焰道:「倘若咱們收手,二弟又會如何?」畫兒知道風小刀定會不顧傷勢,堅持自己救人,輕聲嘆道:「你待風大哥真好,他卻不知道。」孤焰淡淡地道:「兄弟間原是不需計較。」畫兒雖不再勸說,心中卻十分不安。
黎明時分,一道金色曙光迎面灑來,二人一鳥沐浴在晨曦之中,十分溫暖和煦,但見四周峰巒渺渺、綿延起伏,將萬頃竹海盡包覆其中,微風拂過,竹葉翻騰搖曳、竹聲濤濤不息,就像置身綠波碧海中。
畫兒見這翠嫩欲滴的美景,身心不由得舒暢起來,深深吸一口氣,道:「公子,你瞧!滿山竹海真讓人心曠神怡,難怪老和尚要躲在這兒修行,還將小齋取名雲深竹隱。」
孤焰微笑道:「這兒山嶺峻絕、峽谷深邃,名為『幽嶺關』,與『獨松關』、『百丈關』併稱『獨松三關』,從來是兵家必爭之地,並不如妳想的那麼隔塵絕世,依這『五女冷泉』上溯,便可到九荷山的雲深竹隱,咱們步行前去,以免驚擾神僧。」他一拍巨鴞頸背,巨鴞緩緩迴翔而下,停駐竹林內,二人落地後,巨鴞又振翼起飛,長翅撲得竹葉嗤嗤聲響,擾亂了這一片祥和,它昂首長嘯,即旋風飛去。
五女冷泉有一美麗傳說,乃五個仙子在大旱時為拯救竹林而開挖冷泉,是以泉水格外甘爽甜美,泉中不時雀躍著百歲娃娃魚,模樣十分可喜。二人延著冷泉曲迴盤繞、蹬道上行,一路泉聲淙淙、竹香沁心,修竹蒼翠、拂人衣裙,分外神清氣涼。
行了半日,前方終於出現獨座青山,其形秀美傲立,一山擁九峰,峰體橢圓似花瓣,就像一朵盛開的荷花,正是九荷山。
竹林深處忽然走出一名僧者,攔住兩人去路,此僧雙目炯炯、光華外放,身形高壯,筋骨有著苦行磨練的硬實,手中拿一竹杖,口唇嚅動,卻未發半點聲音。
孤焰作揖道:「在下月孤焰,求見五失神僧。」僧者搖搖頭,意示不肯讓見,孤焰道:「大師可是五失神僧座下第四弟子失言?」失言點頭,孤焰又道:「神僧是佛門高人,該有慈悲心,我為求救眾生而來,他怎能不見?」
失言竹杖運勁於地,速寫道:「師尊靜修,百年不見外人。」從字痕輕易深入土石寸許,已顯其功力深厚。
孤焰道:「失言大師並不是五失神僧,怎知他老人家這次不肯例外?」
失言又寫道:「貧僧會失言,皆因從前多辯,才自戕口舌,請施主莫以濠梁上的『魚、我之辯』考較。」他所指乃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辯證。①
孤焰淡淡一笑,暗忖此僧果是慧心之人,不愧是五失門下,自己尚不能動武,畫兒又不敵眾僧,此行有求於人,不能硬闖,只得憑悟佛取勝。他想失言竟會因一心向佛,為免造口孽而自戕為啞,看來原是性情爆烈、行事堅決之人,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師阻止在下,眾生若因你而亡,豈非徒造殺孽,又毀神僧功德?」
失言見他口齒伶俐,升起從前好辯之心,尋思:「他竟指責我造下殺孽,不如出一道難題教他知難而退!」便寫道:「施主若能體貼佛心,貧僧就不再留難。」
此言正中孤焰下懷,忙作揖道:「大師請示下。」
失言寫道:「登天難,黃蓮苦,春冰薄,江湖險,故一心向佛,清修於四方之間。」意指孤焰前行艱難,十分危險,五失神僧一心清修於小齋之內,不見外界風波。②
孤焰答道:「求人更難,」瞧了失言一眼,續道:「世情更薄,人心更險,仍行俠為民,善惡於寸心之內。」中間少的一句乃是「啞巴更苦」,句句點出求眾僧雖難,仍要行俠仗義,放不放行,善惡只在一念之間,勸失言莫要成為「情薄心險」之人。
失言聽孤焰取笑自己殘缺,登時臉色鐵青,怒寫道:「啞巴不苦,言善萬難。」意指「我啞巴不苦,你這出惡言、造口孽的小子才苦,要教你吐出善言,真比教啞巴說話還難!」
孤焰見他短短八字就把自己臭罵一頓,微笑回道:「言善非難,行之萬難。」意指「你明知救人沒錯,卻不放行,說好話有什麼難?要一往無前的行善才是最難。」
失言愕然半晌,終竹杖一擺,豁然讓身,不再攔阻。孤焰拱手道:「大師海涵,小子得罪了。」二人告別失言後,往竹林深處繼續前行,轉眼間,第二位僧人已在前方。
此僧左右手各戴金環,身形稍矮,雙目翻白,額間有一血紅疤痕,形貌頗為嚇人,應是被那刀傷破了雙目脈絡,以至不能視物。
孤焰不欺其眼盲,仍恭敬行禮道:「失明大師,在下月孤焰,求見五失神僧。」
失明聽聲辨形,知他禮數周到,也合十還禮道:「善哉!貧僧眼盲多年,已許久未見晨暮變化、四時更迭,想請問小施主,竹海景觀究竟是怎樣?」
孤焰道:「竹海景色四季皆不同,春雨後,新笋一夜抽千尺、別卻池園數寸泥。夏風拂時,一林綠初滿、時鼓瑤澗風。秋月蕭瑟,仍見萬頃箭桿拂彩雲、千里峽谷泛碧波。冬雪臨時,雪擁翠筱滿霜華、心質本潔還明鏡。不知大師問的是何時景觀?」
失明道:「若要如實知,如實見當下。」
孤焰暗忖此人雖外貌可怖,但內心平靜,無嗔無懼,是隨和悠然之人,問道:「敢問大師何時進到此處靜修?當時又是何種景觀?」
失明道:「約莫五十年前,此處一片祥和,當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幾處結廬、若干人煙,勞碌勤身心、閑暇道是非』。」
孤焰回道:「如今此處一片清明,當下景觀應是『見山見水不見山水,道是道非不道是非,如來之境即是化境,眾生之心乃是吾心』。」
失明微笑道:「此地山水被施主慧眼一觀,如此美好,貧僧心眼已見,多謝施主描述。」他明白眼前少年慧根獨具、聰明絕頂,失言和自己都留不住此人,就將難題留給師兄吧。
孤焰道謝後和畫兒又往前行,過不久,已見第三位大師安坐竹林內。此僧長眉長鬚、兩顴高聳、雙頰凹陷,身似竹竿高瘦,寬大的僧袍如晾在竹竿上飄揚,手上則提著一個竹簍。
孤焰拱手直問道:「在下月孤焰,欲拜謁五失神僧,敢問大師如何才放行?」
此僧嘆道:「貧僧失聞,自從追隨師尊後,只能見竹,未能賞花,對花反而更癡迷,公子可能描繪百花姿態,以慰老納心中遺憾?」
孤焰執起半節斷竹在地上快速揮灑出花朵,邊說道:「
荷花『淨色比天女、空明世無匹』稱淨友,蠟梅『梅梢獨出奇、霜風折一技』為奇友。
海棠『風來香細細、花中占上游』號名友,梅花『花開淡墨痕、清氣滿乾坤』作清友。
槴子『禪從毗舍園、妙香通鼻觀』號禪友,蘭花『風傳輕重香、佩里作芬芳』稱芳友。
瑞香『骨香不自知、色淺決殊知』號殊友,菊花『菊水耆舊、霜鬢成鴉』稱佳友。
荼蘼『名園雨蓋漫童童、定移韻友乞山翁』為韻友,桂林『仙友自傳丹灶術、狀無須作錦衣游』作仙友,此十花並稱十友。」③
失聞見這十朵花雖畫得簡單隨意,卻各有嬌態,斥道:「公子分明是陷害老納!」
孤焰合十道:「小子罪過,但不知罪在何處,還請大師明示。」
失聞道:「百嗅之中,以花香最迷人,公子明知老納失了嗅覺,還故意將這些花畫得栩栩如生,教老納只要一想到此生再不能聞上半點兒花香,就五內翻騰、不能靜心禮佛,公子這還不是阻礙老納修行、大大罪過?」
孤焰見他言語風趣,該是豪爽之人,笑道:「在下定將功補過。」
失聞奇道:「我這毒念已生,公子還如何將功補過、解我癡迷?」
孤焰想世俗人對不能得到的東西,的確會更癡迷,但失聞修行尚在失言、失明之上,不是真癡迷,答道:「心田播種,甘霖普降,頓悟花開,菩提果熟,自可品聞滿園芬芳。」
失聞一愕,旋即笑道:「可花中十友各有所勝,公子以為貧僧這畝心田,應播何種?」
孤焰又在地上畫了蓮花座圖像,笑道:「百花爭奇競豔,不若蓮花朵朵見如來。」
失聞哈哈一笑道:「慧根少年,貧僧日後當有幸再與月施主談天說地,請!」
二人行禮離去後,畫兒笑道:「公子,這失聞老和尚很不錯,讓咱們連闖三關,要是我就告訴他,你歡喜種啥就種啥,何必問旁人?只公子才這等耐心,和他文縐縐地對話。」
孤焰微笑道:「小畫兒頗具慧根,自在心境本是菩提心。」他遇見畫兒時已是十六歲的少年,而畫兒不過是十歲大的小孩兒,便常以小畫兒稱她。
畫兒聽主子稱讚,歡喜道:「原來我也是有慧根的!」心念一轉,又覺得不對,忙改口道:「不管有沒有慧根,公子在哪兒,我便在哪兒,那莫名其妙的禪理與我八竿子不相干,只不知後面的老和尚是否仍考較這奇怪的對答?」
孤焰道:「若只耍耍嘴皮子,不用動武,以我們的情勢,這該是最輕易過關了。」
畫兒笑道:「是啊!公子無所不知,這些老和尚怎說得過你?」
前方已有一位僧者雙手合十、垂首相候,直等到孤焰二人走近面前,才抬眼相望。此僧個子中等、形貌平凡,胸垂佛珠,就如同路上常見的苦行僧般,普通至極,只那張略略風霜的面容,肌理沉靜得一絲不動,彷如雕刻般,才透露出他堅定的信念。
孤焰拱手道:「失聰大師應已知在下來意。」畫兒想失聰無法聽聲,就運劍在地上把孤焰的話寫出來。
失聰開口道:「施主連過三關,定非尋常人。」
孤焰道:「不知大師要考較何事?」
失聰每每總要等畫兒將孤焰所言寫於地上後,才說話:「敢問公子何為八音?」
孤焰尋思此僧沉靜異常,對自身之事絕口不提,無蛛絲馬跡可推測心意,實是比前三關更難應付,只得安份守己地回答:「匏為笙、土為壎、革為鼓、木為柷敔、石為磐、金為鐘、絲為琴瑟、竹為簫管。」
失聰道:「公子可否彈奏一樂器讓貧僧一飽耳福?」
畫兒叫道:「老和尚又聽不見,怎能飽耳福?」
失聰觀其唇形,已明白畫兒所言,臉上卻無喜無嗔,連丁點兒表情也無,只靜靜等待孤焰回答,並無催促之意。
孤焰心上一計,對畫兒附耳輕聲數語,畫兒臉現訝色,復又露出頑皮微笑,頻頻點頭,轉而在地上寫道:「公子不懂音韻,但小婢略懂,大師若不嫌棄,小婢就以自身為器,天地萬物之聲合音,代公子為大師吟唱一曲?」
失聰合十道:「多謝女施主。」畫兒又寫道:「小婢有一不情之請。」失聰道:「女施主請說。」畫兒寫道:「小婢斗膽請大師與我對面而坐。」
失聰雖覺奇怪也不便拒絕,只安靜地對面就座,畫兒取來一竹管,又從懷中取出金色木魚,正是從黃妃塔地宮拿來的寶物,失聰見此木魚,臉上終現出一絲異樣表情,目中精光倏閃即逝,旋即鎮定下來。
孤焰當時見佛螺髻髮、金色木魚特別供奉在舍利函中,認出是稀有的佛宗寶物,知道要見五失神僧,就吩咐畫兒隨身帶來,以備不時之需,此時果然派上用場。
畫兒手敲木魚喃喃頌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頌的竟是小沙彌做早課最尋常的「心經」,她語音甜亮,宛若孩童。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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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失聰會讀唇語,自是明白畫兒所頌為何,隨著木魚聲,一時神為之往,口裡不自覺地跟著唸頌,因那是初結佛緣時,日日修習的經文,再熟悉不過,就如兒歌讓孩童印象深刻,即便成年,一聽到兒時歌曲,就算口裡不唱,心中也會自然哼了起來,他這般跟頌,再不能以耳聾推諉聽不見樂曲。
失聰沉緬在兒時修行情景,隨著往事歷歷浮現,心中既欣喜又感慨,可畫兒已黔驢技窮,頌來頌去就是那一章,見到失聰神色不再僵硬,竹管一擺,天真爛漫的笑道:「敢問老和尚,有沒一飽耳福啊?」
失聰回神嘆道:「佛陀梵音,云胡不美?」他自然知道這主意出於孤焰,起身對孤焰合十道:「最初本心,乃最真之心,最初之音,乃最美之音,施主賜教了。」
拜別失聰後,已可見前方山底處,有一座竹廬小齋靜靜隱身於碧濤翠海間,低低沉澱的梵唄聲悠揚迴盪,與林葉風聲相依襯,格外安寧祥和。
畫兒興奮道:「遙兒定想不到咱們這麼本事,才一日就達成任務!」
「咿呀——」一聲,竹門緩緩開啟,外在看來輕小的精舍,屋內竟遙深不知處,二人方立定門口,驀地,祥瑞白光有如萬丈氣流從小齋內直撲衝出來,光耀得令人睜不開眼,孤焰速向後飄掠,退離竹門數丈,畫兒呆杵在門口,渾然不覺,回頭一望,只見孤焰臉色霎白,手撫胸口,跌坐在地,功體顯是受了震盪,她急忙半掩門扉,餘留一隙,以身子擋住門縫中向外照射的白光,顫聲道:「公子,怎會這樣?」
竹屋內最深處的角落綣縮著小小身影,面對一片廣大無垠的白牆盤膝而坐,並不理會二人,老僧風化成石般紋絲不動,連衣角皺摺都如石塊上的刻痕般堅硬,又似已脫去身相,那背影只是一層矇矇灰影,教人看不甚清楚。
孤焰調息後起身,道:「在下月孤焰,為請神僧救人而來。」
畫兒慌道:「公子,白牆上浮現金色的字!」
門扉只餘一隙,孤焰又離得遠,無法瞧見,問道:「何字?」
畫兒道:「他說:『施主這等身份,又有奇傷,怎敢來此?』」
孤焰道:「救人之心乃慈悲心,我為救人而來,自是我心同佛心、佛心照僧心,你我身份何異之有?」
畫兒道:「他說:『老納五識俱失,失明、失聰、失言、失聞,怎能救人?』」
孤焰回道:「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為體,耳無體,以萬物之聲為體,鼻無體,以萬物之臭為體,口無體,以萬物之味為體,心若不失,如何不能救?」④
畫兒照著牆上字唸道:「『你既說以心救人,何謂心?』」
孤焰回道:「心無體,自是以天地萬物感之是非為體。敢問神僧為何五識俱失?」
畫兒唸道:「『凡人不失則貪,目不貪色、耳不貪聲、鼻不貪氣、口不貪味,乃可以專心向佛。』」
孤焰暗暗驚嘆:「原來四位大師都是因跟隨五失,為求專心向佛而自殘,失言因多辯自戕為啞,失明則因喜觀山水而自殘為盲,失聞因沉迷花味而失嗅,失聰則醉心糜糜之音成耳聾,五失更是自行廢去五識。」說道:「五識不貪,未若心不貪五識。心若不重五識,何需去除?」
畫兒欣喜道:「公子,牆上沒字了!」忽然白牆又現一行字,畫兒急忙道:「又來了!又來了!老和尚說:『施主於這片白牆上看見什麼?』白牆上啥都沒有呢!」
孤焰站得遠,看不見白牆,卻能回答:「三千世界,俗罪滿婆娑。」
畫兒唸道:「『此乃贖罪牆,公子何以得知?』」
孤焰道:「神僧面壁思『過』,思的是眾生之過,非一人罪孽。」
畫兒唸道:「『老納面壁百年,未遇公子如此慧根,可惜!可惜!』」
孤焰疑道:「為何可惜?在下就不明白了,還請神僧指點。」
畫兒忽全身顫抖道:「公子,我也不明白他說什麼,」祥瑞白光倏然消失。
孤焰走近門口看去,整片白牆上竟出現千百人影浮轉移動,偷、盜、殺、掠、坑、矇、拐、騙,盡現人間發生的醜陋惡行,彷如一幅罪孽浮世繪,只是圖中之人正活生生的在作惡,直教人毛髮悚然,怵目驚心,再多看一眼也不願。
孤焰由衷佩服這個可以獨自面壁觀看凡間罪惡數百年,並日日以功德回向眾生的神僧,那該有多深的定力與修行,多大的宏願與承擔,才能不亂其志、不哀其心,遂恭敬道:「神僧以一人之身省三千之過,實教晚輩佩服無已。」
牆上左邊金字浮現:「你身上有正邪兩道魂魄,實在可惜。因你身懷邪異之故,老納應立即取你性命,可你身上尚有一道正氣,又令我愛惜你宅心仁厚、慧根獨具,若你肯留在此清修百年,潛移默化,洗滌穢氣,將是天下蒼生之福。」
孤焰並不明白五失所說的「正邪兩道魂魄」是什麼意思,失聰四僧卻已從後方趕了過來,形成合圍、截斷退路,孤焰見他們要動手擒拿自己,心想畫兒最多只能敵得一僧,己方毫無勝算,只得懇切道:「我是為無間門人求陰陽降頭草的解方而來,神僧為何苦苦相逼?」此言一出,四僧大感意外,身懷邪異之人竟是為無間冒險而來,都覺得不可置信。
失聰合十道:「師尊說陰陽草是心毒之降,也就是吃中降者的心毒而存活,公子如肯留下,師尊願放小施主走,並出借『贖罪缽』,只要將缽裡盛滿泉水,下清心寡欲符,中降者誠心懺悔罪孽後,吞服缽中符水,體內降頭草即會全數枯萎,嘔吐之後再休息半日,即可恢復,若不誠心懺悔,神仙也難救。」此降解法之奇,令孤焰也暗暗咋舌。
畫兒唰地亮出長劍,回身阻止四僧進逼,道:「公子,老和尚想逼你做小和尚,不然就要動手殺人,還說是高僧,怎這般蠻橫?」
失言見畫兒辱罵師尊,以腹語怒喝:「我師兄弟敬施主乃慈心慧智之人,有心成全,你竟欺騙我們?」
畫兒半點不讓,嬌喝道:「是誰騙人?你明明會說話,卻裝做啞巴,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已犯戒!」
失言大是惱怒,自己明明口不能言,又沒騙人,慧心一閃,驚覺不能再好辯,趕忙緊緊咬住斷舌,噤聲不發,一張臉頓時漲得紫紅。
失聰雙眼緩緩一閉,道:「佛中也有金剛韋陀、寶劍伏魔,見佛殺佛的無上般若。」
四僧潛運內力,頓時手中竹器竟長了數倍,件件熠熠生光,失言手中竹杖成了一粗如手臂、長丈許、金光爍爍的「降魔杵」,失明卸下所戴雙環,化成兩圈徑長尺許、耀眼生輝的「大明金輪」,失聞一臉黯然,他心中實在喜歡這個少年,無奈師命難違,手中竹簍一抖,擴張成一張金絲交錯、閃閃發亮的「伏魔網」,失聰除下頸上念珠,運執在手,顆顆膨脹如鴿蛋、晶瑩燦亮的「無上明珠」。四僧同時移身錯步,分據各角,儼然形成一陣式。
畫兒想這些人不是少了眼就是少了鼻,殘缺不全,做和尚也做得這麼苦,怒道:「公子,咱們走吧!再不必管那些人死活,我絕不讓你留在這兒受他們折磨。」
失聰精光一湛,道:「無論如何,月公子得留下!」他手指輕彈,明珠如一道金光射向孤焰,畫兒飄身護在孤焰前方,急挽半朵劍花,她心知失聰內力在自己之上,不硬接擋,只以劍尖輕切明珠,改變它方向。
失明聽聲辨形,知道明珠朝自己飛來,金輪一振,叮聲震耳,明珠又射回畫兒!
孤焰道:「曉蘭凝露!」畫兒得主人指點,劍尖從容劃個小圈,以劍氣迫使念珠在圈中急急旋轉,化去勁道,長劍向外一撒,「咚!」明珠失了四方牽引之力,瞬間落地。
四僧不想為難一個小姑娘,只出三分功力,想不到畫兒劍法如此靈巧,都感愕然,失聰大掌一張,已運吸力將明珠收入袖底。
失聞勸道:「月公子如肯留下,貧僧絕不取他性命,姑娘若一意孤行,只怕他立刻就受不了聖光侵體。」
孤焰尋思:「我不如先答應留下,等待功力恢復,到時又有誰攔得住我?但萬一他們於這段日子中廢我五識就不大妙了,更何況大丈夫出言豈可無信?」
小畫兒遇這陣仗已然膽怯,回望孤焰,見他竟以手指滴血疾書於衣袖,心中憐惜頓使勇氣大增,跺腳道:「公子,你別答應,咱們不要那缽了,反正那些人不救也罷!」孤焰撕下衣袖塞予她,畫兒還來不及細看,失言覺得二人乃假意救人、蓄意欺騙,用腹語喝道:「梵海伏魔陣!」已高舉降魔杵,夾著龐大金光氣勁,倏然轟到!
畫兒一咬牙道:「臭和尚,有什麼本事,全使出來吧!」劍身一抖,灑出無數劍花相擋,其餘三僧見他們執意動手,也不再留情,驀地內力大作,全身都似染了一層金霜,手中兵器相互輝映,天地間一時金光大盛。
梵海伏魔陣乃剛柔互輔、陰陽相濟的陣法,降魔杵至剛,伏魔網至柔,大明金輪至陽,無上明珠則為至陰暗器,兩兩配合、四方呼應,形成無可撼動的天羅地網。
失聞輕嘆一聲,伏魔網大大張揚,擋去主僕兩人後方退路,不讓他們趁隙逃脫。
失言降魔杵急攻而至,風狂雨驟地砸向畫兒,每一擊除了他剛猛無儔的功力外,尚含有佛梵聖氣,畫兒揚劍相擋,「叮叮叮!」劍杵不斷交擊,她雖不懼金光聖氣,但在後方的孤焰已感到氣息窒礙。
正當畫兒以巧制猛,與失言堪堪打成平手時,失聰手中的無上明珠已暴雨射至,孤焰要退身閃避,卻因提不起內力腳步慢了幾分,十數顆無上明珠已圍繞他身周,受失聰內力牽引懸浮空中,形成前三、後三、中三、左三、右三的九宮之格,交互射出犀利金光聖氣,將孤焰重重鎖在其中,他頓感氣血翻湧,胸口隱隱抽痛,額上汗滴涔涔淌落,心脈在聖氣壓力下,幾乎就要爆裂。
「公子!」畫兒大吃一驚,眼見失言一杵轟來,她劍尖藉力在杵端一點,倒身飛近無上明珠的九宮鎖,孤焰勉力顫聲道:「翡翠蘭苕!」
「是!」畫兒皓腕揮轉極快,劍身宛似隱沒,只餘千點尖光飛舞,向九九明珠不斷點去,有幾顆明珠受到多次衝擊,終於跌落,形成破口。
孤焰疾閃出九宮鎖,又喝道:「芳蘭當庭!」
畫兒長劍立刻炫起一片光燦,將墜落的明珠掃向四面八方,失聰一驚:「此招甚是高明,教我無法盡數收回明珠,再不能形成九宮鎖。」忙大袖一揮,將明珠盡吸回袍中,仍有二珠收之不及向後飛去。此時失言也撲身過來,降魔杵重重轟向畫兒頂門,畫兒來不及迴劍招架,眼看就要被打得腦漿迸裂,向後飛竄的二顆明珠卻正好擊中失言額心,失言未料此著,全然不及防備,「咚!」一聲,人就向後仰倒,頭昏腦脹的起不了身。
此時嗚嗚之聲大作,失明的兩圈金輪已一前一後飛至,畫兒矮身貼地、向前平飛,後方的孤焰則滾地避過,雙金輪在空中打了一轉又飛回。
失明剛接回一輪,畫兒劍尖已迫至面前,他忙舉輪砸向來劍,右手同時隔空運氣、勾返後方金輪回撞她後背,畫兒受雙輪前後夾擊,大驚失色,耳聽孤焰喊道:「空谷幽蘭!」她心中一楞:「此時怎能使空谷幽蘭?」這一想只電光火石,眼角餘光見孤焰拔身挺立、手作劍使,於一旁指導她,但孤焰只比劃樣子,未運行內力,招式顯得十分軟弱。
畫兒大喜:「原來如此。」她身形瘦小,在二輪夾縫中扭身沖天飛出,凌空翻個觔斗立上竹梢,足尖勾著竹葉定住身子,她白袖輕衫、身形飄雅,居高臨下,宛若小仙子,竹枝細軟,被她這麼一站,波浪般上下起伏,她就藉竹枝盪漾,順勢調勻丹田中紊亂的真氣。
畫兒逃過一劫,下方卻是失聰對著孤焰再度射出明珠,孤焰想自己跑不過暗器速度,見失言猶自昏迷,索性著地一滾躲到他背後,撐住他身子當做肉垛子,擋住失聰暗器。
失言身高體壯、內力渾厚,猶如一面堅實的肉牆,啵啵數響,那明珠射中他肩膊雖彈了開去,但失聰手勁力道著實硬猛,他痛得清醒過來,因斷了舌,只能咿咿啊啊大吼,看清是師兄的明珠暗器,趕緊閉了口,只覺得體內真氣衝撞,一吐鮮血又向後倒去。他兩次中招,看似倒楣,其實都是孤焰耳目高明,精算出各人出手方位和力道的結果,但事情可一不可再,實力太過懸殊,孤焰再有連番巧思也要用罊。
失聰見孤焰在地上滾來滾去,雖滾得優雅,實不像會武之人,也不忍再下殺手,旋即轉攻畫兒,想先制住了這刁蠻的小姑娘,免得她來搗亂。
失聰身形拔起,穩穩定在另一竹枝上,原本該擺盪不定的細軟竹枝竟紋絲不動,足見他禪定功力深厚,他立處與畫兒相距三尺,大袖一揚,成串明珠再次激射過去。
畫兒左足一頓,藉竹枝重壓下的反彈力,將自己如飛鳥般遠遠拋至另一竹枝上,避開魚貫而來的明珠。失聰發掌擊向空中,成串飛奔的明珠頓時轉向,往畫兒落點處射去,失聰再提真氣,芒鞋輕點過無數竹葉已然追近,與畫兒相距又不過三尺。畫兒掌拍竹幹,藉竹枝盪開之力又飛越數尺,失聰只憑本身輕功,又追至她身後。
只見蒼翠竹林間,一白色身影飛來盪去,灰色身影始終緊隨其後,相距不過三尺,畫兒勝在靈巧機變,失聰又不忍對她下殺手,一時之間,竟也追逼不上,但若論內力,時候一長,畫兒終要落敗,她心中暗罵:「這和尚怎地陰魂不散?」
竹林之下,失明連發兩道氣勁,右輪先是飛出,左輪又飛撞右輪,加速右輪前衝力道,勢如破竹地殺向孤焰。
眼見金輪如滾滾火球逼殺而來,孤焰若要保命,非提起腳邊昏暈的失言相擋不可,失明雙目已盲,幾番激鬥下,早已分不清師弟失言躺在哪裡,失聞卻看得清楚,驚叫道:「快收金輪!莫要傷著師弟!」
但孤焰知道失言再禁不起這火輪撞擊,未免結下深怨,改向左方掠去。失明聽師兄呼喝,兩手運勁向外一撥,一道轟開左輪、一道轟開右輪,孤焰這一橫移,卻是自動撞向左輪!
畫兒被失聰糾纏住,偷眼往下一瞧,卻看到孤焰命在頃刻,她心中大急,忙手扯竹枝做弓弦,身劍合一做箭矢,足尖一蹬竹幹,藉衝力撲向失明,同時使出「逐鹿蘭舍」,數十道劍光如傘屏開展般向失明當頭罩去。
失明長臂高舉,將收回的金輪疾轉如陀螺,擋去畫兒撲來的劍刃,同時間,失聰明珠已射至畫兒腰間,畫兒雖拼命回劍抵擋,內力終究不及,被震得重跌在地,滑行數丈之遙,背後巨濤湧至,卻是失言終於起身,降魔杵再次雷霆萬鈞地轟砸過來!
主僕二人盡陷危局之中!
失聞見孤焰饒了師弟一命,終忍不住閃身進來相救,伏魔網捲束成杖,正要使力擊開那一隻大明金輪,忽感到天空中黑影罩頂,傳來數聲嘎然長響,眾僧抬頭望去,見一雄巨大鴞俯衝下來,雙翅猛烈揮動,竹林軟柔,不住向兩旁散開倒去,巨鴞猶如大船破浪而行,這颶風將降魔杵煽晃得偏了數分,畫兒著地一滾,終萬分驚險地脫身。
這巨鴞十分悍猛鷙惡,以血紅巨喙精準迅捷地啄向失明,就好似武功高手拿著堅利鋼椎不斷攻刺,失明被逼得連連後退,巨鴞再一個急速迴轉,以硬爪勾住孤焰後心、向上提去。
失聞見這大鴞墨紋白首、赤喙虎爪、健翎如鐵,聲嘶如晨鵠,脫口道:「是上古禍禽欽鵐!」傳說欽鵐一旦現身,總帶來兵災,失聞頓時改了心意,伏魔網揮灑而去,猶如一大張金色天幕,舖天蓋地罩向一人一鳥。
欽鵐反應極快,左傾滑翔,千驚萬險地掠出網底,失聰左手一揚,兩顆明珠分頭射去,一道射向巨鴞左翅,一道射向底下的孤焰!
巨鴞怕主人受創,只得鬆開利爪放下孤焰、沖飛上天,和主人上下分開避過明珠。孤焰才落地,伏魔網已當頭罩來,其餘三僧也齊齊攻至。失聞原本一直留手,才使梵海伏魔陣威力減弱,如今他四僧連合,攻勢猛如驟雨、守勢密不透風,再無半點破綻!
此陣最厲害處即在彼此心意相通,如同一體,因四人各有殘缺,言語溝通頗為不便,透過禪修,反助於四人練陣時的心靈感應,一人動念,其餘三人立即能玄妙配合,有如一人的十六雙手足,同受靈心指揮般,配合得絲絲入扣,實比言語傳遞更快速精準。
四僧兵刃聖氣大作,形成一座毫無縫隙的金光牢籠,畫兒想回身來救,卻無可切入,這圈金光聖氣在她眼中簡直有如重重鬼魅妖氛,說不盡的可怖,巨鴞再度閃電當空衝下,忽聽孤焰虛弱喝道:「上鴞背!」
畫兒聽慣孤焰命令,想也不想,看準了巨鴞之背踴身便跳,孤焰嘬唇長哨,巨鴞立刻沖飛上高空,畫兒見孤焰竟命令巨鴞載自己離開,才陡然想起他根本不能施展輕功,不禁急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人鳥儘在高空盤旋,不肯離去。
只見下方四僧法器各聚陰、陽、剛、柔四大奇功合力擊到,氣勢磅礡,轉眼要將當中之人碎裂千萬片!
受金光聖氣包圍,孤焰全身血脈急速奔流,心跳劇烈已達極限,他癱軟坐倒、閉目就戮,神色莊嚴肅穆,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態,除失言外,三僧驚覺他超然脫俗,彷如捨身救人的坐佛,豈有一絲妖邪之影,相較之下,反倒是自己的行為顯得卑劣,不禁同時收勢,失聞兼且金網一抖,打偏失言的降魔杵,失言雖是愕然,見三位師兄已收手,也只得垂手默立。
孤焰行此至險之極的奇招,實展現過人的智計、膽識與剛毅,只要稍有差池、略有退縮,當即魂飛煙滅。他知道以畫兒的身手,二人絕無可能脫離險境,只能孤注一擲賭上四僧的慈悲心,而四僧從激鬥之中,應已看出他手無縛雞之力,要如此聯手殺害一個弱者,只要稍具人性,皆下不了手,更何況是慈悲高僧。
畫兒於空中下望,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見四僧終於停手,瑩瑩晶淚已然滑落,忽想到懷中字條,趕緊拿出觀看,原來孤焰不能使內力傳音入密,又怕眾僧聽去心中謀劃,只得書寫於袖,其中甚至寫上如果他不能脫險,如何解喜樂小城之危。
失聰合十嘆道:「施主氣魄,無人能及。」無論如何,再不能動手,可孤焰也沒答應留下,倒教這些高僧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應付。
畫兒於空中喊話道:「喂,老和尚,公子已在你手中,還不出借贖罪缽嚒?」
失聞道:「女施主在空中如何拿缽?」
畫兒道:「想騙我下去嚒?讓那個聾子拋上來吧!」她心中惱怒這些和尚,言語不再恭敬,眾僧也不以為忤。
失聰進竹齋取出贖罪缽,運勁拋上,巨鴞向下疾衝,精準地以勾喙刁住缽緣,轉身又飛至高處盤旋。畫兒見神缽到手,又道:「倘若我拿寶物交換,你們可願放了我家公子?」
失聰身子微震,愕然道:「她說的寶物是……」其餘三僧不禁十分好奇究竟是什麼東西,能令大師兄如此失態,失言嚅動雙唇:「大師兄,快說!」他未發音,而失聰恰懂唇語,正好兩相對答。
失聰旋即鎮定下來,道:「女施主身懷佛陀上祖坐化之前、修行時所用的木魚,那木魚就如傳說,因染了無上佛意,敲擊時直撫人心。」他當時一見木魚已然懷疑,才忍不住多看兩眼,但他是有道高僧,自不會對他人財物心生覬覦,也不便詢問,如此神色卻盡落孤焰眼底。
三僧瞠目結舌,這木魚乃是佛門夢寐以求、至高至聖的寶物,未料竟落在對方手裡,其實他們對孤焰頗有好感,也不明白師尊為何定要留住他,但師尊不會弄錯,這少年也的確受佛門聖罡正氣影響,單以他展現的智慧與氣魄,又能趨使欽鵐這上古禍禽,倘若他存有惡心,將會是極可怕的人物。
畫兒瞧眾僧遲疑不決,終於放下心來,笑道:「我先拿缽回去救人,你們慢慢思量,待我回來時,倘若我家公子少了一根寒毛,什麼金魚、木魚,就得從這世上消失了。」
早知金木魚在她手中,就以贖罪缽交換即可,可偏偏小姑娘狡猾,先取贖罪缽在手,再要求以金木魚換人,眾僧見孤焰閉目調息,恍若不聞,師尊又無示意,只能眼睜睜看畫兒帶金木魚就這麼飛走了,心中徒呼負負,頗是悵然。
夕陽西落,滿天霞光,絢麗如潑墨,天空巨鴞已成黑點,消失在暮色餘輝中。
(註①:「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取自莊子秋水篇,原文是: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孤焰以此喻意「失言不是五失,怎知五失心裡想法。」失言可就此文繼續答辯:「你也不是我,怎知我不知道師尊意思?」但他因修行之故,而噤聲不辯。)
(註②:「登天難,求人更難,黃連苦,貧窮更苦,春冰薄,人情更薄,江潮險,人心更險,知其難,甘其苦,耐其薄,可以處世矣。」語出孫其遇,小說中略加修改,非原文。)
(註③:花中十友乃宋人曾端伯以十種花各題名目,稱為十友,後人將十友花各配一詩,傳為佳話,蘭花詩為唐李世民所作,梅花詩為元王冕,臘梅詩為宋楊萬里,瑞香詩為宋蘇軾,蓮花詩為唐孔穎達,菊花詩為清鄭板橋,桂花詩為明瞿估,梔子花詩、荼蘼花、海棠花詩皆為宋王十朋,此十首詩篇幅過長,小說中只取幾句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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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兒迅速帶回解降寶物,眾人都萬分驚喜,但在知道解法後即陷入掙扎,這地宮迴音隆隆,要對著贖罪缽一一懺悔自己罪狀,弄得人盡皆知,實是太過難堪,以後還如何立足江湖?但想到陰陽草的詭怖,又萬般無奈。
青衣空舍皆為自小修行的女道,少涉塵世、多行俠義事,就算面對惡徒也留有餘地,路瀟遙便先為她們忙乎起來。
首先是觀玅最小弟子甯靜,她聲若蚊鳴、顫聲道:「我十歲時做了件壞事,要請……木師姐原諒,我……偷了師父的玉劍,卻害木師姐被師父懲罰,我不敢承認,只好到處說師姐是……賊,師姐,我真對不住妳,我只是一時貪玩,並非故意。」
木桑兒想不到多年冤屈竟是師妹搗鬼,她當時鬱怒交加,至染上風寒幾乎喪命,後來得師父細心照料才撿回小命,她雖不再怨怪師父冤枉自己,卻從未真正釋懷,此刻礙於降毒未解,不能妄動,只咬牙厲厲瞪著甯靜。
觀玅嘆道:「桑兒,妳原諒師妹吧,若有錯,為師沒查明真相,令妳受苦,才真是大錯。」幾株陰陽草忽從她袍袖穿透而出,可見她神色雖平淡,心中卻是愧悔難當,路瀟遙忙為她施符鎮降。
木桑兒聽到師父懇切相勸,淚水險險滑落,又怕陰陽草從眼珠子穿出,只緊咬著唇點點頭,甯靜一見師姐應允,早已泣不成聲。
眾人一時握拳的握拳、捏衣袖的捏衣袖,再無心理會旁人醜事,只萬分氣餒:「到底要面臨多少難堪,才能解這鬼降?這番折騰,比在江湖中大大廝殺一場還傷人!」
風小刀掛念菊仙歌和雲水天的安危,拼命運功療傷,無奈傷勢過重、復原緩慢,他正自憂急,忽聽得一聲大喊:「不是我!不是我!師妹,對不起,不關我的事!」卻是宮紫風雙手掩面、對著清缽歇斯底里地哭叫,惹得眾人朝她注目,她彷彿看不見旁人,只眼神驚恐地瞪著風小刀,見風小刀虎目精亮回望自己,又趕緊低頭抱膝,避過他目光。
風小刀一時納悶:「她對她師妹做了什麼?為何要看我?莫非……」忽地心如雷殛,全身都顫抖起來,他想起前回交手,宮紫風幾度要刺殺小蝴蝶,忙奮力掙扎移到宮紫風身旁,猛抓住她手臂,大吼道:「妳對她做了什麼?妳究竟做了什麼!」
宮紫風體內的降頭草倏然如麻穿出,她卻只忍著疼痛,噎噎咽咽地啜泣,風小刀激動道:「妳為什麼不說話?想不到竟然是妳!」路瀟遙急為宮紫風鎮住陰陽草,又用力拉開風小刀,隔擋在兩人中間,風小刀雙拳緊握、青筋暴現,目射紅光,如要噴出血來!
路瀟遙從沒見過他如此動怒,著實吃驚,輕扯了他衣袖,溫言道:「小師叔,怎麼了?宮師姐究竟怎麼了?」
風小刀怒喝道:「為什麼!」
宮紫風忽昂然抬首,直視風小刀大聲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如果是我,中了這鬼降,我還不認嚒?」見風小刀精光如刃,似要將自己千刀萬剮,她雙眸忍不住又浮了淚:「那天我只是一時氣憤,並不是真想殺她,如果你明白無間戒律之嚴,就知道我根本不敢……」她扶著石壁嘔出大把大把枯草,直嘔到氣虛力空,才停了下來。
風小刀恨恨地道:「兇手是誰?妳一定知道!」
宮紫風虛弱搖頭道:「你別問我……」
風小刀聲如冷冰:「妳不說,我也能查個明白,無論是誰,我定會為她討回公道!」
宮紫風身子一震,欲言又止,終是靜默下來。
路瀟遙忽然會意過來,兩人所說該就是風小刀去世的好友,而且是宮紫風的師妹,他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勸解。
宮紫風偷眼瞄了風小刀,只見他眼神沉痛淒迷,望向遠方,不再理會自己,她心中不禁微微沁出一絲莫名的酸楚與感傷,眼前這個恨己入骨之人,曾溫柔地、細細地為自己包紮傷口,她清楚的知道,當時風小刀只是同情的施捨,但那一點關懷對她來說已十分奢侈,足以溫存於心。在無間島,人人受了傷,都只能咬著牙、吞了血,讓自己更強壯,好教師父看重、同儕敬畏,從而奠立地位,所以她戀慕玉冰華,因為在同輩中,他最強大。
可是師妹生前奪走大師兄的愛,就連死後,也要奪走她心中僅餘的一點溫暖,那曾被些許融化的心再度凝結成嚴冰,眼中的哀怨逐漸轉為殺機:「如果他知道真相後仍要殺我,我何不先下手為強?我只需再休息半個時辰盡可恢復,而他尚需調養多日……」一個為保護自己的可怕殺念陡然升起——
最後是雷海,當他看見宮紫風的慘狀,一直忐忑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眾人在幽幽地洞中,聽著他靜靜訴說自己於聖嶽峰一役,為了逃命而捨棄隨手可救的二位兄弟,盡皆訝然。
路瀟遙為他解降之後,他劇烈地咳著:「咳咳!這事已壓著老夫許多年,今日有機會一吐而出,再也不用自欺欺人,終於解脫了!明日我便回轉長江幫退隱,再不需要去除魔大會,咳咳!」他微閉上眼,緩緩嘆道:「其實,我最恨的不是妖魔,是被膽怯矇心、著了魔的自己,我口口聲聲要幫兄弟報仇,不過是怕被人發現連我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懦弱,今日生死交關,才逼著不得不面對,嘿!真是可笑!咳咳!」
他連咳十數聲,直停不下來,彷彿要咳盡人生冷暖的蒼涼,江湖上,他義薄雲天,是人人敬重的雷爺,外在的風光支持著他形貌燦然,內心裡,軟弱與愧疚的折磨,早使他千瘡百孔,此刻就像忽然抽掉老屋的支柱轟然崩塌般,一瞬間,他蒼老得像一個糟老頭,臉上盡是歲月刻劃的斑駁皺痕,道道痕紋皆是人生無法修補的風霜。
然而此時,無人有一絲嘲諷笑意,心中只不勝唏噓,誰不是在虛實交錯中自欺欺人呢?
觀玅平靜地道:「雷爺,從前貧道敬您『大義』,從今而後,更要敬您『大勇』,世上又有幾人能如此坦然面對自己?」這話若在旁人說來,或許顯得譏刺,但她語音輕柔沉穩,寥寥數語,卻有安定撫慰人心的力量。
眾人解降完畢,畫兒心懸孤焰,便帶著贖罪缽先行離去,雷海功力恢復八成,自忖再無面目待下,也起身告辭,觀玅雖最早恢復,但其弟子功力皆弱,恢復甚慢,自當留下照看。
宮紫風努力閉目調息,只盼能早一分回復,就為自己多掙得一分生機,心想待青衣空舍離去就可下殺手,到時路瀟遙不是對手,風小刀死期將至。只是當如何處置路瀟遙,卻頗為頭疼,若殺人滅口,怕會惹上無邪門,將之遣走,怕會引他疑心,正暗自思量時,觀玅忽起身向風小刀作揖道:「聽門下弟子說,風少俠曾救他們脫於狐王魔手,貧道在此謝過。」木桑兒隨侍在側,向風小刀點頭示謝。
風小刀此時才看清觀玅年屆五旬,華髮挽髻,身形瘦小,面容溫和清秀,神蘊慈光,他恭敬回道:「小刀義所當為,前輩不必掛在心上。」
觀玅道:「我瞧你身子虛弱,顯是受了嚴重內傷,如蒙不棄,就讓貧道助你療傷。」
風小刀道:「前輩降毒剛解,實不宜為我勞力。」
觀玅微笑道:「我青衣空舍雖是女道觀,實屬道門正宗心法,為少俠療傷可收奇效。」說著已來到風小刀身後坐下,拂塵橫膝,手掌抵他背心源源輸入真氣。
宮紫風聽路瀟遙喚風小刀師叔,已明白他份屬長輩,滿懷女兒心意只能煙消雲滅,又見到觀玅出手相助,剎那間,連暗中籌謀也全化為烏有,胸間只充塞著難以言喻的苦澀,世事變幻往往僅在一瞬之間,風小刀並不知就在這麼小小方間、幾個時辰內,自己又從鬼門關外兜了一圈。
半個時辰後,宮紫風起身告辭,路瀟遙送至塔外,夾道青松參天、古意盎然,晨光霧氣飄散在二人髮絲衣帶間,微微閃亮。
「路師妹,」宮紫風終是打破沉默,道:「妳有話對我說吧?」
「妳……和他……」路瀟遙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我是說小師叔,究竟怎麼回事?三無派本是一家親,怎會有解不開的仇?」
宮紫風淒然道:「他誤會我殺了小師妹,可是我沒有,我真怕他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向我尋仇。」
路瀟遙道:「師姐,其實妳知道真相吧!妳為什麼不解釋清楚?」
宮紫風嘆道:「唉!我也有苦衷,妳和他似乎很有交情,不如妳幫我說說話吧!」
路瀟遙俏臉微紅,囁嚅道:「我們只是路上巧遇罷了,他是小師叔,自然會彼此照應,談不上特別交情,不過,我定會幫師姐解釋的,只是妳千萬別告訴他……」她眨著晶亮雙眸認真道:「我是女孩兒家!」
她生性直爽佻皮,不喜珠花玉簪,常著男裝又少在江湖走動,所以就算三無派裏知道她身份的人也不多,宮紫風因幼時曾與她玩耍才會知情。路瀟遙隱隱覺得以風小刀那樸直的個性,若知道她是女子,相處起來便諸多顧忌,再不能像現在一般如影隨形、談笑自在。
宮紫風不可思議道:「他瞧不出來嚒?」
路瀟遙點點頭,格格一笑道:「我猜月大哥和畫兒早看出來了,妳說他傻不?」
宮紫風打量著眼前這個玲瓏慧黠、活潑生動,柳眉櫻口,宛如黃鶯般的可人兒,忍不住嘆道:「妳這麼嬌俏可愛,他竟看不出來!」
路瀟遙俏皮笑道:「我和他結伴同行,看不出來,倒省得許多麻煩哩!」
宮紫風瞧她談及風小刀時,明眸發亮、笑意燦爛,一咬唇又道:「他不是傻,是全副心思都在小師妹身上了。」她明白這話或者要令路瀟遙傷心,頓時竟有同病相憐之慨。
路瀟遙嘆道:「可惜君師姐香消玉隕,難怪他這般傷心。」想起那日風雨夜比酒,風小刀悽惻的身影,她心中暗下決定:「日後我可得對他好些,別再欺侮他了。」
宮紫風實捉摸不出這小姑娘心思,黯然告辭道:「我先走一步,無間島上後會有期!」
路瀟遙目送她落寞離去的背影,想著一邊是師叔、一邊是師姐,實不知如何勸解,頭一次感到人生的無可奈何。
畫兒乘著欽鵐盤旋於九荷山高空,映入眼簾的竟是雲深竹隱小齋坍塌傾倒,竹林裏血跡遍灑,卻沒半點人影!
「公子!公子!」她心急如焚,不斷放聲大喊又飛翔許久,終於在山側南面如茵草原上,看到二方人馬對峙,一方是失聰、失聞、失明三僧,神情疲累,僧袍染血,孤焰站在他們後方,失言則臉色蒼白地躺臥草地上。
另一方赫然又是應天狂等人,除了陰陽雙仙和伍上陌外,尚有一蒙面黑衣人,孤冷的氣質就如他手中長劍,使人望之生畏。
巨鴞聽畫兒號令,雙翅鼓動颶風地撲下,應天狂冷笑一聲:「扁毛畜牲也敢來放肆?」巨掌凌空轟去,竟有破天之威,畫兒尚離三丈開外,已感到臉面生疼,衣衫幾欲向後扯裂,她怕欽鵐受傷,連忙提起鴞頸迴轉避開,向孤焰飛去,心中驚疑:「才幾日不見,這惡人武功竟又增了幾分?」她縱身躍下,落在孤焰身邊問道:「公子,他們怎來了?」
孤焰道:「他們是來奪贖罪缽的。」畫兒不解問道:「奪贖罪缽?」
孤焰道:「金神明著答應放人,暗地卻派手下前來搶缽,好教中降之人都無力回天。」
畫兒抿嘴笑道:「可他們不知公子本事,早一步取到了缽救人,喏!」她將贖罪缽往失言身旁一擺,道:「老和尚!我把東西交還你,現下你自身難保,別再為難我家公子了!」又拉了孤焰道:「公子,咱們快走吧。」
孤焰沉聲道:「我們不能走。」
畫兒一愕,急道:「公子,你身子虛弱,多待一分,就多一分危險!」
孤焰道:「這些惡人見我文弱,就想殺我,三位大師拼命相護,我怎可一走了之?」
畫兒驚異地瞪大了眼,道:「可是大師的陣法十分厲害,怎會抵擋不住?」
孤焰盯著黑衣人,目中射出深邃冷光,緩緩道:「他們之中有失言大師相識熟人,先騙他出去,在大師毫無防備下,將之擊斃,陣法已不能成形。」
「啊!」畫兒失聲驚呼了出來,見地下失言果然一動也不動、再無半點氣息,她雖惱怒眾僧無理,但前不久總是一個生氣勃勃的人,轉眼卻成一具屍身,不免感傷。
應天狂初見孤焰時還心存忌憚,幾番交手下來卻看出他文弱不堪,心中暗譏金巧巧竟被此人哄騙得團團轉,老懷得意,哈哈大笑道:「臭小娃,現下都明白了吧?還不把脖子伸長些,讓大爺我砍個痛快!」
孤焰忽道:「畫兒,妳雖使長劍,但勉強可頂替降魔杵,與三僧聯手再行陣法。」
三僧雖感詫異,但想總比束手待斃來得好,只要畫兒守得住陣腳,就由他們做為強攻。畫兒卻急得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我全然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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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兒見到孤焰英姿颯爽、神態煥然,不禁心膽一壯,道:「好,公子,我盡學你。」
應天狂也不阻止,好整以暇道:「我瞧你這兔兒爺能玩出什麼花樣!」
陰仙子格格嬌笑道:「可就算他是兔兒爺,也是最俊俏的小兔子,真教我陰仙子凡心大動呢!」她笑意盎然,嬌軀亂顫,羅袖香藉身子搖擺之勢,無聲無息地就圈向畫兒腰間,端的是夭若矯龍,輕如蛇信。誰都知道四人中以畫兒這一方最弱,陰仙子一出手即攻向她。
孤焰卻是更快地長竹一點,疾刺而至,畫兒依勢比劃,她全心信賴孤焰,就算覺得羅袖香要絞斷纖腰也不理會,剎那間,劍尖已逼向陰仙子面門。
陰仙子疾向後掠,劍鋒就在她鼻尖半寸處橫掠而過,她心中驚駭,但變招極快,綵帶一分為二,再度捲向畫兒雙腕。
孤焰反手一抖,劍花片片,瞬間使出七、八種劍式,每一式中都隱藏十數下凌厲殺著。
陰仙子乍見清光幻影紛飛,驚得再向後退,轉眼間已連退數丈,若非畫兒跟不上孤焰速度,二人身形長度又不一樣,陰仙子方能趁隙逃脫,否則早已中了無數窟窿,她雖嚇出一身冷汗,但心知畫兒劍招精妙全賴孤焰指點,故意說話刺激兩人:「小妺子,妳對他這麼死心塌地,連小命都不顧,定是枕榻纏綿、欲仙欲死得很了,姐姐好嫉妒,不如讓小公子也陪姐姐玩玩吧!」
畫兒氣憤難耐,就要分心,孤焰沉聲喝道:「畫兒,定心!」
畫兒忙定住心神,長劍如風若影,再度逼得陰仙子無招架之力。
陽仙童身形一閃,雙掌勢若虎熊地撲向孤焰!
失聞拉著孤焰速向後退,且算準陽仙童落點,抖開伏魔網等他自動投入,陽仙童見底下金網大大張揚,掌氣一擊網底即要翻身而上,豈知伏魔網底往下一沉,四方卻順勢升起,好像花苞合攏般整個向上包起,陽仙童頭身栽進網中,一時驚慌,拼命發掌左呼右打,卻都打在網孔空虛處,失聞則在網外左扯右拉,那伏魔網暗含合圍變化,柔靭無比,陽仙童頓時被越纏越緊,兩腳在外飛踢,活像隻落網掙扎的大墨魚,十分狼狽,任逆脈掌如何狂猛狠辣,也不能破網而出。
應天狂喝道:「沒用的傢伙!」向黑衣劍客橫了一眼,黑衣人立刻劍似飛鳳、鑽刺勾絞地纏捲起伏魔網。失聞但覺手上陣陣細麻劇痛,轉動伏魔網的勁道逐一被破除,一方網角頓時掉落,陽仙童趕緊順勢滾出,黑衣人長劍勾串在數個網孔中,用力回奪。
失聰眼見失聞要被奪走伏魔網,忙對準黑衣人腦後「風池穴」射去一顆無上明珠,黑衣人身也不轉,只抽劍迴柄,反刺背後暗器,那明珠被他劍尖一指,登時破風回射,失聰兩手一夾,將明珠收納入袖,卻退了兩步,且感到指骨險險斷折。
失聞收回伏魔網的瞬間,失明一步踏上陣位,畫兒正要隨至,黑衣人見陣法就要成形,當下先發制人,長劍對準畫兒飛撲過去,畫兒見孤焰沒有動作也凝立不動,只全神戒備。
三僧心知畫兒功弱,不能久戰,必需下最厲害的殺著退敵,頓時三方齊發,失聞伏魔網對準黑衣人當空灑下,失聰連環不休地擲出無上明珠,宛如道道流光飛旋環繞,黑衣人向前疾飛,劍光如水影般突來竄去,一路破開阻擋的明珠。失明雙臂大張,持著金輪左右夾擊過來,豈料黑衣人殺畫兒只是一個虛招,他見失明奮力撲來,忽然一個轉身,劍氣如巨浪汪洋向失明衝去,這一下實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只聽「噹!」一聲龍吟,環劍交擊、火星四濺,失明雙輪被震得幾乎脫飛,他指掌加勁緊緊合握雙輪,由上而下套住長劍,當劍刃一穿入輪孔中,就大力錯開雙輪以鎖住劍身,且使勁往後一拖,正當要奪下長劍時,黑衣人卻反而將劍尖猛力一送,他內力豐沛,這一劍,直要刺入失明胸口。
此時畫兒離得最近,只要降魔杵能更快擊中黑衣人就能救了失明,三僧見良機一瞬即逝,都十分著急,見畫兒果然依孤焰所示,以劍做杵,當胸刺到,心中既驚且喜:「月施主恁地聰明,只瞧過一次降魔杵,竟就已把握住精髓。」忙加貫內力入兵刃,發出金光聖氣將黑衣人圍在其中。
黑衣人目光殺機大盛,一腳狠踢向失明胸腹,失明見畫兒劍尖已刺到敵人,連忙放棄金輪向後退去,黑衣人拼著畫兒當胸一刺,終於抽出被雙輪絞住的長劍,快速反手殺向畫兒。
孤焰雖會降魔杵招式,可惜畫兒無佛宗聖氣,內力又天差地遠,實在無法竟全功,若對手不強,尚可用劍招補足,但黑衣劍客是一流高手,眼看就要將劍勁震入畫兒體內,教她五臟俱碎!
孤焰一驚,喝道:「空谷幽蘭!」同時仰天大聲吹哨。
畫兒聽孤焰呼喝,身隨勁起、直衝上天,避開殺禍,這一來,陣法卻隨之瓦解!
同時間,應天狂竟衝身過來,對準三僧背後「中樞穴」、胸口「華蓋穴」、頭頂「百會穴」三大要害連發數掌,三僧要收回外吐的內勁抵禦,已慢了一步,心中大罵應天狂卑鄙。
危急間,空中巨鴞聽得主人哨聲,急速衝下,往應天狂頭頂啄去且大揮巨翅,應天狂受巨鴞攪擾,重心略移,這三掌終偏數分,當胸一掌滑向失明右肋,「喀喇!」一聲,折去二根胸骨;背心一掌偏向失聞左胛,胛骨應聲而斷;頭頂一掌落下失聰右肩,至令肩骨碎裂。三僧雖被打得骨折肉裂,但都未中要害,巨鴞已救了三僧性命。
應天狂偷襲得手,放聲大笑,孤焰這一方大勢已去,畫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孤焰從黑衣人身法已辨出他是雲水天,暗忖:「難怪失言會不加防備,但他怎會勾結雲夢大沼?」正思忖間,忽聽得人馬雜遝聲傳來,山頭一下子站滿數百紅衣人影,烈烈驕陽下,一片紅光燦爛,教人幾乎睜不開眼來。
一女子輕然飄下,宛若一朵紅雲從天降臨,落在應天狂身前丈許處,她五官爽明,體態健美,膚若麥麩燦爛,年不過二十,卻有著朗朗將才之風,右手執銀色短槍,左手持銀色圓形小盾,紅衫赤足,雙踝之上各戴一圈銀環,頸項、腕間、胸前、膝上皆有銀罩護持,宛如輕便的戰士服,但輕紗曼妙,不掩嬌麗。
應天狂見紅衫美女瞪著自己,笑道:「妳這美婆娘這麼盯著老子,是要與我相好嗎?」
紅衫女子玉手微抬,眾人尚未看清她如何動作,短槍倏然變做長槍,槍尖已亮晃晃地抵在應天狂咽喉半寸之內,只要他有稍許顫動,立刻就會被穿出一個透明窟窿,女子速度之快,就連失聰內功深厚、擅使暗器,也自忖辦不到,眾人大為驚嘆,但女子不僅攻勢極快,守勢俱佳,圓形小盾已護在半臉及胸之間,只露出一對晶瑩美眸,湛藍閃亮。
紅衫女子朗聲道:「我乃巫祆教紅衫軍聖火使,十二年前應天狂身為黑風寇首時,曾率隊搶掠我一支要回鄉的軍眷,殘殺百多婦孺,之後即消聲匿跡,今日是我軍和他恩怨處決,與旁人無涉,若要插手,即是與我巫祆為敵!」她口音雖不似中州人士清晰,但話聲清朗明亮,遠遠傳了開去。
雲水天心中一凜,原來當日在黃妃塔屋角看到的黑影,就是巫祆影子軍追蹤著應天狂,但西漠巫祆教大舉跋山涉水而來,不可能只為應天狂這舊仇,定有其他圖謀。
這意外好運令孤焰等人當然想快快趁機溜走,他微笑拱手道:「聖火使請便,在下等人絕不打擾,這就告辭。」
聖火使見這文士臉色雖微顯蒼白,卻五官俊美,氣度卓爾不群,她湛藍的眸子一亮,微笑道:「何麗絲多謝公子成全。」
孤焰連忙抱起失言,與三僧、畫兒迅速退離。
山頭一片銀槍、銀盾閃爍刺目,這紅衫軍看來皆是好手,應天狂只能眼睜睜看著孤焰等人離去,暴怒吼道:「我瞧妳他媽的是個臭娘皮,才留了手,妳真以為老子怕妳?」大掌快如閃電地抓向槍頭接柄處,他自忖掌力無匹,這女子再悍勇,長槍也難多進半分。
豈知何麗絲手臂紋絲不動,長槍卻如變戲法般,剎那間再伸長寸許,刺得應天狂喉頭沁出血絲,雖受巨力一震,稍阻進勢,但只要再送半分,即要挑飛對方頭顱,她臂力之強、速度之快遠出於眾人想像。
應天狂驚得一身冷汗,心想自己甫重出江湖,怎能一下子便掛點?需教這惡婆娘先把尖刺移開才好,急道:「當年我殺人劫貨憑的是真本事,妳今天也要憑真本事勝我,才教我心服口服!」
何麗絲長槍一抖,倏而變回短槍,豪氣萬丈道:「好!我便教你心服口服!」
應天狂竟趁勢疾往後掠,對雲水天喝道:「你還不動手嚒?」
何麗絲原是要與他單打獨鬥,見他竟拖旁人下水,心中更為不齒,朗聲道:「若要一起上,我紅衫軍也奉陪到底。」
雲水天長劍一收,冷然道:「我不是你的隨從,你私人恩怨與我無涉!」轉身便要離去,陰陽雙仙和伍上陌等人雖不想淌這渾水,卻無膽量學雲水天一走了之。
應天狂怒道:「慢著!我是五陰煞之一,若有什麼閃失,主人降罪,你擔待得起嚒?」
雲水天身子微微一震,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來,那極慢的速度,卻迸發著莫大的殺氣,當他正面對向何麗絲時,劍光,已隨著眼中殘酷的冷光直射過去!
孤焰等人轉眼攀至另個山頭,登高下望,只見紅衫軍與應天狂人馬已激鬥成一片。
何麗絲站在陣法中心眼,雙手舞槍,威風凜凜地指揮紅衫軍,他們手中銀盾除了防護用,盾面還可藉陽光折射來耀敵眼目,盾緣薄利堅硬,整個銀盾便是圓形的殺人利刃,再輔以長槍突刺,敵人只要稍不注意即會被割傷或刺傷。
在何麗絲各式陣法交錯運用下,圓盾時而蜂擁堆來,時而形成堅壁金牆,時如銀龍飛舞,看得人眼也花了,應天狂一方雖勝在武功卓絕,卻始終無法衝出陣外。
忽而,數聲慘叫傳來,伍上陌的下屬首先不敵,圓盾利刃當頭劃來,有人頭骨切半,有人攔腰斬斷,其餘二人心神一分,即被長槍分刺胸口及腹下斃命!
時候一久,就連高手如雲水天和應天狂也迭遭危險,伍上陌等人更早已傷痕累累,心中暗暗叫苦、罵聲不斷,想再過片刻,眾人都要喪命於此。
雲水天忽然縱身一躍,足下連踏無數迎面飛旋的圓盾,衝鋒破陣地奔何麗絲。
應天狂當下瞭然只有破了主陣之人,才有一線生機,忙配合雲水天身法,仰天狂嘯,嘯聲如浪潮般擴大散去,紅衫軍耳鼓像被針刺般劇痛,被這嘯聲一擾,動作不禁遲緩下來,在陣法的銜接上,立刻出現空隙。
雲水天見機不可失,勁透長劍,大喝一聲:「絕殤天水!」對準何麗絲當胸刺去!
紅衫軍忙刺出一排長槍擋在前方保護主帥,卻被雲水天狂猛的水波劍氣震得東倒西歪。
何麗絲見敵人劍光高瀑沖下、籠罩而來,心下驚駭,忙以銀盾護身,著地滾去,雖未被刺中,但手臂、玉腿皆被劍氣所傷,汩汩淌下血來。
如此失了一著,陣法微亂,應天狂等人已趁隙逃脫,紅衫軍長槍全招呼向雲水天,卻見他劍尖往地面一點,翻身又上,如燕掠去,雖最後離開,但他輕功卓絕,轉瞬也消失不見。
何麗絲雙槍一扣、回復長槍,心中暗暗惱怒自己過份輕敵,手一揮,即率眾人離去。
孤焰自語道:「這只是二百人小隊,雲水天才能刺中主將,若是千軍萬馬又當如何?」
畫兒問道:「公子,為何她的槍桿可長可短,又十分快速,力道還勝過那惡人?」
孤焰道:「她握柄處有二段精巧機括,手指一扣即可變換,應天狂就是沒想到這點,以為與她相距甚遠,短槍難至,才會一開始就著了道,他第二次又著了道,是因為一般機括多只設計一段,要使第二段變得更長,設計上極為繁複,少有人能做到,看來巫祆教除了影子軍難以對付外,機關布局、兵陣之法也極為厲害,走吧。」
眾人回到雲深竹隱,原先頹圮的小齋竟又恢復原狀,畫兒直以為自己眼花,孤焰命畫兒將佛螺髻髮連同金木魚一併交予失聰,佛螺髻髮乃佛陀上祖的髻髮,失聰見這意外的寶物,歡喜得雙手顫抖,小心翼翼地接過,趕忙送進竹齋去。
竹齋內的白牆浮現金字:「失言天命已至,但我三個小徒蒙施主拯救,又相贈二件聖物,老納願洩天機以回報。」
畫兒心想:「原來老和尚早知道他會少一名小和尚,才要公子頂替失言的位子?幸好公子不必做啞巴小和尚,否則可要悶壞他了,這世上肯定會少了許多趣味,畫兒也不能跟著他……」她越想越覺得萬分慶幸。
白牆金字續道:「老納渡你,非只是為天下蒼生,也為施主著想,若施主肯閉關百年,或可渡過生死劫數。」
孤焰心頭微微一震,想這神僧果然能看出許多事,自己若肯靜心禪修,身上痼疾確實有希望不再發作,卻說道:「多謝神僧厚意,但在下肩負族人厚望,若不功成,無法身退。」
畫兒不知「生死劫數」是什麼意思,見孤焰神色從容堅決,不由得心底發寒,卻不敢插口相問。
牆上乍現十六金字:「機關算盡,轉眼成空,回首來時,前塵若夢。」
孤焰道:「晚輩不求虛名權勢,為親人、族人盡一己心力,卻是份所當為。」
牆上又浮金字:「肉眼所見非為憑,就如老納之小齋,矗立、頹圮僅在一念之間,你心念所執之各種情份,一切皆不過鏡花水月。」
孤焰默然沉思:「一切情份皆鏡花水月?還有身懷正邪之魂,神僧所指究是何意?」
牆上再浮金字:「你聰慧過人,事無不解,惟其自心,執念不棄,劫厄難化。」
孤焰毅然道:「大丈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此生方才無憾。」
金字再現:「諸法從緣生,諸法從緣滅,浮生如雲,執著是苦,情緣何在?因果滅定,罷了,老納再要渡你,也落入『執』裡了,但還請施主牢記一事,」
孤焰恭敬道:「晚輩洗耳恭聽。」
金字又現:「你若真遇難解之結,雲深竹隱始終是你避世之所。」
孤焰心中一暖,十分感動:「神僧知我境況,並不棄絕,反為我留一條後路。」他深深一拜,道:「無論如何,神僧心意,在下銘感五內,金玉良言必牢牢謹記,就此拜別。」即領著畫兒灑然離去。
白牆未再浮現隻字片語,只餘一股深深的悵然氣息,始終瀰漫竹林間,久久不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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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趙大沉默不語,涕泗縱橫,十分傷心,風小刀本是扮惡霸,卻讓趙大哭得差點露了餡,心軟地出言安慰,隔了良久,趙大才拿出一疊的契紙和帳冊塞給風小刀道:「我明白了,你也是姓月的那一夥人,你全拿走吧,我一毛也不給這臭小子,」忽轉向趙燭大聲道:「我沒半個兒子,本來這些全是要留給你的!」
趙燭聞言,彷如五雷轟頂,雙腿頹軟地坐倒,眼前一片黑暗地昏了過去。其實趙大所說並非實情,他壓根沒想分趙燭半杯羹,如此說法只是想在受傷後反擊而已,見趙燭昏厥,嘴角終露出扳回一城的慘勝微笑。
風小刀不忍再看,掌心內力一提,將(列火)火吸回手中,他插刀入鞘,留了數碇銀子,道:「趁金神還未回來,你二人快走吧!」走到門口,忍不住又回頭道:「你叔侄是世上彼此唯一的親人,該好好照應過日子才是。」
第六日,孤焰和畫兒以鳳凰仙子侍者身份,將所有的財產物歸還原主,又拿了趙大所積存米糧補足先前從別處調來的米糧,如此五鬼搬運一番,半子也不損失,更贏得喜樂小城對於鳳凰仙子的感激涕零,數月後小城為仙子立了像,長年膜拜,全城從此禁捕飛鳥,美中不足的是,失去「喜、愛」魂魄的人,仍然無法得回自己的二魄,再也不知歡喜滋味。
第七日,在極樂樓找回被脅迫女子加以釋放,辦完這些事後,四人均十分開心,在極樂樓的廂房中開懷暢飲,到得半夜,路瀟遙和畫兒因內功較差,不勝酒力,已酩酊大醉。
孤焰忽道:「二弟,我曾說讓你瞧瞧我的故鄉桃源,不如我們現在就啟程前往。」
風小刀本有三分醉意,聞言清醒許多,道:「此時便去?桃源就在附近嚒?他二人醒來可會找不著咱們?」
孤焰微笑道:「這附近有一條夢溪,順溪而下就可到達,天明必能回來,不過二弟須答應守密,連遙兒也不可說,否則她一鬧騰起來,我也沒理會處。」
風小刀雖未聽過夢溪,但如此夜訪幽勝,實是奇妙無比,想起路瀟遙曾吵著跟隨,暗忖:「回想起來,大哥當時的確並未答允,此刻又趁二人睡著時前去,該是故意隱瞞,大哥不說原因,我也不好相問,但此時不去,必要錯過機會。」於是欣然應允,二人即啟程前往。
夢溪渡口處,月光如水銀瀉地般,灑遍溪邊軟綿無際的草野,不知是酒意還是月光太亮,風小刀竟有一絲恍惚,覺得眼前盡是滿地霜雪,他揉揉眼,彎身仔細看去,不過是株株綠草滿身清露,又被月光映射,才有此錯覺。
那夢溪真如其名,霞光泛彩,粼粼波盪,宛如一條橫躺在霜雪中的彩虹,斑爛閃爍、美侖美奐,蜿蜒不知深處。溪邊有一老婆子持著篙竿綣縮在小舟內,形貌慈藹、身穿綠花襖衫,一見二人,咧開嘴露出無牙之口,笑道:「公子,上舟嚒?老婆子已恭候多時了。」她一笑,臉就皺成團了。
二人登坐船頭,輕舟徐行,清風籠煙,不時有薄霧漫漫,風小刀有一種十分奇異的迷惑,覺得這一彎小溪竟有如大海般深邃遼闊,不知會航向何方:「大哥說,天明必能夠回來,為何卻好似深遠不知處?」
老婆子一路以歌韻相送:「童孺縱行歌,斑白歡游詣,草榮識節和,木衰知風厲,雖無紀歷志,四時自成歲,怡然有餘樂,於何勞智慧,奇蹤隱五百,一朝敞神界,淳薄既異源,旋復還幽蔽,借問游方士,焉測塵囂外……」①
老婆子的歌聲雖闇啞無力,格外有一種過盡千帆、返樸歸真的恬淡,令人直想歸隱天地一隅,不再理江湖的紛紛擾擾,而孤焰迎風飄逸的白色身影,也有著相同的閑適安泰,彷如身心俱已融入白茫茫之中。
「喀喇!」小舟終於靠岸,傳來一聲脆響,竟是輕擦上一層冰原,風小刀忙低頭向舟底瞧去,老婆子呵呵笑道:「不必擔心,老婆子操舟逾百年啦,從來沒出過錯。」果然船身並無絲毫破裂刮痕。
孤焰微笑道:「二弟,到了。」
風小刀一抬頭,身心俱震、目瞪口呆,眼前是作夢也想不到的奇景。一片白皚皚的冰天雪地,卻又與尋常雪景並不相同,一般雪地必是萬物凋萎、草木不生,只留霜雪,但此地天際無垠,四方純白,林立著叢叢形相各異的白色樹木,每棵枝椏都像是結晶般的五形六狀,遍地開滿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冰晶花朵,在月光折射下,七彩流轉,比真花還生動,霜雪般軟綿的草原,彷彿一踏上就會溶化,或者該說就會枯萎。
對比之下,雪白大地的上方,覆蓋著特別漆黑的夜幕,綴以萬星閃爍,讓人讚嘆又震懾於寰宇的遼闊深奧。
初見此景,美得猶如仙境,看得久了,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寂寞,彷彿是個無聲的黑白世界,風小刀從來不知萬物如果只是白色,竟是如此聖潔又詭異、純美又寂寥、奇幻又單調。
奇怪的是,他並未運行內力,卻不覺得寒冷,隨著孤焰穿過白色叢林後,是一片廣大冰原,綿延千里的小雪屋或並列成排、或品字散居,時疏時密,間或有雪丘、農田綻放著成片的白色冰晶小花。千陌交錯間,冰河處處穿流、潺潺不休,河上時有鮮魚雀躍、海鳥低迴,冰山聳立四周,高低錯落有致,最北方有一峻峰特別高聳,直入雲霄,格外引人注目。
冰原之上,成人安逸勞動,各有所份,垂苕小娃歡喜追逐,人人臉上是一種不知天地歲月、塵世喧鬧的怡然自得與恬靜快樂。
孤焰一來,人人都停下手邊事情,注目著他恭敬喚道:「少主!」,眾小娃爭相前來叫道:「焰哥哥,你好久沒來看咱們了!」「二年多了,小熊都長高好多呢!你瞧我種的冰晶花!」一小娃蹲下身,將手中一顆白色種子放進雪地中,不多時,一朵冰晶花苞便慢慢地、慢慢地破土而出,緩緩綻放開來,輕輕搖曳,美得如同成色、雕工最高級的珠寶般,只不過更多了靈氣與生命,眾小娃七嘴八舌,拍手而笑,又紛紛伸出小手,搶著要焰哥哥摟抱。
孤焰微笑地抱起了小熊,小娃兒臉上立刻露出令其他小童欽羨的驕傲,倒是他爹娘口裡誠惶誠恐地道:「小熊,要叫少主,真沒規矩!」臉上的欣喜卻是和小娃兒一模一樣。
風小刀越看越奇:「原來大哥來自這樣的地方,難怪他氣質如此與眾不同,那麼……滅魂……」不知為何他心中浮想起滅魂,那黑色的身影就像這奇麗雪景中漆黑如墨的夜色,顯得份外黝暗深邃、格格不入。
孤焰並未向族人介紹風小刀,只與他們閑話家常,眾人也不好奇,彷彿風小刀只是一個隱身的旁觀者。
風小刀默默看著一幕幕桃源仙境的時光流影、風土民情,不知不覺中,眼前景物已流轉數十年,然而自己的時間卻似靜止了,是與眼前情景分離的。
不知過了多久,孤焰忽回身對風小刀道:「時候到了,咱們該回去了。」風小刀一時回神,竟暗自慶幸孤焰仍是原來模樣,並沒有因為經過數十年,而變得白髮蒼蒼。
穿越層層白色樹林後,老婆子已在冰河口處撐船,微笑地等待著二人,回程時,又哼唱不停:「四時自成歲,怡然有餘樂,奇蹤隱五百,一朝敞神界……」
在看過這樣的奇景後,再聽到老婆子的歌聲,風小刀心中感動莫名,直有與孤焰一同歸隱的衝動,不禁問道:「大哥,你桃源容不容得外族人進入?」
孤焰道:「這兒十分封閉,他們並不接納外族。」
風小刀道:「他們看來淳樸平和,想不到對種族之別這麼堅持。」
孤焰道:「非獨我族容不得他人,中州之民不也如此。」
風小刀道:「但中州與異邦人士來往通商、結親、遷居,總是有的。」
孤焰哂道:「若魔族要定居中州,二弟可願意?」
風小刀驚道:「那萬萬不行!」
孤焰道:「為何不行?」
除魔務盡的念頭自小便根深蒂固,風小刀想也不想,斷然回道:「魔族總是殘忍無道,傷害無辜,若與人同住,必要生靈塗炭!」
孤焰問道:「人魔恩怨糾結千百年,孰是孰非,又怎能說得明白?倘若魔族願盡釋前嫌與人界和平共處呢?」
風小刀從未思考過這問題,雖覺得根本不可能,但如果真是如此,又實在難以反駁,想得入神,一時竟朦朧睡去……
「小師叔!該起身了!」風小刀聽到路瀟遙遠遠呼喊,猛地睜眼一瞧,自己竟仍安穩地睡在極樂樓廂房內,想起昨夜奇遇,夢也?真也?實在不解,他起床後,悄悄向芳嬤嬤打聽,芳嬤嬤卻說此處只有「慕溪」,沒有「夢溪」,慕溪所在雖是昨夜泛舟處,但只是一彎尋常小溪,通到臨水鎮,此刻正值夏秋交替,又怎會有冰天雪地?風小刀想莫非自己真飲酒過度,做了南柯一夢,見孤焰像無事般,隻字不提,仍是一派淡然,令他也無從問起。
四人離開喜樂小城,順著慕溪取道東行,到達臨水鎮,夜宿於「涼風小樓」,此樓宇十分寫意、各棟房舍皆錯落於萬紫千紅、芳草苒苒的庭園中。
風小刀因掛念菊仙歌,一時無法成眠,便起身踱步於庭園內,見路瀟遙坐於涼亭,支頤望月,問道:「遙兒,你怎不安寢?」
路瀟遙道:「你又想什麼呢?」
風小刀道:「菊姑娘一直沒有消息,總教我心裡不安。」
路瀟遙想起宮紫風所說,眨著晶亮的眸子直望著他,想道:「小師叔這麼可憐,君師姐已去逝,菊姑娘又失蹤,我總得成全他才好。」一咬唇道:「我幫你解開天涯海角符!」口中喃喃唸咒,手指綠光射向風小刀心口。
風小刀見自己心窩處竄冒出一縷黑氣,驚愕道:「這好像中了毒。」
路瀟遙道:「你放心,天涯海角符只用來追蹤,不會傷人的。」
風小刀不知這小毛頭又耍啥花招,瞅著她道:「你為啥這樣好心?」
路瀟遙意興闌珊道:「我現在跟著月大哥、畫兒一起,可平平安安到達無間島,你若想去找菊姑娘,儘管去,不必擔心我。」
風小刀奇道:「你為何覺得我去找她,不會帶上你?我傷勢已恢復,大當家並非我對手,讓你同行也無妨。」
路瀟遙低著頭、含含糊糊道:「也許你想和菊姑娘雙宿雙棲,嫌我礙事呢!」
風小刀自己絕不敢動這念頭,可這話卻像細針刺入了心口,令他微然一顫,但見路瀟遙神色間明明透著一絲委屈,索性挨坐她身旁、大力摟拍她肩頭,道:「我當初答應過你,豈能言而無信?雲師侄身手不凡、精明幹練,應該已救人回來,只是一時未聯絡上罷了,何況大哥身子尚未恢復,我也怕邪魂捲土重來。」
路瀟遙雙眸一下子亮了起來,歡喜道:「真的嚒?」
風小刀見她笑得燦爛,終於恢復生氣,心忖:「他這般信任我,我定得將他平平安安交回路師兄手裡。」
路瀟遙忽又皺眉嘟嘴道:「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風小刀道:「說來聽聽。」
路瀟遙道:「那日在喜樂小城,」她一回眸恰好迎上風小刀清澈明亮、黑白分明的目光,忽想起扮鳳凰仙子時畫兒所說,臉上不禁微微一熱,囁嚅道:「你沒瞧見我作法吧?」
風小刀一本正經地拱手道:「啟稟鳳凰仙子,大哥命我前去截住趙大,所以小的無福瞻仰仙範,還請怒罪!」
路瀟遙瞧他眼中含著訕笑之意,俏臉更紅,嗔道:「你這壞傢伙,居然敢笑話我!瞧鳳凰仙子教訓你,教你一輩子都逃不出仙子手掌心!」又向風小刀射了道天涯海角符。
風小刀見一陣黑煙鑽入心口,也不在意,只道路瀟遙被逼著男扮女裝才尷尬彆扭,哈哈笑道:「無邪少門主本事極大,我早就逃不出你手掌心!現在你還救了全城百姓、受萬民塑像景仰,我真是拜服得五體投地,又怎敢笑話?」
路瀟遙搖頭嘆道:「有本事的不是我……」她見風小刀不明所以,又道:「我是使雲彩變了色,可百鳥卻不是我引的,我是說月大哥教我唸什麼『朱雀靈動、百鳥運糧』,百鳥就真飛來了,你不覺得奇怪嚒?」
風小刀想起自己曾於夢中拜訪桃源,甚是奇特,道:「大哥學藝廣博,或許這不是無邪派明術的咒語,卻是他們桃源一族的術法,咱們怎會明白?」
路瀟遙道:「雖然我不會使用天下所有咒語,但術法基本道理是相通的,是不是術法咒語,我一眼便知,這只是一般口訣,沒有靈動力,何況要驅動百鳥,該有多大靈動力?別說爹娘,連師祖都辦不到!」她思索半晌又道:「還有,明明雲深竹隱騎上快馬來回也需六日行程,何況五失神僧並不易見,為何短短二日畫兒已回來?我曾問過她,她卻含糊其辭,似有事瞞著咱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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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瀟遙道:「不是不好,只是我總覺得不對勁,月大哥大有來頭——」
風小刀笑道:「我以為你說什麼呢,觀他氣宇,已知非尋常人,中州之大,奇人異士多如繁星,咱們豈能一一識得?可他待我們卻是十分真誠,又處處為我們著想,得此大哥,是我的福氣。」見路瀟遙一臉迷惑苦惱,乾脆拉了她手臂道:「你若真是好奇,直接去請教大哥不就行了。」
路瀟遙被他一扯,險些摔倒,風小刀忍不住蹙眉道:「遙兒,你太清瘦了,男子應結實點才好,日後我得督促你多吃些米飯,多練點功。」路瀟遙暗吐舌頭,未及答話,就已被風小刀拖著直闖孤焰房舍。
孤焰居住在庭院小徑彼端,屋內傳出低低交談聲,風小刀霎然止步,道:「大哥有訪客,咱們明日再問吧。」
路瀟遙不像風小刀耳目靈敏,聽不見對談聲音,卻挨近風小刀身畔,低聲道:「月大哥房中那人施一種『遮霧術』,用來掩飾身上氣息……」
風小刀好奇心起,又怕孤焰遭到危險,離去的腳步不禁慢了下來。
小屋窗紙上映出二道人影,一般清瘦,對面而坐。
孤焰道:「先生足不出戶,今日特意為我前來,真是有心了。」
神祕男子聲音平和,緩緩道:「你在喜樂小城鬧得過火了,竟為那地人民派動大批飛鳥,他為這事十分不悅。」
風小刀知道是孤焰相熟之人,稍放下心來,雖覺得不該偷聽二人對談,但實在詫異:「遙兒猜測不錯,百鳥真是大哥引來,那麼又是誰為這事生氣了?」
孤焰冷聲道:「與其替人傳話,不如說說你自己的意思吧。」
男子搖頭道:「你做事總有你的道理,有時連我也猜不透。」
孤焰冷哼道:「我自幼所學皆傳承先生,萬事豈有不在你掌中?你倒推得一乾二淨。」
男子感嘆道:「浮沉海之後,你身子已經出狀況,他自然希望你回去,要我來當說客,可惜他所托非人,我這老頭的話,你小時候還聽聽,現在只當馬耳東風。」
孤焰道:「你列出十個理由說服我,我就回去。」
男子皺眉沉吟、似乎連半點理由也想不出,孤焰冷笑道:「你既來當說客,還這般偷懶,連腦筋也不肯動,他果然所托非人,我倒十分同情他。」
男子終於蹦出一絲笑意,啐道:「你這小滑頭!」
孤焰嘴角微揚,露出會心一笑道:「誰教你這老滑頭,竟學人做說客!」
男子苦笑道:「我怎能不順他的意思來這一趟?那日就算沒被你嚇破膽,他也差點拆散我這把老骨頭!」
孤焰斟上茶水,笑道:「先生為我九死一生,小徒這就奉上茶水回報。」
男子心有餘悸地道:「前日貪你一杯茶,就教我險險喪命,令我滿口有苦說不出,回味到今日,我怎敢再喝你第二杯?」
孤焰微笑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習慣,這茶喝多了,可健其筋骨、壯其心膽,體會出箇中妙味,下回再有人要拆你皮骨,你肯定能多撐些時候。」
風小刀自從與孤焰相遇以來,總見他沉穩自如,極罕流露出少年佻皮心性,暗思:「這長者應就是他曾提及的先生,來勸大哥回去,可大哥倒像倔強的孩子般不聽勸,老給他軟釘子碰,鬧得老先生也沒法子。」
燭火映照下,男子見孤焰臉色蒼白,不禁嘆道:「嘿!一杯茶就想打發老夫,你若有心回報,就該好好學習我的術法,那我就不愁後繼無人了。」
二人為這事已軟硬爭執過無數次,孤焰明白先生並非真要逼自己學術法,只是不贊成自己在武學上如此躁進,以至傷了身子,道:「我有良師在術法上指點迷津,正好少勞心神,何況,」他頓了一頓,沉聲道:「滅魂聰明過人,這幾年不是常向先生請益嚒?你又何需擔心絕學失傳?」
男子默然不語,半晌才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孤焰淡淡地道:「他是我親兄弟,他的心思我自然知道,換成是我,也會這麼做,他無法鑽研最高深的武道,就改學術法、另闢蹊徑。」
男子搖頭道:「你不會這麼做,你若是他,早就雲遊四海去了。」
孤焰只道:「不在其位,不明其心,我和他若異地而處,也許心就變了,」忽又沉吟自語:「依我和他的性子,或者交換了位子,更恰如其分……」
男子道:「天道自有依循,我卻以為,你們現在的位子,是上天對蒼生最好的安排。」
孤焰微微苦笑道:「先生真是抬舉我。」
男子轉了話題道:「西邊的火已點著!」
孤焰點頭道:「我知道。」
男子訝然道:「你何以得知?」
孤焰微笑道:「我日前見過他們,何況你敢來教我回去,就不敢帶壞消息給我。」
男子問道:「你既然見過他們,情況如何?」
孤焰淡淡地道:「怕的是一把火不夠,這事得從長計議,不急。」
男子道:「東邊呢?」
孤焰道:「先生心中有什麼打算?」
男子道:「他既然要放餌釣魚,咱們不成為籠中鳥、網中魚,未免辜負他一番好意。」
孤焰眼中綻放堅定的自信,道:「到底知我者莫若你。」隨即冷光一閃,道:「除魔大會,躬逢其盛,我豈能客氣?」
男子道:「倒是便宜了南邊。」
孤焰道:「你放心,最後只會便宜我兄弟,他是我們的希望,只不過得多花些時間。」
男子清眉微蹙,沉吟道:「此著本是不錯,可是你身子尚未恢復,這樣做實在太過危險,那裏必會伏下天羅地網。」
孤焰微笑道:「我的處境幾時不危險?多這一點又有什麼分別?這事除了我去,誰去都要露出破綻,如果我不去,你也知道,傷亡會更重,」他見男子依然微有愁色,安慰道:「放心吧,畫兒和二弟都會在我身邊。」
男子從懷中拿出一琉璃藍瓶道:「至少你得把這個帶著。」
孤焰伸手接過,笑道:「我若再不接受這魂飛魄散精,未免辜負先生好意,就要教我吃上鞭子。」
男子呸道:「我怎敢給你鞭子吃!」
孤焰正襟危坐,一副大受管教的模樣,道:「天下的先生要管教劣徒,都是給鞭子吃,此乃天經地義。」
男子拿他沒輒,呸道:「以你現在的修為,天下又有誰敢給你鞭子吃?」
孤焰淡淡地道:「只怕現下是誰都敢,雲夢大沼已經知道我不能動武,很快地,邪問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
男子嘆道:「我知道你與金巧巧周旋,在喜樂小城大作文章,是為了警告邪問,讓他知曉你有辦法對付雲夢大沼,我只怕邪問蠢得不知死活,不明白你的用心。」
孤焰雙眼一閉,緩緩沉聲道:「這是我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
男子點點頭,感慨道:「我明白。」
風小刀暗思:「邪魂和雲夢大沼消息好快,竟然已經知道大哥不能動武,老先生還說他們必會設下陷阱對付大哥,大哥卻想以自身為餌,誘出他們的詭計,免得眾人死傷更重,這的確太過危險,接下來恐怕是一連串刀光血影的日子,無論如何,我得盡力護住他,至於劍閣的那批兵刃,如有機會,我也得相幫才是,好增加無間勝算。」
男子問道:「最近發作情況如何?」見孤焰避而不答,又問道:「次數越來越多,每一次都加重傷勢?」
孤焰靜靜地聽著男子的話,默然不語,良久,才低聲道:「她……好嚒?」
男子一愕,也沉默半晌,才回道:「好,一樣的。」
孤焰拂身而起,袖底忽然落下一卷畫紙,他飛快地伸手接住,把畫卷藏入懷中,又背轉身去拿櫃上棋盒。
男子從旁側瞧去,見他俊臉微紅、怔然思憶,忍不住道:「心裡掛著,就回去一趟。」話語中透著一絲聽不見的嘆息。
片晌,孤焰緩緩回過身來,若無其事地淡笑道:「咱們許久沒下棋了。」
男子望向窗外笑道:「這可不行,總不能教你小兄弟喝上一夜露水吧。」
風小刀甚是尷尬,趕緊抱拳道:「前輩在上,小刀失禮了。」
「哈哈哈!你就是若水上人的高徒嚒?」朗朗笑聲傳來又逐漸飄逝,顯是來人已遠離。
孤焰喚道:「二弟,遙兒,要進來喝口茶嚒?」
風小刀忙道:「不打擾大哥休息了。」急忙偕路瀟遙離去。
路瀟遙心中卻隱隱感到不安,孤焰朋友為何要用術法掩住自身氣息?若孤焰真是邪魔,為何並無魔氣?若不是邪魔,為何能驅動百鳥,真是術法嚒?
(註①:「童孺縱行歌……焉測塵囂外」取自陶淵明「桃花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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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天闋 卷四:聖嶽捲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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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翌日,四人坐於飯堂之中,孤焰問道:「二弟昨夜前來有什麼事?」
風小刀勸道:「無間島如此危險,大哥身子又不適,為何非去不可?」
孤焰道:「如此盛會,百年一見,我若不去瞧瞧,豈不要遺憾終生?」
風小刀想他是年少氣盛,知道再勸無益,心中暗下決定,無論如何定要護住他。
忽然一群綠色武服的軍士旋風般進來,長槍立地,聲威赫赫,領隊之人剛健高碩、結實剽悍,頭顱全光,只留頂心一長辮垂腰,膚色黝黑發亮,湛藍的精眸閃爍著硬朗鋒芒和不可一世的自信,拍桌喝道:「店家,快快給我備上二十人的酒水帶走!」
男子身旁站著一位紅衫女子,明眸皓齒,爽朗健美,格外明亮,正是何麗絲,她目光向風小刀等人投來,一見孤焰在座即拱手道:「公子,咱們又相遇了。」
孤焰舉杯回禮,微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
何麗絲夾手奪過旁桌之人的酒壼,也不管對方是誰,就口飲盡,伸袖抹嘴,又把酒壼放回桌上,道:「何麗絲先乾為敬,幾番巧遇,尚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眾人見這女子如此豪爽大方,不似中州姑娘文秀靦覥,皆暗暗咋舌,孤焰起身道:「在下月孤焰。」也瀟灑地把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那長辮垂腰的剽悍男子目光灼灼地打量起風小刀,朗聲道:「我乃巫祆教主座下聖地使卓穆罕,不知今日比武大會,你們派那位參與?」孤焰雖丰神俊秀,但文士打扮,眼神平和寧靜,毫無威脅,自是不入這巫祆戰將的眼。
何麗絲見風小刀等人茫然不知,解釋道:「將邪劍閣剛剛頒發了英雄令,希望能於今日之內,召得一位俠士幫忙運送兵刃前往無間島,只要拔得頭籌,即有犒賞,事成之後,更有意想不到的重酬,只不過,參賽者需是男子,若非如此,我何麗絲自是一馬當先,」她亮眸一瞟身旁的卓穆罕道:「怎輪得到聖地使出手?」
卓穆罕自負是巫祆教中第二把好手,僅次於帶領影子軍的聖夜使,此番前來,早想技壓中州武人,當即冷哼道:「就算無這規定,聖火使也不過是替我暖場的馬前卒,劍閣犒賞最終仍是要落入我手中。」紅綠兩軍向來不和,他二人各為軍首,言語自是常帶針鋒。
何麗絲待要答話,一旁被她奪酒的女子忽長身而起,冷哼道:「兩位何必以口舌炫技,你番邦蠻子能有多少本事,擂台上自可見真章!」她一身亮紫金衫,頭戴笠帽,帽垂紫紗,教人看不清臉面,語畢乘著一金黃滑翼揚長而去,身形之快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卓穆罕望著那倏然隱沒的背影,精光湛亮,雙拳緊握,心中頓時翻漲起一較高下的氣概。
畫兒嘀咕道:「將邪劍閣真是瞧不起女子!」路瀟遙靈機一閃,笑吟吟地對風小刀悄聲道:「不如小師叔也當我的馬前卒,替我暖場打頭陣,最後再讓我出個風頭?」她想自己若能勝出,最後才說明女子身份,肯定要讓劍閣那些輕視女子的老傢伙,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風小刀見路瀟遙和畫兒自從鳳凰仙子一事後,感情突飛猛進,總吱吱喳喳不停說笑,心想:「大哥另有意中人,倘若畫兒能移情遙兒,正是好事,小子既想在美人面前逞英雄贏得芳心,我自當全力幫忙,這樣也能光明正大地護送兵刃至無間島。」便欣然答允。
何麗絲見眾人酒水已備齊,拱手道別:「既然少俠有意參與,敝教聖地使將於擂台上恭候大駕,後會有期。」她見風小刀雖衣著樸實無華,但神光清明精亮、氣宇剛朗不凡,話中之意已替卓穆罕約下強敵。
卓穆罕非但毫無畏懼,且覺得正好大展身手,傲然冷哼一聲,即領著下屬離去。
孤焰暗想:「要參與除魔大會者,此刻都已匯聚臨水鎮,劍閣該是想從中挑選最強的高手護送兵刃,但若需要援兵,為何獨獨挑選一名男子?這場比武雖然可能逼退一些想搶奪兵刃者,但有實力者仍不會放棄攻擊千磯灣,一個不好,護送兵刃者還可能監守自盜,如此只會讓情勢更複雜,這匆匆一日的英雄會究竟有何目的?」
四人酒足飯飽後,朝著比武之地出發,遠遠就瞧見劍閣擂台高偉開闊、氣派恢宏,台架皆以千年紫檀構築而成,深長、廣闊均達二十丈,台高三丈餘,並無上下階梯,顯示需有一定內力輕功,才可上台比試。
擂台上擺放著三張舖著紫金緞墊的紫檀大椅,空中橫掛一幅紫金大布幕,以金絲鑲繡著龍鳳飛舞的圖案,並且題字「將邪劍閣比武大會」,四周更有數十根旗柱高聳入天,無數紫金旌旗獵獵飄揚,十分壯麗威武。
擂台兩側各有一片高三丈、寬十二丈的木架格子,上頭密密麻麻掛著各式奇巧兵刃,宛如展示精緻的工藝品般,單是刀劍樣貌已達十數種,其餘尚有鐵蒺藜、鍊槌、長槍、短戟、金鉤刺等,有些兵器甚至聞所未聞、不知如何使法,陽光灑照下,透著一片森森寒芒。
台下數百桌席皆以精繡彩繪的紫巾覆蓋桌面,酒水佳餚也是達官顯貴才得以品嚐的名點,由此可見劍閣的豪奢闊綽。由於許多人為求一神兵利器,常得乖乖獻上萬金,至使劍閣在江湖中非但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更富甲一方,但閣主公子遇近些年已鮮少親手鑄刃,想求神器者,捧著金子也求不到。
此刻台下早已座無虛席,江湖武人都十分雀躍,心想如果展示於外的兵器已如此厲害,那劍閣內部又該是怎樣的寶庫?這回定要拔得頭籌,贏個寶刃封賞,才不虛此行。
午時一到,一劍閣之人飛身上台,抱拳道:「在下公子益,感謝諸位英雄前來共襄盛舉,我劍閣銘感五內,若有招待不周,祈請見諒。」他年約四十,方臉剛正,精光內斂,身形壯實沉穩,環目一掃台下,又道:「今日武會規矩十分簡單,台上只一對英雄過招,離台者即算輸,參賽者可隨意取用兩旁兵器,比試只到明日晌午即結束,最後留在台上者可蒙閣主接見、得到重賞,並需立即運送一批事物至無間島,女中豪傑、或無意擔此重任者,請勿上台,咱們不過是以武會友,並非要各位拿命拼搏,所以最好別傷人流血,點到為止即可。」
大家都知道運送任務是什麼,便紛紛呼喝問道:「打賞的是什麼?是烏月寶刀還是莫邪寶劍?」「我巾幗不讓鬚眉,為何不能上台?」
公子益見台下吵雜不休,內力一運,將聲音遠遠傳出道:「這獎賞是絕不會令各位失望,但請容在下賣個關子,獲勝者屆時自會知曉,先請我劍閣三位公證人入席!」
不一會兒,台上紫檀大椅已坐了三人,左首是個白眉老先生,年約七十,面上紅潤慈祥,手中撐著一根黃金長杖。右座則是五十來歲壯漢,臉上黑黝黝地,精神矍鑠,手上緊握一對黃金大斧。但最吸引目光的卻是居中女子,她身形窈窕,頭戴笠帽,紫紗遮面,正是客棧中被何麗絲奪酒之人,一條黃金長鞭像毒蛇般亮晃晃地捲在她手裡把弄。
公子益抱拳道:「第一場就由在下獻醜,向各位英雄討教,請!」他雙手一擺,掣出金色雙刺,這名為「金翅雀」的雙刺十分特別,除了椎刺可攻敵外,椎柄交接處尚暗藏鋼鍊,一按暗扣,雙刺便可倏然飛脫,令人捉摸不定雙刺何時出擊、如何彎繞,指向何方。
「咻咻咻!」台下七、八道身影同時搶上,由於只能有一人上台,因此這些人不約而同在空中就向對方出招,有的暗器飛灑,有的刀劍相向,交擊聲、慘呼聲此起彼落,眨眼間多人受傷落地,最後上台之人與公子益交手數回,也慘然落敗。
如此來來回回鬥了約莫五個時辰,許多人連擂台邊也未沾到,就已掛了彩,只因上台之人多先向旁人出手,空中宛然是另一個更劇烈的擂台!
暮色漸沉,尚未出現能打敗公子益的高手,因為真正高明之人均盼旁人鬥了個筋疲力盡,自己最後出手,好撿個現成便宜,若發現上台者實力已超過自己,便樂於當個旁觀者,也比丟臉現醜來得好。路瀟遙看得幾乎要打盹,要不是孤焰堅持風小刀得養精蓄銳,她幾乎就要教小師叔早早技壓全場。
其實公子益能當劍閣代表,自是手底極硬,乃是劍閣最頂尖的好手,再加上他手中飛刺忽而上扎下溯,忽而騰躍飛舞,對手只看得眼花繚亂、不知如何應對這奇巧武器,相反的,公子益出身鑄刃名家,對比試者手中兵刃的優缺點、使用技巧,有時比持刃者還更加瞭解,自是又勝了三分。公子益面上雖無得色,但連贏數場,自有威風凜凜的氣勢,敢上台者已越來越少,他連喊幾聲都無人應試,直等了片刻,才飄上來一雪白身影。
此人手持白幡,面容蒼白得無一絲血氣,無髮無眉、眼小如豆、鼻細塌而唇白如點,整張臉幾乎沒有五官,從頭到腳直如一塊白布,而這白布身影飛盪飄忽,雙足全不沾地,十分詭異,因為人所練之輕功皆需借力彈跳,但他卻能凌空許久而不墜,像極了渺渺鬼影。
這白影發出桀桀尖音怪笑:「呵呵呵!你這老頭也威風夠久了,讓奴家來領教領教你的高招吧!」他白袖揮轉,大聲嬌喝:「百幡招魂!」高台四周「唰唰唰!」倏然祭起數十道二丈高的白色幡布,將公子益包圍其中。
公子益使出一招「紙鳶上青天」,雙手交錯拉扯鋼鍊,讓雙刺如風箏般在幡布之中往返穿梭,意圖劃破圍身幡布,邊大聲道:「劍閣已事先說明,上台得是男子,女中豪傑不得入場!」他揚手撒去一飛刺,白幡驀地就縮了起來,他一收手,白幡又展了開來,白幡明明圍在四周,公子益精妙百變的飛刺竟招招落空。
此人竟以渾厚聲音喝道:「臭婆娘,聽到沒有,還不快滾,人家可不歡迎妳!」自己忽又轉成細軟聲音道:「老賊漢,你我同寄一體,何必分得如此清楚?奴家這可是幫你呢!」
男聲又道:「你別礙我好事才是真!」女聲呵呵嬌笑道:「待我招了他的魂兒,再讓給你威風威風!」二聲兀自爭吵不休,手腳也沒停下,只聽得公子益和台下眾人毛骨悚然。
男聲轉對公子益喝道:「我嬲生相可是不折不扣的男子漢大丈夫,劍閣難道打輸了就想耍賴?」接著每道白幡飛快旋轉,如數十道長蛇般,對著公子益擊來打去,又不時噴灑出陰騺邪氣,公子益被困其中,無法逃脫,只能左閃右避,實是萬分狼狽。
風小刀道:「這人如此詭異。」路瀟遙道:「他是『陰冥界』的嬲生相,乃是鬼王閻吾鏡手下第一先鋒,陰陽同體,出手時宛如二人合招,公子益恐怕要輸了。」見風小刀一臉疑惑,不禁嘀咕道:「若水太師叔還真是『世外』高人,怎連陰冥界也不跟你說清楚?」
對路無常夫婦來說,路瀟遙是要接掌無邪門的心肝寶貝,自然是見識越廣越好,所以即使她懶得出門管閑事,卻對江湖動靜如數家珍,但對若水來說,江湖門派爭鬥只是浮雲過眼的小事,他只需給弟子一身足以應付危厄的武功和無欲派的修心之道,其他的,只有切身經驗,才能真正體悟生命之道。
所以師徒倆在清水無崖上,除了習武,多是賞景種花、下棋飲酒,生活十分愜意,若水從不強迫徒兒對什麼事要特別用心,見風小刀習武勤快,還常常自嘲:「天下大概沒像我這般偷懶的師父,找一個好徒兒,就不用太費心思了,哈哈!」
路瀟遙只得又解釋道:「陰冥界和魔界常同聲一氣,只是魔門封閉多時,陰冥界卻極不安份,還是常為禍中州,裡頭惡鬼叢生,手段獨持奇異、陰狠無道。」
風小刀點頭道:「難怪陰冥界會來參加比武,原來是替魔界打前鋒。」他怕嬲生相殺了公子益,右手剛按上刀柄,孤焰立時阻止道:「為了劍閣兵刃,嬲生相不會於此刻殺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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