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嗄?」
張尚峖整個是有聽沒有懂。
『《啟示錄》是《新約聖經》的最後一章,據說是耶穌的門徒約翰所寫的,包括對世界末日的預言、接二連三的大災難,再描述最後審判,這一章的重點放在耶穌會再重新降臨現世。』陸苡政解釋,『從啟示錄的第八章第七節開始,就是七天使吹七號的部分;你的嫌犯正在模仿一段經文。』
「經文內容是什麼?」
『你的第一個死者,就是第一位天使。啟示錄第八章第七節:
第一位天使吹號,就有雹子與火攙著血丟在地上;地的三分之一和樹的三分之一被燒了,一切的青草也被燒了。
第一個女死者,只能說兇手可能布置的不太成功,文中『有雹子與火攙著血丟在地上』這句,指的是飢荒,所以你的第一位天使,雖然致命的死因是鈍器重擊,但實際上是應該餓死的。』
「那第二個你怎麼解釋?」
『啟示錄第八章第八節到第九節:
第二位天使吹號,就有彷彿火燒著的大山扔在海中;海的三分之一變成血,海中的活物死了三分之一,船隻也壞了三分之一。
你的第二位天使直接滾燙燙就丟到水族箱裡,他本身就是『火燒著的大山』,當然滾燙的東西直接丟進水族箱裡,總是有一些魚會死於非命,所以『海中的活物死了三分之一』,死者的腿被啃了一些,他同時也代表壞了三分之一的船。』陸苡政頓了頓,『只能說,更貼心的是,他還怕你猜不到,直接把啟示錄寫給你了。』
「他如果貼心一點的話,應該直接來找我自首才對。」張尚峖翻白眼,沒好氣的說。
『也是,如果嫌犯都自己來自首的話,那你就沒有利用價值啦。』陸苡政揶揄。
「江西林老師咧!你講話不要吐我槽你會死?」
張尚峖本來就不是個很會說話的人,偏偏陸苡政超能言善道,從小就是演講比賽的常勝軍,不用準備、什麼題目都能講,在老師眼裡他簡直是國家未來的棟樑,可能再過五十年,就要當國家未來的總統!天知道他私底下有多惡劣,每次跟他說話簡直是魯班門前弄大府--穩被慘電!楊瑞昕雖然講話也很機車,但至少砲火沒有陸苡政那麼猛烈。好比說射飛鏢,楊瑞昕可能會正中紅心,但怎麼射也是一個點;陸苡政不一樣,他會故意射偏,然後整個面上全部都是靶點、滿目瘡痍。
『啊,難得你自投羅網啊,我在德國快悶死啦。』陸苡政笑了笑。
「你在德國查啥?」
『裹屍布殺手。』
「什麼?裹腳布殺手?真噁心……」張尚峖流露出同情的語氣,「兄弟,你在國際刑警組織是不是混得不太好?還是……有跟上級結仇?大家兄弟一場,你在那邊混不下去就說一聲,我想辦法安個位子給你。」
『……Skype訊號是有這麼差?』陸苡政捏捏眉心,『我還沒到去納骨塔排隊的年紀,不用幫我安位子。我說的裹屍布,是基督教的聖物,當初耶穌死時用來包他身體的那塊布,上面印有一張很像是耶穌本人的臉。』
「喔……」張尚峖似懂非懂,「算了,反正不重要。所以我這案子的兇手,應該是個有基督教信仰的人?」
『這個就不確定了,因為他模仿的似像非像,很難斷定到底是不是基督徒,但至少可以往這個方向摸索。』
「鈴鈴鈴……鈴鈴……」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欸、我先掛了,下次回台灣記得找我!」
「喂?」張尚峖匆匆切斷skype,接起辦公室電話,
『喵。』
「師傅?」
『快說感謝大師,』打電話來的是珈啡。
「我幹嘛要說感謝大師?你怎麼有電話可以打?」
『你這死兔崽子,為師我大發善心幫你找到了一個很有用的東西,你竟然不說感謝大師,那我等下把那些東西拿來舖著當馬桶好了。』畢竟貓都是很注重如廁衛生的嘛。
雖然不知道師傅是找到什麼,為了不放過一絲可能的線索,張尚峖馬上轉性:「感謝大師,敢問大師幫了弟子什麼大忙?」
『這還差不多,喵。』顯然珈啡有被取悅到,『先回答你剛剛的問題,我用那小毛頭的電話打的。』
「師傅您跟他要電話來打不是很詭異嗎……」他無法想像菜鳥看到一隻貓開口跟他借電話的表情。
『他在旁邊跟周公廝殺棋技,就直接拿來用了。』
「嗯,」這倒是很合理,但貓的前腳再怎麼靈巧,也不至於可以撥電話吧?而且手機的按鍵這麼小。
更重要的是,那王八蛋竟然在執勤的時候打瞌睡。
『電話我叫阿福撥的。』珈啡再補了一句。
「已經扯很遠了,可以告訴我找到什麼了嗎?」
難怪徐福那老賊頭還沒來值班,張尚峖心道。
從張尚峖有記憶開始,徐福就一直跟在師傅身邊,像個老管家一樣,會照顧他跟師傅的三餐起居,但徐福不曉得哪根筋不對,偏偏就愛捉弄他,走路又沒聲音、老喜歡在背後嚇他,說他從小被嚇大的,真是一點也不為過;原本他還會跟師傅哭訴,但小學六年級某一天,當張尚峖發現師傅竟然跟徐福在打賭自己會怎麼被嚇到後,就再也不跟那兩個老賊溫情相對。後來進了警界,因為被派駐一人單位,師傅不曉得去哪裡弄來「身心障礙進用名額」,就讓徐福改名姜福來申請當警衛。最奇怪的是,他明明就沒有批准,結果簽陳莫名其妙的就送出,竟然還過了,說好聽點是就近照顧,實際上根本是師傅私心想讓徐福來陪他、順便捉弄自己。
『那個男人是那女人的前夫啊?』珈啡說,『我跟阿福在他家的櫃子裡找到一本資料,非常詳細,還有畫重點喔喵。』
「快點拿回來!」
『可是小毛頭還沒起床,還是我把電話拿給他?』珈啡用左前腳摸著自己的鬍鬚。
「那就有勞師傅了,麻煩請開擴音。」
珈啡伸出指甲,按了擴音、把手機推到李忏陞的耳邊,用腳踩著手機背面:
「李忏陞你這個王八蛋!敢在執勤的時候打瞌睡!限你三十分鐘內給我回辦公室報到!不然我挖了你的雙眼去餵狗!」
『是!』一聽到張尚峖的聲音,李忏陞馬上嚇得彈起來,睜開眼睛只看到手機和珈啡跟一包牛皮紙袋。
李忏陞看看左右,發現自己人還在復興國宅,離辦公地點起碼一個小時的路程,想到張尚峖恐怖的嘴臉,馬上連滾帶爬抓了所有的東西(包括珈啡)衝到路口招計程車回去報到。
# # # #
「56、57、58、59 ……」
「報告!」
衝進門的是氣喘吁吁的李忏陞,和已經快要昏迷的珈啡。
「虐貓啊你?」張尚峖問,李忏陞低頭,才發覺自己抓珈啡抓得太緊,連忙把珈啡放下。
「呼喵喵……」好不容易吸到新鮮空氣,珈啡就開心的躺在地上打滾。
「報、報告,跟監行動到剛剛都沒有發現任何異狀……」李忏陞說得很心虛。
「確定沒有任何異狀?你都睡著了怎麼知道有沒有異狀?萬一嫌犯逃走了怎麼辦?」張尚峖給自己裝了一杯黑咖啡;這已經是最後一杯了,接下來得等到瑞昕來工作才有咖啡可喝。
「呃……呃……」李忏陞找不出任何反駁的話,只能愣在原地。
「把你手上那包東西給我。」反正也沒發生什麼意外,張尚峖也懶得追究這個。
李忏陞趕緊把手上的牛皮紙袋交給張尚峖,其實他也不知道那包東西到底是哪來的,該不會……是他睡著的時候兇手丟給他的東西吧?
想到這裡,李忏陞不禁打了個冷顫,「幹什麼,尿尿沒抖乾淨是不是?」張尚峖睨了他一眼,「你現在回去把身上那套可笑的衣服換掉,順便買晚餐過來。」
「那、請問長官要吃什麼……?」
李忏陞雖然很想罵人,但是基於自己打瞌睡已經輸一半了,也只能隨便張尚峖羞辱。
「隨便,不要香菜都可以。」
「喵喵嗚。」珈啡叫了一聲,跳上張尚峖的桌子。
「那……也要幫珈啡買嗎?」張尚峖轉頭看了珈啡一眼,又回頭看看李忏陞,很快又轉回去看著珈啡,「菜鳥,你今天……去了麥當勞?」
「啊?呃,有、我買早餐,但是我是從外帶窗口買的,還是有注意國宅那邊的動靜……」李忏陞越說越小聲。
「我管你哪邊窗口買的,你是不是有餵牠吃麥當勞的東西?」
「欸……有是有,因為他一直叫,我想說牠肚子餓了所以給了一塊薯餅。」李忏陞頓了頓,「請問……是不能給牠吃東西嗎?」
「你去監視國宅前,我有叫你別去麥當勞吧。」
「有,長官有說別經過麥當勞就可以,我以為……」
「什麼你以為?」張尚峖打段他的話,從珈啡的背頸一把抓起,珈啡就像木頭人一樣動也不動,「看到牠的肚子沒?肚子!已經一攤肥肉了你還餵他吃那種東西!」
貓也有分愛乾淨跟不愛乾淨的,偏偏珈啡是不愛乾淨的那種;炸薯餅的殘油正囂張的黏在珈啡的下巴,成為吃了高熱量垃圾食物的鐵證。
張尚峖另一手抓著珈啡的肚子,珈啡氣得發出「嘶」的怒聲。
李忏陞這時候覺得珈啡實在很可憐,為了不讓珈啡繼續被荼毒,他連聲應是就趕緊衝出辦公室。
「他奶奶的,你這死兔崽子這樣對待師傅的嗎!」珈啡惡狠狠的想瞪著張尚峖這劣徒,無奈背頸被抓著實在動不了,「還不快把為師放下來!」
張尚峖好氣又好笑的放下珈啡,「我說師傅,年紀一大把了,別老吃那種東西,您又不是不知道替身難找,難道您忘了之前一隻替身的下場嗎?」
珈啡畢竟不是普通的貓妖,修練成精的貓魈可是比貓又還要再上乘,珈啡的元神太巨大,要找能裝得下牠元神的貓身已經不容易,原本一個貓身可以撐百年,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偏偏就愛吃麥當勞的薯條,不節制的結果是體重破表、太肥導致心肌梗塞而死,只好再找下一隻替身來裝元神,貓身的使用年限硬是縮短到只剩十年。
最近一次就是薯條吃得太多結果撐死了。
「啊,我不管啦,你都不知道牛油炸的薯條有多香,那個味道……嘖嘖嘖……」珈啡左前腳摸著肚皮、右前腳捋著鬍鬚,一臉滿足的表情。
「那這個身體撐破的時候你就自己想辦法了。」
「嘖,翅膀長硬了。」珈啡在一旁搖搖頭,一副劣徒難點化的表情。
「記得把嘴擦一擦,沒看過這麼髒的貓。」張尚峖沒再抬頭,從李忏陞帶回來的信封袋拿出一個小的標準信封,以及一些紙張。
第一張紙上面紀錄了張翠翠目前現有的資產,以及有往來的銀行明細,第二張是她所持有的股票與不動產,有些用螢光筆畫過,在旁邊註明日期跟時間;後面幾張是往來銀行的存摺影本以及印鑑圖樣,還有張翠翠的投保明細與每一個保險的受益人姓名,最後一張畫了地圖並寫了一個地址。
「這個……是從那女人的前夫家搜出來的?」
「是呀。」珈啡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就說為師幫了你一個大忙吧,還不知感恩。」
「是是是。」張尚峖另外拆開了小信封,裡頭的紙上寫著斗大的「合約書」三字。
「合約書?」
上頭的「本人」是張翠翠的前夫,而另一個名字,也曾出現在張翠翠的資料上,是她的經紀人。
嚴格來說,是「前」經紀人,因為在張翠翠還未完全淡出演藝圈時,就曾開記者會表明不再與該經紀人合作。
合約書是張翠翠的前夫與前經紀人簽約,上頭載明由前經紀人負責調查張翠翠所有往來的戶頭明細以及實際資產,再由前夫轉手洗錢,最後將所得的資金六、四分帳,前夫得四、經紀人得六。
「可以猜得到前夫跟經紀人應該有一腿,結果被發現了。」張尚峖說,拿起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然後兩個人可能又喬不攏,所以殺人了?」
「如果是這樣,那沒必要殺那女演員,還把場面搞得這麼華麗呀。」珈啡插嘴說,「而且,兩次殺人感覺都不像『人』殺的,水族館那裡,也有跟當天一樣的味道。」
「嗯……現在得先釐清,水族館裡死的是誰?如果死的是不相干的人,那就表示我的工作量得加重變兩倍,」張尚峖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如果死的是前夫,或者是經紀人,又或許是其他跟張翠翠有關係的人,那就好辦事了。」
「怕只怕……案情不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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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喜歡這篇故事^^~
珈啡坐著用後腳撓撓耳朵,眼睛舒服地瞇成了一直線,「唔,這個就留給你自個兒去煩惱吧,為師要去睡了。」
語畢,珈啡便翹著屁股慢慢的往房間踱去,留下張尚峖獨自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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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秋老虎的季節本該是悶熱窒人。
但不知為什麼,Ivy覺得今晚有點冷。
剛帶完最後一個藝人的通告,Ivy已經筋疲力盡,現在只想趕快回家洗澡大睡。
Ivy拉起風衣的領子,快速地想走出這條陰暗的小巷;為了要快點回家,不得不走這條捷徑,平常這條巷子就已經讓她覺得很不舒服,今天更是明顯。
背脊有一種麻麻的感覺,往腦門衝上去。
「請留步,第三位。」一個聲音在她耳際響起。
「誰?」Ivy睜大眼睛,緊張的環顧四周,但並沒有發現任何人。
「誰啊?快出來!不要裝神弄鬼喔!」Ivy緊緊抓著風衣領子,站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四周很暗,就算有人,也只能看到外廓,還得再走將近200公尺才有燈光。
「呵,人類真奇怪。」那個聲音繼續說著,「只有神跟鬼才存在嗎?」
Ivy用左手緩慢的伸進包包,想拿出防狼噴霧,一邊思忖著該如何應付,「什麼神跟鬼我不知道,但我現在要回家,我沒空陪你玩!」
「我也不想跟妳玩,」一個黑影倏地從Ivy身後冒出來,「但我需要妳留下妳的命來。」黑影在她的耳邊說。
「你、你要幹什麼?」Ivy嚇得連聲音都顫抖著,又冷又麻的感覺不斷地往腦門鑽,她覺得自己連前進一步都有困難。
「用人類的話來說,應該就是殺、了、妳。」
Ivy止不住地顫抖著,頭僵硬的往左邊轉,「你……你到底……」
話還沒說完,Ivy已經昏過去;昏過去之前,只看到一頭紅色的、在風中飄揚的長髮。
「答、答……」
不知道過了多久,Ivy幽幽醒來,她睜開雙眼,卻看不見任何東西,這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水的滴答聲。
她的雙手被反綁在後,周圍感覺很潮濕,她就像坐在一灘水中,Ivy努力想站起身,才發覺自己的腳似乎被什麼給鏈住了?
「妳醒啦?」一個女人的聲音由遠而近,往Ivy的方向。
Ivy覺得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妳是誰?是來救我的嗎?我被困住了。」不管是誰,先求救再說,Ivy抱著這樣的想法便朝前方喊著。
「妳怎麼覺得我會救妳呢?」聲音突然變得低沉。
Ivy心頭一緊,這是綁架她的人的聲音。
「唰」的一聲,對方燃了一點星火,點燃手上的火炬,整個空間瞬間光亮通明。
突然變亮讓Ivy不得不瞇起眼睛,等適應了光線,第一眼就看到那頭醒目的紅色長髮。
Ivy似乎身處在一個洞穴中,她被鏈在一塊石板上,四周全被水包圍;她的前方還有幾塊大小不一的石板呈直線排列,權充連接大石板到陸地的途徑。
那個綁架她的人就站在石板的另一端,與她四目相對;Ivy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卻是個沒看過的生面孔,如果從背面看,或許會以為「他」是個女的,還是個很熟悉的背影。
「你到底是誰?」過了半晌,Ivy鼓起勇氣開口。
「我是誰妳不需要知道,」男人的聲音說,「只是有一個人妳必須向她贖罪。」
「贖罪?贖什麼罪?」Ivy皺著眉頭一臉不解,「我又沒得罪什麼……」
「妳還敢說沒有!真是不要臉的女人!」聲音突然變成尖銳的女聲,「我對妳這麼好,把妳當成親生姊姊一般,結果妳是怎麼對我?」
Ivy睜大雙眼,看著眼前的人,不敢置信,「妳……妳是翠翠?」
「已經不再是了,」對方用一種忽男忽女聲調、冷冷的說,「我是Abadon。」
「妳過去對我的傷害,我要全部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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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張尚峖跟李忏陞坐在辦公室裡奮戰。
李忏陞那小得可憐的辦公桌跟地上堆滿了過去的報紙影劇版,張尚峖要他把所有跟張翠翠有關的新聞全部找出來、影印整理成冊。從下午六點開始,李忏陞找到一百多則跟張翠翠有關的報導,但大都是剛出道時的新聞,從演藝表現、吃的食物、身材保養到家裡的寵物、大樓的警衛等等,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無一不報,媒體就是這樣,紅的時候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等妳沒有價值的時候,就一腳踢開、棄之蔽屣。
時至今日,媒體只有越來越嗜血。
要不是張翠翠已經不紅了,她死亡的消息如果沒有在第一時間被封鎖,或許可以得到好幾天的版面吧?李忏陞在心裡想,光前一陣子SHE的Selina被火燒的新聞,就可以持續兩個多月,媒體對她簡直不離不棄,堪稱「情比金堅」的最佳代表。
「菜鳥,別發呆。」張尚峖開口,「拖越久兇手越難抓。」
「是!」李忏陞努力打起精神,繼續讀報紙。
『長官,楊法醫請您過來一趟。』鑑識組那邊傳來廣播,張尚峖急急忙忙站起身就往鑑識組跑。
「怎麼?」
「死者身份比對出來了,是這個人。」楊瑞昕在電視牆上Show出一張大頭照,「幸好牙齒沒燒壞,根據齒模鑑定,死者是……」
「是張翠翠的前夫。」張尚峖些下楊瑞昕的話說。
「什麼?」楊瑞昕有些吃驚,「你怎麼知道?」
「在看第一具屍體現場後,我有請萬禾分局那邊幫我查了張翠翠的相關資料,上面載明她曾結過婚,而且有附上一張照片。」張尚峖對名字的記性雖然很差,但至少看過的臉絕對不會忘。
「嗯……」楊瑞昕沉默了會,「那這只能推論出兩個方向,第一、張翠翠不是跟前夫有糾紛才被殺害,第二、殺了他們倆的人極有可能是連環殺手,只是目前沒有出現第三名死者,所以還很難說。」
「幹,那就很棘手了。」張尚峖抓抓頭,「下午我才拿到一份資料,原本以為是跟前夫有財務糾紛,結果現在又一場空。」
楊瑞昕盯著張尚峖,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唷!什麼時候我們張警官查案這麼積極啊?今天是腦袋燒壞了嗎?」楊瑞昕作勢就伸手要往張尚峖的額頭放,卻被張尚峖偏頭閃過,「拜託,請不要拿妳剛碰完死人的手來摸我好嗎?」
「啊,抱歉抱歉!」楊瑞昕俏皮的吐吐舌頭。
鑑識組的人力吃緊,加班是家常便飯,但唯一麻煩的是,楊瑞昕每次做完化驗都會忘記拿下手套、或沒戴手套就直接碰屍體,再去碰別人或食物,鑑識組的人這個月已經至少有三個人因為楊瑞昕而掛病號了,輕則上吐下瀉,重的差點染上屍毒也有;張尚峖雖然也是個身強力壯的好男兒,但也不想成為病耗子,尤其是因為這麼愚蠢的理由。
「我在張翠翠的前夫家找到一本整理好的財務資料,裡面有張翠翠所有動產、不動產、保險及與銀行往來的所有資料,還有一份合約書。」
「合約書?」
「嗯,」張尚峖點點頭,「是她前夫跟她的前經紀人簽的,看起來很像是謀財害命。」
「那倒是給你燃起了新希望啊。」楊瑞昕揶揄。
「希望不要變成失望才好,我下午有打去保險公司問,張翠翠所有的保險,光是受益人的部分,就來來回回改了三次。」
「這倒是很詭異啊,」楊瑞昕轉身走向洗手台,張尚峖接續說,「她的受益人在她結婚時改成她的前夫,離婚後因為沒有孩子,所以有表示要改成捐給慈善機構,豈知最近又要改成她的前夫。」
「都離婚了不是?」楊瑞昕停下洗手的動作,狐疑的回頭看著張尚峖。
「是啊,而且離婚後他們似乎也沒有聯繫,這實在有點奇怪。不過那筆變更還在審核中,所以還沒有完成變更。」
「那跟前經紀人是怎麼回事?」
「叩、叩」
「請進。」
進門的是李忏陞,他的手上拿著一張影印的剪報,「長官,你看這個。」語氣中難掩興奮。
「嗯?」張尚峖蹙著眉,走向李忏陞、接過剪報,篇幅還不到一張A4的四分之一,標題寫著:「豔女搭張翠翠老公 薇閣夜戰」。
內容大約是寫一個叫做Ivy的女生與張翠翠的丈夫如何暗通款曲、進了薇閣多久、旅館人員的說法云云,「這個是八卦小報上的新聞嗎?」
「對,而且我剛去搜尋,這個Ivy其實就是張翠翠之前的經紀人,比張翠翠大兩歲。」
「但是我得到的資料,她的經紀人是個台灣人,有中文名字。」張尚峖說,「你有看到這個Ivy的中文名字嗎?」
「是沒有,可是我在網路上找到一張合照,上面有張翠翠跟Ivy的簽名,那個Ivy的樣子與其他報紙拍到張翠翠的經紀人是同一張臉。」李忏陞說,一副胸有成竹的口氣。
張尚峖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拍拍李忏陞的肩膀,「不簡單。」
(長官……是在稱讚我嗎?)李忏陞愣了愣,簡直要痛哭流涕。
「你去申請搜索票,去經紀人家裡,有任何問題就回報。」 張尚峖把那張剪報折起來收進大衣口袋,「我要去另一個地方看看,晚點過去跟你會合。」
「是!」語畢,李忏陞便帶著輕快的步伐離開鑑識組。
「小弟感覺很高興耶。」楊瑞昕看著門口說。
「偶爾也是要摸摸頭的嘛。」張尚峖摸摸下巴,「但是要稱讚一個蠢蛋還真不習慣,嘖。」他走向門口,背對著楊瑞昕擺擺手,「我先走了,妳忙得差不多就先回家吧,沒弄完明天再做。」
張尚峖說完, 便下樓前往他的目的地--資產明細上所提到的大樓。
約莫一個半鐘頭的車程,張尚峖來到了文件上所提到大樓前;這一帶是商業區,辦公大樓林立,所以除了幾層樓透出零星的燈光外,幾乎是一片黑,甚至連車子都很少經過。
張尚峖拿出那張圖的影本,張望著四周與地圖比對,找到了一棟比較矮的大樓,牆上崁著斗大的「172」數字。「嗯,應該是這一棟,在……13樓。」他收起地圖往172號走去,靠近門口的地方有間警衛室,裡頭有兩個穿著保全制服的人,一個躲在角落的沙發打瞌睡,另一個則聚精會神的盯著桌上的電腦螢幕。
「抱歉,」張尚峖走上前,「有民眾報案13樓遭小偷,我要上13樓查看一下。」
等了幾秒,兩個警衛似乎沒有要回應張尚峖的意思,張尚峖看著清醒的那名警衛,小小的螢幕正上演著激烈的「愛情動作片」。
「現在警衛真好賺,看看A片就有錢領。」張尚峖用力的敲著窗戶,「警察!」
打瞌睡的警衛被突如其來的敲擊聲嚇得從沙發上彈起來,另一名警衛也立刻伸手按掉螢幕,「誰?」
「警察,」張尚峖亮出證件,「我要上13樓查案。」
「啥?」
「有民眾報案,說13樓有遭小偷。」張尚峖的口氣有點不耐煩,「是你們兩個派一個跟我上去,還是我自己上去?」
看到是警官的證件,兩名保全也不敢大意,打瞌睡的那名保全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磁卡,「警官您好,您要上13樓嗎?這裡有大樓的感應卡,請您隨意。」他將磁卡遞給張尚峖,「如果您有什麼需要,每層樓的電梯旁都有一支電話,撥0就會接到警衛室來。」
「嗯,」張尚峖接過磁卡,「你們這邊的保全系統嚴密嗎?」
「那是當然,這棟大樓是24小時都有人,在這大樓上班的員工都個別有磁卡,並且有記名,沒有磁卡無法自由進出,電腦晚上八點每天列出當天有刷進,但還未刷退的人員名單,再由我們去確認,如果要在這邊待到八點以後,必須提出申請,否則時間到就會要求他離開大樓。有外賓來的話,也需要由員工陪同上樓,並且在會客名單上簽名保證這個人沒有問題,離開的時間也會詳細記錄。」另一名保全馬上接話。
「是喔,不過你們剛一個打瞌睡、一個看A片,就算有什麼狀況你們也沒辦法馬上反應吧?」張尚峖漫不經心的說,兩名保全只能尷尬的笑了幾聲,「最近這邊有沒有什麼不平靜的?」張尚峖假裝沒看見,繼續問道。
「沒有,不過13樓的員工有反映說在他們的辦公室裡面撿到一支小手電筒,原本以為是警衛室的,但我們保全用的都是中型的太陽能手電筒,所以不曉得是誰掉的東西,而且那間辦公室的門也沒有鎖上,但當天最後一個離開的員工說他記得自己有鎖起來,可是因為辦公室沒有遺失東西,也就沒有特別再留意。」
「那麼,那間辦公室還有什麼其他的狀況嗎?」
「應該……應該沒有了!」
「不對不對,」另一名保全插話,「我記得那天拿手電筒來的小姐說,他們有文件掉在地上,以為是值班的保全亂翻,可是因為東西也沒少、錢也沒掉,所以就沒有再跟我們反映什麼。」
張尚峖摸摸下巴,思索了一會,「我知道了,我先上樓去,這張磁卡可以開那間辦公室的門嗎?」
「可以,但是要另外按密碼,這個月的密碼是6489。」
「還有密碼啊?」現在的大樓越來越先進了。
「是的,我們這棟因為多半是保險公司、會計師及律師事務所,文件比錢重要,所以每層樓三間辦公室,雖然磁卡通用,但要進辦公室時還是要按密碼,以免別間辦公室的磁卡遭有心人利用,而且密碼每三個月換一次,所以安全性很高。」
「嗯,」張尚峖覺得講這麼多都是屁話,他又沒有要買這棟大樓,管他保全怎樣,於是隨便敷衍了幾句就上樓去了。
13樓到了,電梯一開門就看到地上鋪著一條很厚的墨綠色地毯,這一層樓的三間辦公室平行並排在右邊,到底左轉是廁所跟茶水間,走廊嚴格說起來不算寬敞,頂多兩個人同時可通過而已。張尚峖照著保全的指示來到第二間的門前,深紅色的大門跟地毯感覺很不搭,他拿著手中的磁卡對著門把上一塊灰色的方形區域,但門卻毫無反應。
「嗯?」張尚峖蹲下來看著門把,上面有被破壞的痕跡,「這棟樓的人是不是腦袋都有洞啊?門明明就壞掉了,為什麼沒有人報修呢?」他站起身四處張望著,瞥見電梯口的左邊貼著一張公告。
公告上寫著,「本大樓儀器設備均通過美國安檢認證,要價不菲,除非不可力抗之因素如地震、火災等,如有損壞,租用人需全額賠償。」
「原來是這樣啊。」張尚峖頻頻點頭,彷彿可以理解為什麼門壞了卻沒人通報。反正大樓只管制有沒有奇怪的閒雜人等進出,保全也不會這麼無聊每間門都去刷看看有沒有壞掉。
反正大門口有門禁、電梯也有,大家都是抱著僥倖的心態嘛,等出事再說啊。不知道整棟大樓到底有幾個辦公室的門是好的?想到這裡,張尚峖不禁啞然失笑。
張尚峖伸手握住門把往下壓,「咿呀」的一聲,門果然輕易就被推開,他伸手往門邊摸,摸到了一個開關,按下後馬上燈火通明,張尚峖這才看清楚,原來這間是律師事務所。
「所以,要來律師事務所的原因是什麼……財產……嗯,是想偷偷塗改變更嗎?」張尚峖猜測。
辦公室並不大,約莫20坪吧,光是文件櫃就占掉大半空間,裡頭只有五個座位,其中最裡面的座位旁邊還有一個與辦公桌同高的保險櫃。
「誰?」才剛要踏進辦公室,張尚峖眼角餘光瞄到左後方有個白影閃過,但這層樓的員工早就回家了,根本沒有人留下來。
他回頭四處張望,沒有半點動靜。張尚峖於是決定先不管他,準備到事務所裡頭一探究竟。
張尚峖直接走向最裡面的座位,桌上只有幾個檔案夾,還有一些零星的文件散在桌上。「唉,現在也沒人,不曉得那天掉在地上的文件是哪些?」他煩躁的抓抓頭,看著這間辦公室不知如何是好。
『危險……快走……』一個很輕的氣聲在張尚峖耳邊說著。
屋子裡突然變得有點冷。
他皺皺眉,「老子不喜歡這樣,你要說什麼就出來,大家坐下來好好談。」雖然嘴巴上說歸說,但張尚峖並沒有打算要做任何動作。
『紅頭髮……』
「媽的、想要紅頭髮要去找設計師啊,找我幹嘛?」張尚峖估計,剛剛那個白影大概就是現在在他耳邊說話的東西。
『害怕……』
『鑰匙……』
『逃……』
聲音仍然沒有消失,而是斷斷續續說著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單字。
突然一陣怪風,把桌上的文件吹到空中,像龍捲風一樣捲著文件轉,「現在還有特效可看,真是越來越先進了啊。」張尚峖語帶諷刺的說,看著空中的文件,他索性拉了一張椅子坐下,從口袋摸出煙跟打火機,就對著這陣怪風抽起煙來。
「想吸一口嗎?」張尚峖深深吸了一口、悠悠的吐了一個煙圈,露出十足享受的表情,「你出來,大家好好談,煙可以分你一根。」
過沒幾秒,怪風果真停了下來,一個半透明、穿著襯衫打領帶的年輕男子。
張尚峖露出一抹賊笑,咬著煙,「煙果然是男人的好朋友。」他隨手找了一個筆筒,把它清空,又從碎紙機找了一些碎屑,點了火塞進筆筒裡,等火點著了,他又丟了一根煙進去。筆筒就像發爐一樣,「轟」的一聲,瞬間就把煙給燒個精光,火焰由紅轉綠,最後熄滅;年輕男子的手上也多了一根煙。
「你哪位啊?」張尚峖從大衣內袋再摸出一本小冊子跟筆,翻到空白的一頁,準備做筆錄。
「我是這家事務所的助理律師,叫做阿穆,3年前因為過勞死在辦公室,結果就一直在這裡沒辦法離開。」這名叫做阿穆的男子也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個螢光綠的煙圈,「然後公司也沒有幫我超渡,開市、普渡我又搶不嬴其他的鬼,所以每天肚子都好餓、又沒有煙抽,我都快瘋了。」阿穆嘆了一口氣。
張尚峖上下打量著他,「看你一臉衰樣就知道了,變成地縛靈還真慘。」他頓了頓,「那你剛剛在那邊吹什麼風啊?你既然會搞這種特技,去嚇嚇你們主管不就有得吃了?」
阿穆搖搖頭,「我也試過啊,但是我們主管信基督教的,我根本拿他沒辦法。」他聳聳肩,又吸了一口煙。
「好吧,那你剛剛說那些『紅頭髮』『鑰匙』的是什麼意思?」
說到這裡,阿穆突然全身發抖,原本帶點螢光綠的臉現在更慘綠了,「兩天前……」
「嗯?」看他這樣,張尚峖也覺得事情大條,「你慢慢說,沒關係。」
「兩天前……有一個男人來事務所偷東西……結果死了……」
「死了?」張尚峖不自覺的拉高音量,「中間發生什麼事,你有看到嗎?」
「嗯……一個有紅頭髮的東西……把那個男人的靈魂吃掉了……」
張尚峖皺著眉頭,從口袋裡拿出張翠翠前夫的照片,「那個男人,是他嗎?」他把照片亮給阿穆看。
阿穆盯著照片打量許久,跟著瞪大眼睛、指著照片,「就是他!對!就是他!被吃掉的人!」
「這個男人來這邊要偷什麼?」張尚峖追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要來偷的是那個保險櫃裡的東西,」阿穆指著裡頭唯一的一個保險櫃,「那個櫃子裡面通常會存放一些重要人士的資料。」
「那你能把那個櫃子打開嗎?」
「我又不是大衛考伯菲,怎麼可能拿得出來。」阿穆攤手。
「也是。」張尚峖恢復冷靜,就算是鬼也不可能像電視上演得那樣、手伸進去就可以拿到任何想要的東西。
「所以,你也不曉得這個男人到底來偷誰的東西。」張尚峖雙手環胸,拉直背脊往椅背靠,「那麼,你說的紅頭髮的東西是什麼?他為什麼要吃掉這男的?」
「再給我一根煙吧!」阿穆搓搓手乾笑。
張尚峖拿了一些碎紙點燃,照著剛才的方式再丟一根煙進去,「現在的鬼真是越來越會討價還價。」
「嘿嘿!」阿穆拿到了煙,再吸了一口,「沒辦法,真的太久沒抽了,好開心!」
「那個紅頭髮的,不知道是男生還女生,可是只看背影感覺就是個正妹啊,結果轉過頭是個男人的臉,而且他身上不知道長的是什麼東西,綠綠的、很像是魚的鱗片。」
「那你跟他正面對上了嗎?」如果那東西不是人,應該也看得到阿穆才對,而且要滅口的話,應該就要連鬼一起滅。
乾乾淨淨,不留痕跡。
「呃……他是有看到我……但是……但是他說,他只要鑰匙跟貪心的傢伙,所以不吃我……」
「那你剛剛跟我說那些的原因是?」
「我以為你也是來偷東西的,所以想警告你叫你離開,不然就會跟那個人一樣;而且,恐怖片好像都是這麼演的,所以我就如法炮製嘛。」阿穆不好意思的摸摸頭。
張尚峖啐了一聲,「那我只能說,你演得有夠失敗。」
「如果那個東西吃掉他的靈魂,那屍體呢?也一起帶走嗎?」雖然根據鑑識報告可以證明那具焦屍的確是張翠翠的前夫,可張尚峖還是想確定,到底把他當烤肉的是那個紅毛怪還是別有他人。
「對,也把他的屍體帶走了。」阿穆頷首。
事情到這邊,差不多有些眉目。 張尚峖站起身,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點火丟進筆筒裡,「這是我的地址,你幫我留意一下,如果知道那天那個男人到底來偷什麼,就通知我。我辦案順利的話,找人免費幫你超渡,看你要上西天還是下輪迴都沒問題。」
阿穆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 「你真是個大好人!」
「……謝謝,我不想讓一個衰鬼發我卡,就這樣。」張尚峖轉身擺擺手,離開了13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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