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底層社會」的生活是怎樣的?
作者:匿名用户
讀者老爺們,你們知道一箱味精多少錢嗎?我猜你們不會關心這個問題,畢竟誰家也不會買一箱子味精,所以我告訴大家,一箱味精大約一百五十塊左右。為什麼我會知道呢,並不是因為我是開超市的,也不是因為我特別喜歡吃味精,因為我在工作中遇到過味精失竊的情況,而這個警情讓我印象深刻。那是一個的冬天,天天氣反常的冷。寒冷似乎凍結了轄區裡的牛鬼蛇神們惹禍的慾望,因此一天的工作還算平靜。吃過晚飯沒多久,檯子響了,轄區某超市失竊,我們一邊搓著手一邊驅車趕往現場。我們到達現場後,經詢問,原來失主是一對給超市送貨的夫妻,他們在給超市搬運貨物的時候,把擺滿了貨物的三輪車停在門外,這時候恰好過來一個小偷,看也沒看,順手從車裡撈了一個箱子拎走了。視訊顯示,小偷年紀約五十到六十歲,左腿有一點跛。
案情倒也簡單,年關將至,小偷小摸的情況很多。我安慰了失主幾句,讓他和我們回局裡受案,做筆錄。但是這兩口子顯然不願意配合工作,妻子蹲在三輪車旁邊,仰著頭看著我,帶著哭腔說,做筆錄有啥用?受案了就能找回來我的味精啊?她的眼圈紅著,說到激動處,兩個眼眶在燈光的照射下泛起了白光。她的丈夫,一言不發的靠在車邊抽菸,劣質菸草的味道刺鼻。
妻子繼續吭吭嘰嘰的說,我以前也丟過貨,也到公安局“備案”(這個婦女的原話,其實應該是受立案)了,你們也找不回啊。我一時語塞,心想這倒是,盜竊案多發,並不是每個案子都能破的。丈夫嘬完了一根菸,悶悶的說了一句,要不咱別去了,天還沒黑透,抓緊時間多送貨,還能多掙點,減少點損失。妻子聽見了,情緒似乎找到了發洩口,她猛的站了起來,撕扯著她的丈夫,罵到,你這個不長心的傻老爺們,你咋不看著點貨,就讓那小偷子把貨順走了?過路的行人興致勃勃的圍著看,還有人給不知情的人講解情況:這兩口子是送貨的,這不,貨讓人順走了。。。我感到一陣陣煩悶,天寒地凍也阻止不了吃瓜群眾愛看熱鬧的天性,我想起來了魯迅筆下圍觀砍頭的清人。
我阻止妻子繼續撕扯她的丈夫,平穩了一下她的情緒,讓輔警小弟疏散一下看熱鬧的無關人等,然後儘量和顏悅色的告訴她,跟我回去把案子立了更有助於找回損失。她喃喃的道,沒有用的,找不回來了。我看著他們失魂落魄的樣子,問道,這箱味精值多少錢啊?她告訴我,價值大約一百五十塊。丈夫又拿出一根菸,補了一句,我們兩口子幹一天活,也就掙一百塊錢,這箱子味精丟了,相當於我們一天白幹了,還倒搭錢。。。。說著,妻子又蹲在了三輪車旁邊。
我看著他們被冷風切割的黑紅皸裂的臉,他們破舊的棉衣,和根本擋不住寒氣的脖套手套,心想年關將至,要不是家裡真困難,誰還出來吃這份苦?兩口子損失了辛苦錢,還對公安機關失望透頂,我要是再不做點什麼,一走了之,這工作真是失敗到家了。我想了想,慢慢的對這兩口子說,大哥,大姐,我現在帶你們去找偷味精的賊,找你們的味精。這句話總算給了這對夫妻一絲希望,其實我並沒有多大把握能找到,可我看著這對物質和精神遭受雙重折磨的夫婦,我總得幹點什麼。那天晚上,我和輔警小弟帶著這個丈夫,走遍了超市附近所有的街區和住宅,我們每看見一個小商店、一個小飯館就進去詢問,有沒有人見過或認識監控裡的這個人。我帶著希望,迎著暖氣敲開一個個商舖的門,希望找到一點線索,又一次次帶著失望把暖氣關在身後,重新走進寒風裡。我們花了一個小時,把方圓一公里的區域走了兩遍,我沒帶手套,沒帶棉帽,我的鞋子那一層薄薄的皮毛擋不住持續的寒冷,但是我沒有說一個回字,我不能先說,我張不了嘴!最後,我們又一次回到原點,丈夫和妻子先說了,警官,我看你們也盡力了。。。真找不回來了,我也不怨你,你沒敷衍我倆,這大冷天的,啥也不說了,我還是很感謝你的盡心盡力。。。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回到警車裡的時候,我的上下牙才開始打架,我很感謝我的牙,他們沒在當事人面前劇烈頻繁的磕碰,總算讓我還有一點點體面。
我後來找過那地方的社區和街道居委會,讓他們幫忙辨認,是否認識一個跛腳的愛偷東西的老頭,無果。我也在下班後穿著便衣在附近閒逛,希望看到一個跛腳的老頭,還是無果。事情是平淡的,毫無戲劇性的轉折,我並不能像偵探片的主角一樣在故事的結尾跳出來抓住小偷,我只能在卷宗裡附上一頁工作報告:報案人因故不能來做詢問筆錄。不知道多久,這個卷會被塵封在沒有明確嫌疑人的未結案卷宗裡。
也許眾生皆苦,可是透過一箱子味精,我看見了底層人士失去了一天勞動收入的巨大絕望和歇斯底里的痛苦。
————————
有些人質疑夫妻兩個人一天掙一百塊錢太少,其實這只是那個男送貨工的薪水,他媳婦應該有別的工作,早晚不上班的時候幫忙,也可能是過年期間休息了幫忙,畢竟這個活一個人也能幹。還有夫妻倆送貨的是三輪摩托車,不是人力三輪車。
編輯於 2019-02-25 14:39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