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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連載】:【殘天闋.第一卷】明月映刀鋒 --高容(連載中)

風小刀心下驚詫:「這些邪族才剛殺了人,竟又想陷害無間島,這事我非管上不可!」

尖細聲的邪語靈吱吱笑道:「佬吾兄,你好沉的心機啊,想把殺人的事推給無間島!」

老者道:「我邪佬吾是個什麼角色,能在主子面前說上話兒?這是那外來幫手謀劃的!何況無間島欠下的血債難道還少了?怎算冤枉他!別說了,趕緊找人吧!」

那光頭的邪釋光心有不忿、嘟噥道:「蛇靈窟也死淨了,就剩下這蛇崽子,他也真能躲,害得咱們在這兒晃盪,照我說,就打他個落花流水,幹什麼這樣躲躲藏藏!」

眾邪談笑間已率隊離開,風小刀輕身飛下、伏於草叢裏,頓感到陣陣寒氣侵體而來,他忙運功相抗,隨著眾邪離得遠了,這陰冷之氣才緩緩消散。他正想躡上眾邪,右踝忽被地上一物緊緊箍住,令他險些叫了出來,低首看去,竟是一隻鮮血淋漓的人手,月光也映出那人蒼白的臉貌。

「大俠、大俠……」青年一頭長卷髮辮,渾身是血、氣息奄奄。

風小刀忙蹲下為他輸入真氣療傷,道:「壯士,你還撐得住嚒?」青年卻噴吐出一大口血來,嚇得風小刀急忙縮手,不知自己哪裡做錯了?

青年咬著牙道:「多謝大俠救命之恩,但我邪氣侵體太重,命不久矣,求大俠幫忙送個信……」他一把撕下衣袖,以鮮血潦草寫了「邪族盡滅數地」交予風小刀,道:「他們是魔界邪魂,已滅了我們,怕又去殺我兄弟,請你快去『蘭亭香榭』報個訊……」他指著血書袖底處繡的一尾小蛇,道:「蘭亭主人一見到我蛇靈窟的記號,就會相信你,大俠恩德,小的來世必報!」


風小刀感佩此人不顧生死、只心懸兄弟,義憤填膺道:「原然是魔界妖邪,難怪算計著無間島!大哥放心,魔界與小弟也有大仇,我必將信快馬送到,但我先帶你療傷!」

青年身子一顫,抬手無力地推了風小刀一把,道:「不必理我,快去!快……」似要再說什麼,卻是頭頸一垂,已然身亡。

風小刀安葬青年後即連夜趕路,但他從前隱居高山,江湖門派所知甚少,更不知什麼蛇靈窟、蘭亭香榭,只得先到附近小鎮打聽,在一番探詢下,才知道這蘭亭香榭原本是金華城中的一座荒廢古剎「蘭若寺」,約莫十年前,不知是哪來的大戶人家,召集了多少人力,一夜之間蓋起亭台樓閣,隔日一早雕樑畫棟竟已出現,蔚為當地奇聞,但大戶人家總神神祕祕,誰也不知裡頭住了什麼人。風小刀顧不得衣只蔽體、破爛不修,即馬不停蹄奔赴金華。



「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壓江城十四州」正闡明了氣勢雄偉的金華乃四方八路之樞要,更是前往無間島必經之地,此次除魔大會,江湖人物陸續匯聚到來,又逢城中將舉行寒食節慶,街道上熙來攘往、轂擊肩摩,十分熱鬧,直讓風小刀大開眼界,但覺處處都新奇有趣,他雖欣喜卻不忘身負重任,不多時已來到蘭亭香榭門前,只見朱漆銅門深鎖,兩旁石獅、巨柱偉立,雖氣勢不凡,但就與一般富商巨賈的豪邸相似,並無特別處。②

風小刀上前提了門環用力敲擊,卻無人應門,他只得拼命敲門呼喊,過了許久,終於傳來一聲吆喝回應,誰知這聲回應之後,又過半個時辰,沉重的銅門才緩緩開啟,出來一位身著翠衫綠裙,嬌俏可人、水靈靈的姑娘,甜甜笑道:「這位少俠,請問有啥事嚒?」

風小刀忙道:「有一位蛇靈窟兄弟託我將一封書信交給貴戶主人,是十萬火急之事。」

少女道:「我家主人不在,二公子倒在,請少俠稍候片刻,容小婢通報。」

風小刀著急道:「是燒眉毛的事,不知你家主人何時可回來?」

少女道:「主人極少在此,這兒多是二公子作主。」

風小刀又道:「這事拖不得,就拜見二公子吧。」

少女道:「請隨我來。」

風小刀拱手道:「謝謝姐姐相領。」他才邁入門庭,就被眼前景色給震住了,倘若瞧見的是金玉滿堂,驕逸奢華,那也不足為奇,可前方是一片芳草如茵、簇簇錦繡,群蝶飛舞、翩翩似雪,綿延無際的美景,有幾個年輕甜美、霓裳曼妙的丫頭居中採蜜、整理花草,如此七彩斑爛的明媚春光,實如仙境。

小婢碎步行入一芬芳小徑,見風小刀猶驚愕呆立,回眸淺笑道:「少俠請跟上了。」

兩人一路穿過繽紛花徑,小婢總能輕巧地避過萬紫千紅,彎了不知幾彎,風小刀以為終於要到內堂,著眼處,卻又是一泓湖水,波光瀲灩、碧濤粼洵,真是好一幅「落霞與孤鶩齊飛,湖水共長天一色」的美景,他終於知道為何需等上半個時辰才有人應門。

那湖岸邊輕泊一蚱蜢舟,小婢回首欠身道:「我們蘭亭少有外人來訪,這小舟只供府中人使用,舟身過小,請少俠見諒。」說罷輕身躍入小舟,撐起了船篙。

風小刀看這姑娘舉止極輕巧文秀,也小心翼翼輕身一躍、落入舟中,小婢瞧水波不濺,舟身不晃,不禁叫了聲好:「少俠好俊的功夫!」

風小刀微笑道:「姐姐過獎了。」他望著這一片湖光水色,心情恁地輕鬆起來:「我若不是身有要事,就這麼與姐姐說說笑笑、悠悠晃晃,倒是美事一樁,」那翠衫丫頭緩緩搖船、甜美婉約的模樣,令他不禁想起幼年玩伴:「小蝴蝶如果也在這兒,定要唱起歌來,不知君伯伯﹑君伯母和小蝴蝶現下怎麼樣了,可還記得我?」想到再過不久便可見到他們,心頭微微一暖,耳邊彷彿就繚繞著小蝴蝶清甜的歌聲。

翠衫丫頭搖船前行,美目有意無意地瞄向風小刀,心下暗忖:「這人功夫雖不差,可衣衫破爛,神情天真,他說的急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倒不知二公子為何要接見他?」

風小刀順著她目光下望,才猛然發覺自己長髮散亂、一身破衣,他本來下山後就要打點一番,卻因急著送信誤了這事,心想:「他們是大戶人家,不嫌棄我形貌粗鄙,反倒和善有禮,主人該是個好人,倘若魔界真與他們為難,我定不能袖手旁觀。」

前方有一白色九曲橋,連通湖心中央的白色涼亭,亭上簾紗輕舞,隱約可見羅幔內有一黑衣人負手而立,正憑欄凝睇這煙水濛濛之景,翠衫丫頭把船慢慢靠將過去,掛船繩在橋桅,讓身道:「二公子已在亭中相候,少俠請進。」

風小刀一上九曲橋,陣陣清雅幽冽的蘭香已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那橋杆十分精雕細琢,一路行去,更是千百奇蘭夾岸相送,兩旁春欄折柳、曲徑通幽,涼亭入口處,左右石柱各題「紅塵盡散無烽煙」、「入世不笑是癡癲」,橫匾「蘭心亭」,筆跡輕飛昂揚,盡顯主人瀟灑落拓之心,那黑衣人聽得背後腳步聲響,緩緩回過身來。

「世上男子竟有長得比姑娘還靚!可……」風小刀微微一楞,彷彿周遭景緻連同那翠衫丫頭全都黯淡無光,「可」什麼卻說不上來,他不自禁打個哆嗦,若說字如其人,這二公子陰鬱冰冷,與石柱上瀟灑的題字並不相襯。

「少俠請坐。」這二公子年約二十,但聲音穩練、氣度偉岸,相貌有著絕世般俊美,如雪的面容鑲著一雙幽深黑眸,眸底藏著陰鷙之火,一身鑲埋細金絲的綢緞黑衫,襯得他更加華貴神祕,一個人身上交融著冰與火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實是說不出的奇特。他悠然坐下,修長細白的手執起玉壼緩緩斟茶,道:「我聽下人說,少俠是專為蘭亭報訊而來。」

風小刀忙呈上血書,道:「是,小弟巧遇蛇靈窟的一位大哥,臨死前急託付給我,要貴府做下準備,以防魔界邪族來攻。」

二公子接了血書,瞧也不瞧地擺往桌旁,手中兀自溫壼,直到風小刀說完話,才抬頭望了他一眼,重覆道:「少俠請坐。」

風小刀見主人毫不動聲色,想他們該早有風聲了,就拱手告辭:「在下消息已帶到,還身有要事,就此別過。」他本有意結交除魔志士,此人也有禮相待,卻不知為何,一見到這人,方才放鬆的心情全然不見,似乎覺得自己來錯了。

「莫急,」二公子斟著茶、緩緩說道:「少俠披星載月,趕了數日路程,在下還未拜謝大恩。」

風小刀見他持禮相邀,再堅持離去,似說不過去,只得坐下道:「不過舉手之勞,公子不必介懷。」

二公子道:「敝姓月,名滅魂,請問少俠大名?」

風小刀報上名號,暗想:「滅魂?好凌厲的名字,這是吳越八名劍中,除魔僻邪的劍名!」

滅魂將茶杯遞到風小刀面前,道:「風兄喝茶嚒?倘若不喝茶,我便招人換上酒水。」

風小刀想到此地來人要千山萬水,趕緊一飲而盡,道:「喝茶好!月公子不必麻煩。」

飲茶需先聞味品香,可風小刀一心想走,倒像囫圇吞棗,滅魂看在眼底,也配合著不再品聞,淺酌一口後,笑問道:「風兄真是客氣,你說喝茶好,那麼這茶好在哪兒?」

風小刀胡亂入喉,豈有感覺,只得誠實答道:「月公子莫怪,小弟對茶品實在不懂。」

滅魂緩緩道:「茶聖竟陵子所著之《茶經》中記載茶之道,一源、二具、三造、四器、五煮、六飲、七事、八出、九略、十圖。除去七事、九略和十圖,每一樣皆影響一杯茶的味道。風兄可知珠茶向來只生產於氣候溫和、山明水秀的嶺南,其珍貴有『綠色珍珠』之稱,而我手中這壼『冰魄珠茶』更是萬中選一的極品,有清肺生脾之效,對練武之人頗有助益。再者,這茶湯是天池湖水,我差僕人千里冰封運送,這壼具乃是崑崙山北麓出產的和闐玉中,最珍稀的玉石品種『羊脂玉』所雕製而成,雖不易煮沸,但可溫水持久恒定,柴薪則是天山千年神木,風兄一路進門,在下正忙著溫壼恭候!」③

風小刀聽這茶大費周章,頗是咋舌,靜心回味,果然覺得溫潤生津,唇齒留香,全身疲累盡消,歉仄道:「從前我隨師父久居山中,只隨意用石壼清泉煮茶,渴了便當白水喝,實沒這般講究,真是糟蹋月公子用心。」

滅魂點頭道:「山泉甘甜清美,石壼粗獷更別有一番自在風味,觀少俠氣宇,便知尊師是怡情養性的高人,也難怪風兄瞧不上小弟這壼茶了。」說著便把一整壼珍茶灑潑於地!

風小刀大是愕然,忙道:「不,在下沒這意思……」一抬眼正和滅魂目光相接,但覺他雙眸宛如一泓幽潭,眼中之意深不可度,唯一看出的是,他並不想讓自己輕易離去。

滅魂微笑道:「不能讓貴客滿意的茶,留之何用?我也讓下人備了些小點,少俠不妨試試,匆促間,只怕不夠周到。」

桌上有琉璃、翡翠、瑪腦、琥珀四只玉碟,裡頭擺放著花草入味的茶點,分別是色澤金黃油亮、質脆酥香的蘭花根,潔白光亮、鬆軟爽口的桂花松糕,青綠鮮嫩、質軟滑順的靈芝糯圓,淡紫清幽、細膩甜香的冰糖蓮藕,各式小點都雅緻得宛如精飾,讓人捨不得入口。

風小刀不敢再辜負滅魂心意,趕緊胡亂抓了一把糕點塞進嘴裡,塞得太滿太急,險些窒息,幸而這松糕鬆軟得入口即化,倘若他抓的是靈芝糯圓,一個不小心被生生噎死,可就太冤枉了,他稍能呼吸即連聲讚道:「味道好極了!好極了!當真好極了!」見滅魂冷冷盯著自己狼狽模樣,他大是尷尬,好容易嚥下後才道:「小弟是個粗人,報訊也是湊巧,月公子實在太費心了。」

滅魂微笑道:「風兄見義勇為,蘭亭才得以避危,大恩不言謝,少俠是化外高人,平常俗物必然無用,在下欲相贈一言一物,」不讓風小刀推辭,又道:「在下自幼學習星相卜卦之術,不如由我占上一卦,少俠若有想知之事、想尋之人,儘可託問。」

風小刀聞言不禁心動,沉吟許久才道:「公子真可為我卜問?」

滅魂微笑道:「請說。」

風小刀躊躇半晌才道:「我想問……殺父仇人何在?」

滅魂道:「不知先人亡於何時何地?」

風小刀道:「十二年前菊香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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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隨手摘取身旁的一把蘭花瓣,拂手輕揚,云云瓣落、迎風飄散,幾許殘紅沾襟,襯著他
瀟灑俊逸的身影實是漂亮至極。他輕輕撥著一桌散落的花瓣,道:「上坎下乾——水天需
卦!彖辭曰:『險在前也,剛健而不陷,其義不困窮矣』,看來是凶中帶吉之卦,若問尋
人,此人該是……」他英揚的雙眉微微一蹙,抬起頭深深望著風小刀,一字一字緩緩吐出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風小刀身子劇震、精光大盛,與眼前之人凜冽對視,只見滅魂黑眸深處的灼灼火焰似要燒
融吞噬了自己,也映出了菊香村那一夜的血腥殺戮、父親灰飛煙滅的慘況,他悄悄握緊腰
間薄冰,刃身的寒氣源源沁出,汗珠緩緩地順著他堅毅的鼻樑滑下,一種靜謐肅殺氣氛自
二人間悄然升起,四周的空氣彷彿在剎那間凍結,靜得連花瓣落地聲都聽得清……

他心思紛亂、苦理頭緒,自己初下山,並不識得半人,只是感佩那個蛇靈窟兄弟拼死力抗
魔界,才允諾送信,可為何變成是向魔界通風報訊?眼下情況直如墜入了五里霧中,他雖
想報仇,也未想過一出道就與仇人生死交鋒,已經答應師父「若遇則避」,可此時又該如
何避?自己會命喪此處嚒?還是真能手刃仇人?

他忽然明白先前的不舒服從何而來,這人身上難以言喻的陰冷氣質,竟與十二年前的那一
夜,月光下戴著半邊奇詭面罩、如鬼魅的身影,有幾許神似!

滅魂靜靜地注視風小刀神色變化,許久才一哂道:「風少俠莫要誤會,我所謂近在眼前,
是指此人再不久便要出現,而且在不遠之處,嗯……」他一瞥花瓣所示卦爻,又道:「卦
中有示『利涉大川,往有功也』,該是遇水則達、一切皆與水有關,看來少俠可於穀雨之
時,東行至『浮沉海』,當可遇見此人!」

風小刀見滅魂未有其他舉動,炙熱的身慢慢冷卻下來、握刀的手也緩緩鬆開,可內心仍是
十分澎湃,也許此人一身神祕陰冷氣質,令他有了先入為主的觀感,但覺滅魂的笑容也是
意味深長。風小刀點頭稱謝道:「多謝月公子指點,在下當告辭了。」

滅魂道:「我瞧風兄乃俠義之輩,在江湖中行走難免遇上妖魔惡道,在下尚有一物相贈,
風兄切莫推辭。」他從懷中拿出一株蘭花草道:「這是『十三還魂草』,任何創傷重病,
吞服此物皆有保命十三日之效,趁此十三日,若能尋得神醫出手救治,當可轉危為安。」

風小刀也不再推卻,道謝後即告辭離去,他既然知道仇人下落,無論如何也要趕至浮沉海
一探究竟,至於蘭亭香榭神祕的二公子滅魂,暫時也不擱在心上了。

翠衫頭送走了風小刀,回到蘭心亭,一時不敢驚擾主人,只癡望著滅魂修長飄逸的背影
,許久才輕聲道:「二公子,風少俠已離開,浮沉海約戰的信也已經請任先生回覆邪族,
只是蜜奴有一事不明白。」

「咻——」蜜奴被內力一引,身子旋飛而起,一下子投到了滅魂懷裡,蜜奴又嬌又羞、雙
頰飛紅,膩聲道:「二公子……」

滅魂低了頭,輕沾上她朱唇,道:「妳有什麼不明白?」他深似碧潭、邪冷又溫柔的眸光
幾乎能把小女子溺斃,隨著他放肆的親熱,蜜奴更是渾身酥軟、神思迷茫,嬌喘道:「這
人是有些身手,但看來……如此粗鄙,公子為何……」

滅魂一時停了手,冷哼道:「粗鄙?妳可知他有個很了不起的師父!冰魄珠茶只對內功高
深者有益,根底太差,飲時無法禦寒,反會受其害。方才他囫圇吞入,渾然不覺,足見他
道家功底十分淳厚,只不過,」他淡淡笑道:「智者好茶、勇者好酒,他倒是個教人一眼
就看穿的實心人!」

蜜奴美眸亮了起來,道:「我明白了,他身手不凡,正好可大加利用,二公子引他到浮沉
海去,莫不是要借他的手除去邪魂?」

滅魂冷哼一聲:「邪魂?那一群烏合之眾還不入我眼,我要除的是——」他微一沉思才貼
上蜜奴耳畔,吹氣似地吐出二字,蜜奴臉色霎然蒼白,嬌軀不禁一陣寒顫,所有情慾熱火
瞬間冷卻,滅魂溫柔地安撫著她僵硬的身子,道:「妳這麼害怕嚒?」

蜜奴怕口齒打顫過劇,緊咬著牙根,費力道:「二……二公子心計過人,無論什麼……大
事,事……無不成……」

滅魂狠狠吻了她一口,笑道:「這些頭中,就屬妳最得我心思。」他放下懷中女子,遠
眺氤氳朦朧的碧湖,幽幽說道:「妳可知我為何甘心被派守在此地十年,這小子就是我要
等的人!」

(註①:「報怨以德……」語出老子道德經。)

(註②:「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壓江城十四州」語出李清照題八詠樓,她避亂金華時
,感嘆山河破碎所題的詞,小說借用此句,表示將由金華的蘭亭掀起中州山河的動盪。)

(註③:「一源、二具……」語出陸羽茶經,陸羽人稱茶聖、號竟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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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話下來,這些青年俠士頓覺得自己比起古聖賢實相差不遠,甚是飄飄然,只雷海心想:「一個年輕俠士不過糾聚幾個江湖武人,就拿封禪會諸侯的大事相比,當真可笑,難不成他把我們比做諸侯、還將自己比做了禹帝,那麼刑島主又被擺放哪兒?」他老眼皮下精光閃爍,啞聲道:「五俠立意雖善,可擒這批小狐仔容易,擒狐王嚒,咳咳,就難囉!」

玉冰華謙遜道:「雷爺說得極是,狐王的確狡猾,但魔門封閉十二年,如今才一開啟,立刻就有十多個門派遭害,可見妖魔手段兇狠、野心不熄,接下來必有更大的圖謀,所以這擒狐行動乃是除魔大會的前哨戰,無論多困難,冰華也要極力完成,還盼前輩能施予援手,就像當年長江三蛟義助之情,我無間一直銘感五內。」

雷海嘆道:「當年……唉!這次除魔大會,咱們定得作足準備才是。」他心神不寧,眼神散離,彷彿聖嶽峰那一場昏天暗地的廝殺又在眼前……

他是此間唯一參與聖嶽戰役者,像玉冰華、宮紫風這種意氣風發的少年俠客是無法了解,一個痛失兄弟、拖著殘破身軀的老人再次面對相同仇敵時,既憤恨又駭怕的心境,更不會了解,人為求一線生機,竟可以對生死結義的二個兄弟見死不救,以至於愧疚度日、惶惶終生,每當眾人頌讚長江三蛟的大義時,字字句句都像一根根針狠狠扎入他心窩。

宮紫風秀眉一揚,自信滿滿道:「雷爺不必擔心,五靈王雖名氣響亮,可我無間也非浪得虛名!今日北桑瓦子舉行寒食節慶,有各式表演,我們以狐狸仔獻祭為餌,引誘狐王前去,那裡車水馬龍、龍蛇混雜,狐王難以查覺我們已布下天羅地網,又有諸位俠士相助,我就不信這妖狐真有通天本領,還能逃出去!」

伍上陌也大聲附和:「玉五俠向來智勇雙全,有他帶領大夥兒,那狡狐還不手到擒來?到時咱們再嚴刑逼供,定可拷問出魔界所有佈署。」

旁邊一群女道姑之首拱手道:「在下『青衣空舍』木桑兒,與師妹一干人都聽玉五俠差遣。」這女道姑神靈目清,雖只二十多歲,卻莊嚴端秀,她身後女道七、八人,年正芳華,個個青衣素服、頭上挽髻,手持拂塵,也是神情端正,少有言笑。

玉冰華拱手道:「多謝青衣空舍信任在下,貴派師尊觀玅道長可好?」

木桑兒道:「託五俠之福,師尊一切安好,晚得幾日,她老人家也將上貴島參與除魔大會。」她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聲如珠玉。

伍上陌瞧了女道一眼,不禁心想:「這些女子做了道姑,真是可惜了。」

玉冰華見眾人以自己為首,俱皆應和,但覺又替師門爭了幾分光采,當下命眾人兵分幾路,守住狐王所有可能逃脫的路線,又問宮紫風:「箱子都備齊了嚒?」

宮紫風答道:「還差最後三只箱子,正從山腰處運來。」

玉冰華道:「天色不早了,我和廣陵幫弟兄先去佈守北桑瓦子,妳等箱子數點清楚後,就趕緊差人搬去,記得別誤了獻祭時辰,這涂山狐穴也得留人看守。」眾人見他調度有方,再無異議,即分頭行事。

風小刀待在樹梢高處,從枝葉縫隙間瞧見玉冰華大將天成、指揮若定,暗暗佩服:「無間大師兄果然厲害,非但武功高強,帶領這些人辦事也是妥妥當當。」

過了半個時辰,果然又有無間弟子抬著三口箱子過來,宮紫風見萬事齊備,即開始點派人手,準備將木箱全搬往北桑瓦子。

「啊!」抬著最後一只木箱的無間弟子忽然發出厲聲慘叫、仰天翻倒!

眾人大吃一驚,宮紫風忙過去查看,見師弟已然斷氣,身上卻沒有半點刀劍掌傷,也沒有中毒跡象,一時查究不出死因,為免誤了擒狐王的大事,只得吩咐其他人接手,豈料那師弟一靠近箱子,也立刻倒地斃命!

這下群雄都驚顫起來,想山林中難道有惡鬼作祟?風小刀見鬧出兩條人命,趕緊從樹梢溜了下來,道:「箱子裡射出了細毛針,從他們下頷直射入腦門,才會不見半點傷痕!」

宮紫風翻看二名師弟的下頷,果然看到細針尖似的小血點,若是抹去了血痕,幾乎看不出任何外傷,風小刀是憑著聽風辨形,在第二次才識出箱子裡有細針射出。眾人雖驚訝小子能識破機關,但見他一身破衣,臉上髮上盡是風沙塵土、骯髒邋遢,也不在意,反而是宮紫風臉色冰寒,令他們心中惴惴:「這只箱子原是陰陽雙仙負責,如今害死兩名無間弟子,宮女俠定會追究!」一時都把目光望向兩人。

陰仙子趕緊教陽仙童過去查看,陽仙童全身戒備才發掌擊開箱蓋,瞬然間,他並未遇到半點細針暗器,反而像被一股巨力吸入昏沌之地,眼中所見不再是雪白的小狐狸仔,而是陰仙子與一粗壯男子嬌聲調情,男子回首嘲笑自己,赫然竟是錯日莊主伍上陌!

陽仙童氣憤得轉身衝向伍上陌,揮出重拳,怒道:「賊眼廝,你巴巴地瞧著咱家仙子做啥?還笑個不止?」

伍上陌雖感莫名奇妙,但自負武藝遠勝這瘦小老頭,也不甘示弱地舉掌相迎,喝道:「俺怎麼得罪你了?」

陰仙子見陽仙童忽然出手,雖不明原因,但二人向有默契,她離伍上陌較近,手腕倏抖,一條柔軟綵帶如利箭射去,更快地打向他面門。伍上陌大掌凌空一抓,已將綵帶牢牢拽住,調笑道:「陰仙子可管好妳的綵帶,要縳也縳個年輕白小子回去,別縳上俺這麼個魯大漢!」說罷運勁一扯,令陰仙子幾乎撲跌過去,伍上陌正自得意,忽感到一陣狂猛內力直鑽入心,卻是陽仙童見陰仙子吃了虧,忙運內力加注於綵帶上。

伍上陌急欲撤手,陰仙子的綵帶卻連打幾個轉、緊緊綑住他手掌,這招「春蠶絲盡」最是纏黏,伍上陌一時甩脫不開,只得趕緊運功護住心脈,抵擋陽仙童洶湧而來的內力,心口疼痛卻仍慢慢擴散至上身,霎時,他臉色青紫,一口氣喘不過,竟然就要斃命當場。

原來陰陽雙仙盛名於准北,乃在於陽仙童的「逆脈掌」,而非陰仙子的「羅袖香」綵帶,這逆脈掌會令人全身血液逆流回心脈、爆裂而亡。

雷海見勢頭不對,運勁一擲,風雷杵落在雙方中間,他運行內力隔空牽引,風雷杵立刻如陀螺般旋轉不止,不但化消雙方內力,還將綵帶兩端都捲收起來。咻一聲,雷海收回捲著綵帶的長杖入手,怒喝道:「都是同道中人,有這等功夫自相殘殺,不如除魔去,咳咳!」

群豪見雷海單獨對上三人,既驚駭又佩服,都發出喝采,卻不知他其實取了巧,凡人皆有經脈,可長杖並無經脈,所以陽仙童的逆脈掌於長杖上無可發揮,便威力大減。陰仙子眼看獨門武器落入雷海手裡,上前索討顏面盡失,不索討則從此毋需立足江湖,沮喪不已,心中只盼他能自行歸還。

雷海走向那古怪箱子,伸了長杖擊打箱蓋,蓋子一彈而起,忽然間,他瞪大了雙眼,淒厲大喊:「大哥,大哥,您原諒我吧!」語聲未畢,就發狂似地衝出人群,沒入樹林裡。

眾人見這情景更加驚駭,再沒人敢碰箱子,紛紛問道:「宮女俠,妳說怎麼是好,還搬這些箱子去北桑瓦子嚒?」

風小刀也茫然不解,他明明看見箱子射出細毛針,才使無間弟子喪命,怎會變成這樣?

宮紫風心念一動,命令那可憐師妹道:「妳去開箱子!」師妹心中害怕,低低哀求道:「師姐,我……」宮紫風忽用力推了她一把,令她直撲向前、撞向箱子,眾人都屏住呼吸、睜大眼看究竟會發生何事?

風小刀卻更快閃出,一把拖了女子到身後,對宮紫風大聲道:「妳這不是讓她去送死嚒?」一回頭,卻見那師妹嚇得臉色蒼白、眼神憂傷驚恐,眼下分分明明印著一隻小彩蝶!

「小蝴蝶!」風小刀心頭一震,但見她眉目清秀柔婉,依稀有當年冷無思的模樣,只是更加嬌弱,本以為再度重逢,小蝴蝶依然會是笑靨如春風、歌聲嘹亮飛舞的蝴蝶,誰知景況全然不同,他心中既激動又納悶:「以君伯父在無間的地位,小蝴蝶為何會受人欺侮?她還記得我嚒?我若和她相認,那兇霸霸的師姐不知又會說什麼?」頓覺得此刻實非相認的好時機,只得放開了她。

眾人見髒小子竟敢得罪宮紫風,都把目光注視過來,宮紫風怒道:「哪個門派的?還不出來管教這小子?」她以為風小刀是隨師門來參加聚會的低層弟子,不願自降身份與他計較,而是責罵他師父,群豪面面相覷,見無人敢出來認領這小子,盡垂首不語。

風小刀奇道:「我是妳師叔,誰會來管教我?」

宮紫風長劍唰地出鞘,呼斥道:「你敢佔我便宜,當真不知死活!」正想教訓這狂妄小子,卻聽伍上陌大喊一聲:「宮女俠!」

原來陽仙童糾纏不休,雖被錯日山莊弟子拉擋住,仍隔空罵道:「賊眼廝,你再瞧仙美人,我剜了你雙眼!」

伍上陌摀著胸口冤枉道:「你家仙子俺是萬萬不敢想的,要想俺也想……」他目光瞟向小蝴蝶,壞笑道:「那小美人!要是俺能抱抱她、親親她,這一掌才不算冤枉!」

風小刀見小蝴蝶受欺侮又聽這污言穢語,怒火陡升,伍上陌見他氣虎虎走過來,喝道:「臭小子得罪了無間還不夠,又想做什麼?」

陽仙童也喝道:「難道你也想來搶我家仙子?」

風小刀未料陽仙童如此夾纏不清,靈機一動指著伍上陌道:「在下絕不敢瞧仙子前輩一眼,這賊眼廝是壞人,我替你教訓他!」錯日山莊弟子趕緊圍護住受傷的伍上陌。

陽仙童滿意道:「諒你也不敢動仙美人腦筋,但賊眼廝瞧的是我家仙子,你這麼光火做啥?難道他也瞧上你小媳婦?」忽又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我陰仙子乃是絕世大美人,賊眼廝看見她之後,怎還瞧得上別人?你小媳婦是誰?讓我品看品看!」

風小刀一怔,想小蝴蝶只是兒時玩伴,就連青梅竹馬也算不上,怎能說是小媳婦?見她雖是憔悴瑟縮卻楚楚動人的模樣,一時不禁臉紅。

宮紫風冷冷說道:「小師妹妳可真本事,一下子就惹得幾個男子為你爭風!」

小蝴蝶嚇得急搖頭道:「師姐,我不識他們,真的、真的!」

風小刀聞言心下窘然:「莫非她真把我忘了?」只覺得自己滿心與她敘舊,實是一頭熱,未思及多年不見,自己形貌改變不少,她當然不識得。

陽仙童左張右望,忽對宮紫風哈哈大笑道:「原來妳就是這小兄弟的媳婦兒!」

宮紫風跺腳喝道:「你胡扯什麼?」她實不明白陽仙童如此胡攪蠻纏,怎能在江湖上揚名立萬。

陽仙童疑惑道:「我猜錯了嚒?可龍配龍、鳳配鳳、耗子的兒子會打洞!妳這兇婆娘和髒小子最般配,像我這麼威武不凡,自然就配上傾城絕色的仙美人。」

風小刀哈哈笑道:「是啊,媳婦兒,咱們三個月前在情人湖畔私下拜堂入洞房,怎麼妳轉眼就不認我了?」

宮紫風幾欲氣炸,罵道:「你這又髒又臭的渾小子,敢再瘋言瘋語,瞧我不割了你舌頭!」風小刀笑道:「妳從前說我黑炭頭的模樣最最威武,怎麼現在就嫌我又髒又臭?啊!難不成妳紅杏出牆,看上了白臉小子?」他見宮紫風一劍刺來,身子一溜即滑入樹叢裡從另一頭鑽了出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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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紫風氣極,唰唰唰地連刺出十數劍,一記快過一記,眾人想這小子定要成個馬蜂窩,豈知他上滾下溜,藉著樹林空隙避來閃去,口裡還不斷呼喝:「我千里迢迢而來,就是要上無間拜見刑島主,妳再這麼兇巴巴,小心我休了妳!」宮紫風怒道:「今日不討回毀譽之恥,我便不姓宮!」風小刀笑道:「咱們成了親,妳自然不再姓宮,要隨我姓。」

眾人見宮紫風劍劍精妙卻招招落空,心想若不是情人耍花槍,髒小子怎可能躲得過無間劍法,又聽他大剌剌地說要拜見刑無任,更覺得他是上島去提親。

陽仙童一下子就猜出答案,樂得拍掌哈哈大笑:「小兄弟,這是你不對了,小倆口子鬥鬥氣難免,可絕不能提休書,難怪小媳婦生氣,像我時時刻刻都把仙美人捧在手心。」

宮紫風屢刺不著,瞥見眾人全似笑非笑望著自己,直是羞憤難當,恨不能將這臭小子碎屍萬段,但她畢竟師出名門,心中越怒反而沉靜下來,不再一味猛追,長劍忽然一個迴盪,使出「風生水起」的慢招,這劍招看似緩慢,其實內含六十四路變化,每一式未使到盡頭就衍生出下一式,式式相串,又像是所有變化只是一大招,足以讓敵人眼花繚亂、疲於奔命。

風小刀以為要被刺中左肩,剛側身躲過,宮紫風劍尖已滑到他膝眼,風小刀忙退步閃開,迅然間,宮紫風又已分刺他頭、肩、胸、腿……六十四處,風小刀心中牢記師訓要留情三分,就只以移劍式閃避,使的雖是基本功夫,但以他此刻功力,就算是最粗淺的步伐也能飄移得精妙絕倫,每一步都恰好藉六十四卦方位閃躲「風生水起」的六十四路劍刺。

宮紫風眼識何等高明,立刻生疑,怒道:「你怎會使無間的功夫?」

風小刀道:「我說了是妳師叔,自然會使三無的基本功。」

小蝴蝶心中感激這人救了自己,但見他瘋瘋癲癲,一下子說是宮紫風夫婿,一下子說是師叔,著急道:「你別再胡說了,師姐不會放過你的!」

宮紫風恍然明白:「是了,他處處迴護師妹,二人定是早就相識,這武功是師妹傳授!」劍光一轉,竟是直指小蝴蝶,呼斥:「妳這個叛徒,竟敢洩露本門武功!」

小蝴蝶未想師姐忽殺向自己,急得拔劍抵擋,卻因手腕受制玄金絲,長劍只出鞘一半,眼見紫光劍尖已逼進面門,風小刀又撲身過來,她嚇得閉起眼睛,左掌用力將風小刀推離劍圈外,免得他遭殃,誰知反被風小刀內力一引,她身子向上騰起,在空中飛旋數圈,耳聞「叮!」一聲巨響,火花四起,竟是風小刀兵刃上手,掠過小蝴蝶頸邊、擋住宮紫風長劍。

風小刀深怕刀氣傷及小蝴蝶,將她隨手一帶、拋向空中,唰唰唰快攻數刀逼退宮紫風,左手正好接住空中落下的小蝴蝶,他將人安然放下,喝道:「別打了,我來開箱子!」

「無間島人專欺侮同門弱小,好不威風!」箱子裡忽然發出冷冷聲音,旋即一道白光身影破箱而出!

宮紫風見這人暗中殺了兩名無間弟子,絕對是狠辣邪魔,立刻身如離弦之箭,挺劍飛刺向白衣人,她萬分惱怒,這一劍實是畢十年功之精華,直如一道紫光劃過,眾人打從心底佩服無間劍法當真名不虛傳,盡高聲喝采。

「嘶!」一霎眼,風殤劍尖已抵在白衣人胸襟上,眼看他就要長劍穿胸而亡,誰知他竟不閃不避,只緩緩抬頭,露出一抹詭異又得意的淺淺微笑,冷銳空茫的雙瞳,精光乍現,宛如一道細針般,倏然刺入宮紫風眼底!

「大師兄?」宮紫風一時震驚、硬生生地收劍,她刺劍力道極強,往後翻身數迴旋才卸去衝力,卻仍被劍勁反挫得幾乎要嘔出血來,只見那人明明是個白衣少年,為何一瞬間,卻化成她心心念念的大師兄?

宮紫風穩身站立、長劍遙指對方,恨聲道:「你這妖魔,使魅惑術擾亂人心!」

白衣人身影一飄,輕上樹梢,纖盈靈巧得宛若紙片,頭下腳上地倒掛橫枝上,朝宮紫風嘻嘻一笑:「我不過是幫妳見到了妳的心。」

這少年不過十五、六歲,身形瘦小、膚白勝雪,一張極為小巧的瓜子臉,五官細緻、唇紅齒白,眉目間隱有一絲狐媚味兒,可分明是個男兒身。如此粉嫩嫩的娘娃兒竟耍得人心惶惶,群雄大是愕然,伍上陌指著樹頂氣憤鬨罵:「原來是個沒長眼的奶娃娃!你快快給無間磕個響頭、再束手就縛,否則俺打得你白嫩嫩的屁眼開紅花,教你十天半月坐不了地!」

無間弟子見師姐吃虧,一起搶上樹頂,唰唰唰數劍齊出,白衣少年一個翻身坐起,藉樹枝晃來盪去,就把他們碰碰碰全掃落地,笑道:「九爺行走江湖時,你們都還在吃奶呢!」

陰仙子羅袖香綵帶原是一雙,被雷海奪走一條後,就將另一條綵帶拋甩上樹梢,拖著陽仙童一齊飛身上樹,綵帶又一個兜轉,對著少年當頭打下。

少年才仰身避過,陰仙子的綵帶忽然一分為五,分打他眼、耳、鼻、口,五官乃人身極弱處,兩人相距又近,少年殊難閃避,這突來的陰毒之招,所有人都是一驚。

少年飛快地折了根樹枝,分點五處擊退綵帶梢端,陰仙子纖手一繞,將五條綵帶捲回一束,圈盪向少年頸項,想絞纏對方咽喉。少年卻是兩指一拗,緊緊勾挾住綵帶,兩人各僵持一端,陰仙子使勁回扯也動不了,一張大彩臉漲得只餘紅色。

少年還抽空向樹下丟了顆松果砸風小刀頭頂,喊道:「喂!兄弟,你還不快動手!」

群雄大吃一驚,想原來髒小子是妖人同夥,才屢屢生事,風小刀閃身避過松果,愕然道:「動什麼手?」

少年邊抵擋陰陽雙仙合攻,邊喊道:「咱們不是來救狐狸仔嚒?我纏住他們,你趕緊把箱子全打開,放它們逃生去!」

風小刀明知會得罪無間,仍奔去打開箱子,無間弟子搶過去阻止,但如何是對手?風小刀飛快把他們點倒,伍上陌受傷沉重,見對手如此厲害,連忙躲入樹叢裡,只宮紫風拼命纏鬥,她畢竟名列無間七子,雖受內傷,劍法仍十分凌厲,風小刀又存心留手,雙方一時難分難解,百多隻狐狸仔既被釋放,自然逃命似衝奔向山林裡,一忽兒就都消失不見。

陽仙童見陰仙子與對方僵持不下,順著樹幹飛繞到少年後方,提了雷霆萬鈞的一掌,重重拍向他背心!

少年冷哼道:「倘若不是九爺身有要事,便奉陪幾位玩玩又何妨?」他手指一屈,陰仙子感到綵帶鬆脫,滿凝神接回,豈知少年十指如花朵綻放,釋放綵帶時彈出微妙巧勁,勾撥出不同角度變化,綵帶竟對著後方偷襲的陽仙童長甩過去,陽仙童不得不躍下樹閃避。

少年趁陰仙子落單,手中樹枝輕輕一掠一捲,又勾著綵帶反繞回來、圈扼住她玉頸,陽仙童大吃一驚,趕緊再飛騰上樹,但仙美人落入敵手,他投鼠忌器,也只能束手就縛。

白衣少年制服陰陽雙仙後,細瘦的身影猶如一道白光般,在樹林、人影間騰來竄去,眾人一時發出慘叫,風小刀一刀逼退宮紫風,趁隙回頭瞧去,驚見白衣少年用一條長銀絲穿過陰陽雙仙、錯日山莊弟子和青衣空舍女道的腕骨,將眾人串在一起,提在手上,唯獨放過了小蝴蝶。

風小刀大是驚愕,喝問道:「你做什麼?」少年一挑柳眉,笑道:「這些人無故斬殺我徒子徒孫,我九狐兒若就這麼算了,豈不是太窩囊!」

「狐王九狐兒!」眾人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他外貌過份年輕,才令人一時聯想不到,九尾通天狐至少三百年修行,難怪他自稱行走江湖多年,風小刀想起幼時曾看過狐王背影,那時他就已是名少年,如今竟沒半分改變。

宮紫風見情勢十分不利,只得暫停下手,沉定心思尋找一擊必中的時機,故意拖延時間道:「狐王最擅魅惑人心,尤其『離魅瞳術』會令對手看到心中脆弱的幻像,他就是憑這妖術探得許多重要消息,使中州多次傷亡慘重,但咱們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交手時不要接觸他目光,這瞳術也沒什麼了不起,大家不用害怕!」

眾人均想他無間七子光風霽月,自然不怕,但自己內心深處的黑暗之痛,或悲傷憤恨、或嫉妒罪惡,不由得悄然浮上心間。陽仙童身形瘦小,最懼怕粗壯威武的男子勾引陰仙子,自然將伍上陌視為情敵,而宮紫風會看見玉冰華,正因為那是她不可得之人。

風小刀急問狐王道:「你究竟想怎樣?」九狐兒笑道:「兄弟莫急,我已想好一個絕妙主意,咱們合力剝下他們的毛皮,然後拿到北桑瓦子叫賣,人皮比狐皮貴重得多,這一大串人皮賣的銀兩,可夠咱們樂一陣子了!」他每句話都將風小刀圈套成幫兇,風小刀向來樸直又少臨敵經驗,如何是狡狐對手?見眾人目光如刃瞪著自己,心中雖著急,卻是百口莫辯。

伍上陌額上豆大的汗珠滴滴直落,驚叫起來:「萬萬不可,九爺,我……哎喲!」不見九狐兒怎麼出手,只白光閃動,伍上陌頰上已刺著小撮細白毛針。

風小刀暗暗心驚:「妖魔果然狡猾,他臉上笑語相迎,手段卻甚凶殘,我一心想剷除魔界,想不到竟和他同聲一氣,與無間作對!」他遭狐王誣陷成妖魔幫手,否則聯合宮紫風,該有機會制住狐王救人,但若冒險獨自出手,不但會腹背受敵,一個不好,狐王還可能發狠殺人,他左思右想,一時間也沒有好法子。

九狐兒剛才躲在箱子裡,憑著狡計先後創傷雷海、伍上陌和宮紫風,本以為只剩陰陽雙仙較難對付,豈料冒出一奇怪小子,竟能與宮紫風打得不相上下,這一來破壞了原先計劃,幸好這小子與群豪並不同道,又不懂江湖險惡,他才有機可趁,能離間對方,此刻他故意說笑和虐待眾人,就是要讓風小刀分心,好再施展絕招離魅瞳術。

他悠然坐在樹枝上,將手中銀絲甩來盪去,眾人跌跌撞撞在一起,都受不了疼痛哎喲哎喲地慘叫,他猶笑意盎然道:「蛛王借的銀蛛絲可真好用……」談笑間,忽地精光大湛,如兩道長細針般疾射向風小刀雙眼!

風小刀虎目睜睜地盯著狐王動靜,卻忘了這樣反而最危險,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忽感應到身後宮紫風殺氣騰動,忙迴身迎招,卻正好避過了九狐兒的瞳術!

「絕殤天風!」宮紫風趁風小刀和九狐兒凝神對峙,竟強忍內傷使出七絕劍法,她舞動風殤劍,接引天地之氣,化為陣陣狂風,周身的飛沙走石盡飽含氣勁,宛如千萬暗器厲厲飛射向風小刀,要把他刺成千百窟窿。

風小刀兒時曾見識冷無思使這劍招,知道威力十分驚人,他想不到下山來第一次正式對戰,就對上同宗之人,雖不想傷害宮紫風,但一面臨如此強大的劍招,已無忍讓餘地,剎那間,無欲刀法豁然而出,薄冰乍現萬丈星芒,形成一扇光屏,千萬沙石碰之盡飛化成粉。

宮紫風感到一股冰寒刀氣反衝回來,似浩瀚無垠,又似空空盪盪,竟將自己的狂風劍氣推散成一片虛無、消沒不見,她心中驚駭,卻仍不肯放棄,反而加提功力、飛身挺劍刺去。

風小刀在一片沙粉煙塵中,乍見紫芒刺到,忙提氣一躍、縱身避開,他武功本以迅快見長,這一避恰好在千驚萬險中閃過,而宮紫風早已算好這一劍若不能刺中風小刀,也必中九狐兒,因此雙目緊閉,以免又被瞳術影響。

九狐兒未料宮紫風不顧同道安危,更想不到她在受了內傷後,還能使出七絕劍招,見磅礡劍風衝了過來,驚駭得拋去成串人質,疾向後退。風小刀見機甚快,點點星光一閃,已七刀八落地砍斷眾人腕骨上的蛛絲。

九狐兒仍慢了半步,眼看就要被狂猛劍氣給轟得身骨俱碎,嚇得魂飛魄散的剎那,宮紫風劍行一半,竟是氣竭力盡,嘔噴出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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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狐兒見此良機,怎能不痛宰無間宿敵?「天狐散華!」他九尾疾展,三丈長的白毛尾如巨扇狂掃,捲起旋風渦流,千百銀針對著正飛衝過來的宮紫風倏然爆發開來!

風小刀大吃一驚,忙撲身過去,右手舞成刀屏擊退滿天銀毛針,左手快速抓住宮紫風腳踝凌空向後拋去,宮紫風嚇得雙足急蹬,只見空中劃出一道紫色長弧,「碰!」一聲,她身子跌在數丈之外,一隻白足露在風中,白靴卻緊握在風小刀手裡,饒是她一個成名女俠也又羞又窘,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九狐兒大是驚詫:「這小子如此厲害,再不走,莫說我只是九條尾巴,就是九條命也不夠了!」一下子竄到了樹梢頂,笑道:「兄弟,老哥哥先走一步,這兒交給你收拾善後了!」在樹梢端幾個飛騰,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宮紫風仍萎坐在地、無力起身,風小刀趕緊過去扶人,宮紫風卻揚起玉手要狠賞他一記耳光,風小刀瞥見她指尖銀光閃動,竟是暗夾九狐兒遺落的細毛針要刺殺自己,大掌一抓,更快地扣住她手腕。風小刀心雖寬厚,但想自己救她性命,她卻狠辣回報,也激起怒氣,冷聲道:「宮姑娘,請莫再傷人,否則妳殘殺同門、罔顧道義,我也只好再次得罪了。」

宮紫風良久不語,淚水忽似珍珠般滾滾而落,她最是要強,自從見玉冰華當眾維護小蝴蝶,心中已酸楚難當,又受臭小子連番侮辱,實再不能壓抑滿腹委屈地淚如雨下。風小刀見她哭得可憐,反而慌了起來,急忙鬆開手,默默蹲下身來端起她腳踝、為她穿上白靴。

「啪!」宮紫風冷不防又打了風小刀一耳光,這次見他不閃不避,反是意外,半晌,才吶吶地道:「你怎地不避?」

風小刀一摸臉頰,只覺手指微微濕潤,竟是血漬,原來宮紫風掌心其實已被九狐兒銀針所傷,流血不止,「唰——」風小刀撕下一幅衣擺,為她細細紮上,才溫言道:「妳掌中未挾內力,也未藏暗器,我瞧妳這麼傷心,便讓妳出一口氣。」

願挨女人耳刮子的男子本就不多,而武功高於自己還願挨耳刮子,那就是氣度而非懦弱了。月色迷濛,似在風小刀臉上染了一層薄薄銀光,宮紫風怔怔瞧著眼前這個人,但見他身上雖有風沙,其實眉目分明、五官俊朗,忽覺得渾小子似乎也不怎麼渾了。

風小刀遠遠聽到玉冰華飛奔而來的腳步聲,心想有他保護,小蝴蝶不會吃虧,自己還是先走為妙,免得和無間誤解越深,他臨去前,忍不住再瞧小蝴蝶一眼,卻見她怔怔望著遠方,水亮亮的大眼一瞬也不瞬,不知心裡想些什麼,風小刀心中卻是五味雜陳,他壯起膽子,走過去道:「小姑娘,妳多保重了。」飛快地將手中事物偷遞過去,才趕緊離開。

小蝴蝶正沉浸在自己心事,忽然發覺手中多包事物,就悄悄轉過身去,背著眾人打開,只見是一條小繡帕包裹著一只草蝴蝶,還有一紙字條:「今日戌時,十里坡櫻雨亭故人相會,小刀。」紙條上小小潦草的字跡,震得她芳心大亂:「怎……怎麼會?難道……」她望著繡帕、草蝴蝶和字條,纖纖玉手不停顫抖,幾乎要將紙條捏碎了,心頭霎時湧上千思萬緒,二人情誼雖只幼時一面之緣,卻共同經歷生死交關,那個人曾拼死攀崖相助,又冒著生命危險偷藥,小時候不明白的情義,越到長大越覺得可貴。

後來藉著無還崖之行,她也曾背著師姐偷偷打聽消息,只聽到黑風寨已滅,無一生口,為此在夜闌人靜裡,她不知流下多少淚水,誰知那繡帕、草蝴蝶,赫然又出現在眼前,若不是他,又怎會有這等事物?可那人不是十年生死,已隨風散了嚒?

她憶起方才的少年衣衫襤褸、神智不清,總胡言亂語,心中一酸:「這幾年可真苦了他,雖我人微言輕,無論如何,總得求島主收留他入門下。」她見大師兄快進來,急忙抹去淚水,將繡帕揣入懷中,胸口雖仍起伏不平,心中卻打定主意,戌時必得赴櫻雨亭一探究竟。

玉冰華在北桑瓦子等了許久,未見無間弟子搬箱子前來,又遇見失魂落魄的雷海,心知不妙,忙帶廣陵幫眾趕了回來,待回到樹林裡,見眾人身上掛彩、躺倒一片,他重新分派受傷輕者追捕九狐兒,又贈傷重者丹藥、遣人送他們離去,最後對雷海道:「雷爺,還請瞧在下薄面,將羅袖香歸還陰仙子,日後就當冰華欠您一回。」

雷海慨然道:「我長江幫與你無間早是過命交情,咳咳!五俠既開了口,老夫豈能不答允?」長杖一頓地,羅袖香驟然飛去,宛如一條長龍般直捲上陰仙子的手臂,玉冰華再次表達了謝意,陰仙子大為感激,從此對這玉五俠的吩咐更是水裡來、火裡去。

眾人走後,玉冰華特意留下小蝴蝶,見她臉色蒼白、驚魂未定,溫言問道:「師妹,妳沒事吧?聽說那少年與妳相熟,是妖魔同道。」

小蝴蝶忙為風小刀辯白:「他不是!」轉念又想此時分辯不清,待見過風小刀後再說,又低聲道:「我不識得他。」

玉冰華心知肚明小蝴蝶若不識得那人,何以判斷他不是邪道,但此時她不肯說,追問也無用,只道:「妳和誰來往,師兄原是不過問,但與妖魔打交道,乃是本門大忌,師兄盼妳要自重,莫重蹈前人之過。」他沉默許久,又道:「師妹,有些事我真不知如何啟口……」

小蝴蝶從未見這自信的大師兄如此吞吐,關心道:「師兄,你遇了難事嚒?有什麼我可幫忙?」

玉冰華伸出指尖輕觸她雙腕中的細軟金絲,道:「當年君師叔因為丟了爽靈珠,令師妹妳過得十分委屈。」

小蝴蝶垂首低聲道:「這本就是我應當承受的,爹是為了救我才弄丟爽靈珠,還累得大夥兒不停追查,我只是擔心爹爹……」

玉冰華看她娥眉輕蹙,長長的睫毛低垂,十分惹人憐愛,溫言道:「師妹,我從小是無父無母的乞兒,流落街頭、受盡欺凌,直到十二歲時,幸蒙師父收於門下、傾囊相授,才能有今日,這些年來,我總算為武林做了些事,也不枉師父一番教導。」

小蝴蝶眨著水亮大眼柔聲道:「師兄,原來你身世這麼可憐,你從前可不曾提過。」

玉冰華溫柔地執起她的手,道:「你我都是苦命的孩子,但傷心事就讓它過去吧,從今以後讓我來照顧妳,我是說……倘若我有這個身份,妳再不用繫著千年玄金絲,如果妳願意,等回到島中,我就請師父為咱們挑個日子。」他深深地凝注著小蝴蝶,只等她點頭。

小蝴蝶不想師兄竟會跟自己求親,大是驚愕,不自覺地抽回了手,垂首道:「師兄,我……我……」她抿著唇,心中慌亂如麻,師兄如此人才,向來對自己和善,這應是最好的歸宿,只要點個頭,更能換回自由,可就是吐不出半個字。

玉冰華望著她遲遲不應允、不回絕,輕摟住她削瘦的香肩,柔聲低語:「待回到島上尚有數日時間,妳可想想。」他暗忖小蝴蝶孤苦無助,自己在無間地位又高,從此他得償所愛,而她得償所依,實沒理由拒絕,相信這個柔弱的師妹只是一時慌亂,女子一遇這種事,總要猶豫作態,此時先退一步,最重要的是完成師父所託。

小蝴蝶點點頭,忽又鼓起勇氣道:「師兄,我武功低微,擒狐王我使不上力,卻可至城中幫忙打聽消息。」

玉冰華微一皺眉道:「妳去吧,不過千萬要小心,妖魔總是詭計多端。」他眼神漠然地望著小蝴蝶離去的背影,心中自是不信這蹩腳的謊言,瞬間已飛快轉過無數念頭。

「大師兄……」宮紫風忽從樹林裡緩步出來,臉色鐵青、緊抿雙唇,嫉恨的眼瞳猶似燃燒著烈火。

玉冰華是聰明人,早知她對自己一番情意,方才又聽去一切,暗忖:「君師妹溫柔美貌遠勝宮師妹,我正好以師父的命令打消她念頭。」他貼近宮紫風耳畔悄聲道:「紫風,妳是自己人,我才對妳實說,想必妳會守祕……師父懷疑君師叔私吞了爽靈珠,又裝瘋賣傻避人耳目,為了天下蒼生,咱們只得從小師妹身上著手,當年君師叔不顧妻子死活,如今總不能連女兒也不顧吧,我若和他結成翁婿,時日一久,必能取得他的信任……」他溫熱的呼吸卻宛如一縷凍人寒氣,吹進宮紫風的心底,宮紫風咬著唇,全身顫抖,心中茫然,可天下大義、兒女私情又豈能兼顧?



芳草戚戚,紅櫻如雨紛飛,彷彿一幅如夢似幻的絕美圖畫,漫漫連天的櫻花林裡,有一白亭,最適賞櫻人在此歇腳,這就是櫻雨亭的由來。

紅櫻白亭中,風小刀衣著乾淨,頭臉也已梳洗,現出原本濃眉大眼的俊朗模樣,他十分不安,時而倚亭翹首、時而步來踱去,因為不知期盼的人是否會出現。

小蝴蝶緩緩走來,雖距離甚遠,卻輕輕喚道:「小刀哥哥。」這一聲其實是喚給自己聽的,儘管她心裡已喚過千百回,然而無還崖一別後,就不再有機會出口,此刻實是幾分生澀、幾分忐忑,又有幾分親近。

那細弱的聲音輕輕飄入風小刀心間,也勾起了萬般回憶,他靜待纖秀的身影款款走近,淺淺一笑,道:「小蝴蝶,咱們終是見面了。」雖然下山時,早想到有這一日,心仍怦怦跳個不停。

十二年來,二人都經歷太多事,再次重逢,彷如隔世,小蝴蝶怔怔凝望眼前之人,心中的千言萬語盡說不出口,只能化為簡單一句:「小刀哥哥,真是你嚒?」這個男子已不是印象中乾癟瘦弱的小男孩,取而代之的是英挺軒昂。

「是我。」風小刀平實誠摯的笑容仍是如此熟悉,一下子就彌補了遺落的時光、拉近了彼此距離。

二人並肩而坐,宛如在無還崖上,只不過眼前不是萬丈深淵,而是一片紅櫻舖成的長道,豔麗似火。小蝴蝶抬眼望著他、輕咬朱唇道:「小刀哥哥,黑風寨滅了,我以為你……」幼時二人並肩而坐、四目平視,可今日這個男子已比自己高了許多。

風小刀看著她眼中打轉的淚水,心中無限暖意,知道她始終關心著自己,溫言道:「我被師父救了,師父待我很好,妳不用擔心,倒是妳……應受了不少苦,為什麼會這樣?君伯父、君伯母他們可好?」他的目光忍不住停在那一條細軟金絲上。

小蝴蝶螓首輕垂,眼淚再也不止,撲簌撲簌地直落,彷彿要將心中苦楚一股腦兒全傾瀉出來,風小刀自小面對她的眼淚,總心疼不已,想將她攬在懷中安慰,又明白此時二人已長大,此舉實在太過唐突,不禁手足無措。

小蝴蝶哭了許久才哽咽道:「當年我們回無間島後,娘就死了……」

風小刀吃驚道:「怎會這樣?難道大當家的靈藥也救不了君伯母?」他不禁後悔當年沒把所有靈藥都偷來。小蝴蝶搖頭道:「不是的,在回去的路上,娘已漸漸好轉了七八分,可是她……一直瞞著我和爹爹、裝著傷重未癒!」風小刀驚訝道:「這是為何?」

小蝴蝶道:「爹爹弄丟爽靈珠,這在無間島是重罪,當時他們不知你的藥如此靈,娘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就決定要擔下事情,她愛我們極深,所以就算身體漸好,也瞞著我們,後來島主果然賜了娘死罪,也保住了我和爹爹……」她哭了一陣才斷斷續續道:「可爹爹從此意志消沉,有一日島主見爹爹不思振作,就說娘早已痊癒,要爹爹明白她的苦心,爹卻大受打擊,自責不該讓妻子擔罪,終日更藉酒消愁、瘋瘋癲癲。」她微抬起細白的雙手道:「他們每年總要教我領路至無還崖找爽靈珠,怕我逃走,就繫上這千年玄金絲。」

風小刀大為震驚,更深深自責,當時若非他自不量力地去救人,鷹王也不會發現小蝴蝶行蹤,以至君伯母身亡、君伯父瘋癲、小蝴蝶受苦,他望著身旁這個柔弱的女子,萬般憐惜歉疚,道:「對不住,都是我不好。」

小蝴蝶仰起小巧玉容,柔聲道:「不是的,當年你冒險救命,我一直都擱在心裡的。」

風小刀胸中熱血激盪,再不顧一切地將她擁入懷中,溫柔地拂去她的淚水,堅定道:「妳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從此絕不再讓妳受一丁點苦。」小蝴蝶輕點著頭,只覺得這個男子似鐵般的承諾令人動容,胸膛溫暖廣闊更令人安心,從此真有依靠,不再孤苦零丁。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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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小刀輕輕撫著她柔如錦緞的青絲,心中思索:「無間島究竟是什麼地方,竟然弄丟一顆珠子就是死罪?就算是除魔之鑰,再費力找找不就行了,鎖著小蝴蝶又有什麼用?要是師父,必會說:『天命有時,毋需強求。』然後一笑置之,無間和無欲雖是一脈,卻是天壤之別!」又憶及宮紫風的兇惡,想道:「不行,我得想個法子讓小蝴蝶離開那兒,雖三無派師承一脈,但早已分支,小蝴蝶若轉到無欲門下,也算叛離師門,何況她又是無間看守的罪人,這該如何是好?」

遠方傳來極輕細的腳步聲,風小刀道:「咦?妳師姐找來了。」小蝴蝶聞言跳了起來,臉一紅道:「糟啦!你小媳婦來了!」她這才想起不該與師姐的夫君如此親近。

風小刀硬是將出口的笑聲吞了回去,見她雙頰緋紅,俏生生地立在落櫻成雨的風中,如墨青絲飛舞在她雪白的玉頸上,彷彿又是當年草叢中那個閃閃發亮、粉嫩嫩的小女娃,只是更添幾分少女嫵媚,他一時心神蕩漾:「是了,倘若她真是我小媳婦,我便可以帶她回去,一生一世照顧她。」心中打定主意,待除魔大會一了,就請師父向無間島主和君伯父商量。

小蝴蝶一心擔憂師姐來了該如何是好,忙叮囑道:「小刀哥哥,師姐平日雖嚴厲,但對喜歡的人總是不錯,你只消說幾句好話哄哄她,她就不生氣了,你記得請她引你進無間,日後才能有個依靠,本來我想和你見面後,再請大師兄幫忙,可師姐日前接替無間行七的位子,她說的話總是比我管用……」她說到後來低下頭去,再不敢看風小刀一眼。

風小刀見她站得甚遠,笑吟吟道:「我不是說要休了她嚒?」

小蝴蝶忙搖頭道:「這可不行,大丈夫應重承諾,為免師姐誤會,我還是先行一步。」但憶起方才他對自己的承諾卻是做不到了,心下十分淒楚,只拼命忍著眼底的淚。

風小刀一個箭步擋住她去路,小蝴蝶一呆,正不知如何是好,風小刀已握緊她的手,急道:「妳別走!我實說了吧,兇女人才不是我媳婦,那全是我胡謅的,我是要去無間島,但我會自己去,不必她引薦!」他生怕一放手,這個小姑娘又要消失受苦十二年。

小蝴蝶低眉凝望風小刀握著自己的手,羞得頭也不敢抬一下,淚水再忍不住滑落,輕聲道:「真的嚒?你在大庭廣眾下如此胡說,師姐以後可怎麼做人?」語氣雖是責備,心底卻是無比甜蜜。

風小刀笑道:「咱們快走吧,我可不想再挨巴掌。」他手中現出一金光短刀倏然劈落,「叮!」玄金絲應聲斷落,笑容終於在小蝴蝶臉上漾開……

宮紫風才剛趕到櫻花林,遙望著二人離去的夕照長影,不禁暗嘆:「師妹,妳真有這福氣嚒?」一回頭,卻瞥見樹林深處早已藏了一人,正是她魂牽夢縈的青衫身影。



華燈初上、火樹銀花,金華城中每個瓦子都精彩熱鬧,除了雜貨、零賣、酒肆外,尚有相撲、雜劇、傀儡、唱賺各式表演,但路上行人不意其他,盡紛紛奔走,只因北桑瓦子大小二十三座勾欄裡,最享盛名的「水玲瑯」頭牌舞伎要在「帝女花棚」為寒食節慶酬神獻舞。

風小刀二人相偕同遊,雖少言語卻是滿心歡喜,他懷中捏著小菱花鏡,正猶豫該如何送給小蝴蝶,忽而人潮湧動,個個爭先恐後,將二人推擠到前頭花台去。

這花台高有數丈,四周皆以大片白布圍起,檯柱滿滿舖綴著「風飄雪月」、「金背大紅」、「玉堂金馬」、「獨立寒秋」等各式名菊,形色千姿百態、姹紫嫣紅,清雋高雅的香氛更不時飄送,令台下看倌賞舞時,還怡然舒心。

在一片歡呼中,絲竹聲悠然揚起,布幕後現出一纖纖嬌影,隨著仙樂翩翩起舞,時而風流旖旎,時而娉婷曼妙,猶如縹緲虛境中的舞霓仙子,疏懶輕呢的歌聲更宛如天籟:

「寒食梨花好時節,東風星雨遊春夜,寶馬雕車香滿路,玉樹瓊葩千層雪,天上人間無分別,對酒當吟金杯闋,鳳簫聲動玉光轉,卻舞仙歌共對月。」

台下看倌雖只見到舞伎暗影,但隨著嬝娜儀態、如夢歌聲,已被帶進一個奇樂天境中,皆神馳意迷、無法自拔,正當眾人喜醉不勝時,赫然,布幕竟多映出一條幽靈身影——

「啊!」台上舞伎一聲驚叫,接著布幕碎裂如飛花,一人影破幕飛出、從高台跌落,風小刀急忙縱身一躍,凌空接住來人,跌落他懷裡正是那名舞伎,她嬌弱的身軀不住顫抖,眼神驚恐,嬌呼道:「大爺!救我……」說罷這句話,如水秋波一閉、已然暈厥。

風小刀未及落地,忽聞一細緻聲音喝道:「漫天飛雪!」滿天的細白毛針就像飛雪灑落,群眾驚慌四竄,剎時,台上台下一片混亂,風小刀身在空中無法閃躲,左手抱著舞伎,右手掌風一送小蝴蝶,喝道:「到櫻雨亭等我!」手中一翻,寒光閃動,叮叮之聲此起彼落,他薄冰舞成一片刀牆,頓時將漫天銀針全數逼回!

「咦?」那人將花台布幕揮舞得有如大盾牌,待針雨一停,布招上已扎滿了成千上百的小針刺,他將白布嘩啦啦地一抖,插在布上的白毛針霍然飛起,剎那間,全吸入他衣袖內。

那人悠然踞於柱頂、咧嘴微笑,果然又是九狐兒:「原來兄弟喜歡這小美人,憑咱們同生共死的交情,你只消說一句,老哥哥豈有不讓出?你又何必動手來搶?」談笑間,忽地精光妖異,宛如細針迸射,直刺入風小刀眼中!

風小刀不禁打了個寒顫,全身虛冷得彷如被鬼靈穿體而過,頓覺得對方那雙深邃的黑瞳似有一股巨力迎面攫來,將自己吸入一個熊熊火光、層層黑霾、屍橫遍野的荒村中,耳聞一童子淒聲哭喊:「爹!爹!」正是自己的聲音!

「啊!」一聲慘叫,卻是柱上白影滾落,九狐兒雙眼緊閉流下血來,著地滾出數丈開外,他雖受傷,輕功卻是極快,縱身一躍,已消失無蹤,只留餘音繚繞:「好!好!臭小子竟破我離魅瞳術!今日你插手此事,將來必要後悔!」

風小刀望著手裡的菱花鏡,暗呼好險,原來九狐兒妖異精光射出,混淆他心思的剎那,上善清心咒驟然浮上天靈,那微弱的一絲清明,令他趕緊用鏡面擋住雙眼,將離魅瞳術折射回去。他聽宮紫風說九狐兒的邪術在眼瞳,危急時就以菱花鏡賭上一把,沒想到的確管用,但一般人就算知道這破解方法,若身手不夠快,也來不及反應。

風小刀低頭一瞧,懷中女子貌若天仙、吐氣如蘭,就連閉上眼,也能有銷魂蝕骨的嫵媚,裹著輕紗藕衫的嬌軀柔軟地貼著自己,他不曾與女子這般親近,此時才感到溫香軟玉在抱,竟不自覺地臉紅,想將人放下卻又不是,正為難間,女子嚶嚀一聲,已然醒轉,她睜開雙眼與風小刀四目相對,那瀅瀅雙眸似要勾人魂魄,風小刀一呆、手一鬆,那女子便跌落在地,「唉喲!」女子一聲嬌呼,風小刀頓然清醒,忙賠罪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可不是故意的。」

「少俠不扶起我嚒?」女子凝若玉脂的素手揚起,軟呢的聲音竟是要將人連骨頭都酥去,風小刀尷尬得滿臉通紅,忙遞了刀鞘讓女子攀扶,不敢再碰她一分一毫。

女子緩緩起身、襝衽一拜,道:「妾身菊仙歌,敢問恩公大名?」

風小刀心中掛念小蝴蝶,忙拱手道:「姑娘既已無事,在下這就告辭。」

菊仙歌委屈道:「人家都還未報答大恩,少俠這就走了嚒?那壞人若是去而復返,又來欺侮我這弱小女子,可怎麼是好?」

風小刀道:「他眼睛受了傷,又有人追殺,想必……」話在口中,忽見菊仙歌含情脈脈地凝望自己,一句話竟爾說不下去,好像這麼撇下她實是罪大惡極,忙避開她眼神。

菊仙歌幽幽地道:「許多人想瞧妾身一眼,就算一擲千金,也未必能夠呢!可恩公卻不理睬我,至少恩公得告知大名,好讓妾身能早晚為您祝禱。」

風小刀定了定心神才敢正眼相望,只見這女子芳齡不過十七、八,卻是桃花眼、芙蓉面、瑰姿豔逸,一顰一笑俱是楚楚風情,實在教人無法拒絕,他老實答道:「在下風小刀,不勞姑娘記掛,我還有朋友相候,就此拜別。」轉身正要離去時,「唉!」背後卻傳來細聲輕嘆,菊仙歌斜偎在地,蔥指輕按細白腳踝,眨著水汪汪媚眼瞧著他道:「風少俠,您這一摔人家可扭了腳,再走不得半點路,您好人做到底,送我回水玲瑯吧,只在前方不遠處。」

風小刀再伸出刀鞘讓她攀扶,她試了幾次都無法站起,不禁幽怨嗔道:「就讓仙歌在這兒丟醜好了!」說罷怔怔望著風小刀,也不知是天生秋水迷濛,還是快要流下淚來。

風小刀望著她一臉委屈,猶帶三分嬌媚,心都軟了,只吶吶地道:「那怎麼是好?」

菊仙歌頰生霞暈,垂首羞赧道:「少俠方才都……抱了妾身,也不差多這麼一會兒。」

風小刀一楞,可想來想去確無他法,只得再度橫抱起菊仙歌,施展輕功,隨著她的指示轉過幾處巷道,來到紅樓疊翠、飛簷丹閣的水玲瑯,此時華燈夜明,貴客絡繹不絕,未至門口,已聞鶯聲燕語、笙簫悠揚。

門前的迎客丫鬟一見兩人,忙呼喝道:「菊姬回來了,快通知金嬤嬤!」內堂裡急衝出一位龍鍾老嫗,大呼小叫:「哎呀!菊姬,妳可擔心死人了。」見菊仙歌竟大剌剌地躺在男子懷裡,臉色一變,忙扯著風小刀到後門去,低聲喝道:「快!快到後頭去,這怎麼了得!讓別人瞧見,菊姬可要壞了身價,唉喲!你這小子,不知何時燒的好香,別人見她一面就得付上千金,何況這一抱,你說說,你可欠咱水玲瑯多少銀兩?呔!讓你平白佔了便宜!」

風小刀甚覺尷尬,低頭瞧去,菊仙歌抿嘴一笑,玉首輕埋在風小刀懷裡,嗲聲呢喃道:「別聽勞婆子胡說!」那神態真如白雪芙蓉迎日綻放,比驕陽豔、比白雪清,更有芙蓉花兒說不盡的柔媚迷人。

風小刀怕她聽見自己心口怦怦亂跳,一進入後廳內堂,就趕緊將她安放入座椅,一抬頭才注意到堂中有一女子纖手支頤、橫臥在金碧輝煌的貴妃椅內,另隻手頂著長長的金煙筒兒,一口一口吸啜著咽嘴兒,嬝娜四散的輕煙中,一張風華絕代的臉正微瞇著眼斜睨著自己。

女子雖不若菊仙歌年輕嬌媚,倒也明豔大方,眼神自有一股洞悉人情的精明世故,一身紅金縷衣、腳踩紅金葱鞋,除了頭花、耳飾、斑指一應俱全外,頸上戴著成串鴿蛋大的珍珠,兩手腕上掛著無數翡翠鐲,連腳踝處也是金鍊爍爍,彷彿要將所有珠寶盡穿戴上身,就連椅側也金銀滿溢,燈火映照下,光彩炫目,一切似乎變得迷幻,令人無法透視她的神情。

菊仙歌道:「金嬤嬤,多虧風少俠相救,我才回得來。」

金嬤嬤上下打量風小刀一番,似笑非笑地吐出了令人詫異的話語:「嘖!好貨色。」

風小刀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只覺得在兩位絕色佳人中,一股莫名寒意竟從背脊升起,他只怕再有留人之舉,急忙拱手告辭,逃也似的離開,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噗哧嬌笑。

風小刀急急趕往櫻雨亭,手中緊握那枚菱花鏡,直想著該怎麼鼓起勇氣送給小蝴蝶,好表達心意,想到小蝴蝶能重新展露笑顏,他心中一甜,更是加快飛奔而去。



月影清冷、長空寥落,櫻雨亭孤寂而蒼涼,映入眼簾的竟是亭樑上懸掛一襲熟悉的藍衫身影,隨風晃盪!

風小刀心口驀地一縮,幾乎不能呼吸,莫名的恐懼潮浪般湧來,令他混身不由自主地顫抖,他咬著牙用盡力氣疾奔過去抱下亭中垂掛的身影,懷中之人竟輕如蝴蝶,一隻冰冷、已無生息的蝴蝶!

點點星光灑映下,夜色中的紅櫻隨著寒風漫天飄舞,宛如血雨紛飛,風小刀不能置信地擁著那瘦弱的身子,喉間哽著永無機會說出的話,那張曾經嬌俏如春花的臉龐,如今蒼白而無血色,緊閉的眼、發紫的唇、散亂的長髮,不知生前遭遇過什麼驚嚇折磨!

他的心似被猛然剮空般,四肢百骸已全無半分力氣,直墜入痛苦與悔恨的無窮深淵中,四周已黑暗得再沒有半點光亮。

「碰!」猝不及防下,風小刀背心突然被一巨掌重擊,直飛出數丈之遙,他口中噴吐鮮血如霧,但覺自己的魂魄連著身子俱已碎裂成灰,消失在天地間。

朦朧中,似乎見到一白髮散亂、滿身酒臭的男子出手奪去小蝴蝶屍身,在意識消失的瞬間,他心頭忽然浮起一絲安慰:「這一掌正好了結那無盡的痛苦……」他手中緊握一塊撕下的藍色衣角,就此昏迷過去。

奪去小蝴蝶屍身的散髮男子,飛身狂奔,不知奔了多少路程,將近黎明,奔入一竹林中,在一墳前頹然跪倒,他手中緊緊抱著小蝴蝶,用他的頭,一次一次重擊在石墳上,鮮血和著淚,一滴一滴落在懷中那清麗的臉龐上、石碑上,沒有言語,卻比嚎啕大哭更悲涼,月光淒淒,映著墳上鐫刻的字正是「愛妻 冷無思之墓」。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小軒窗,正梳妝,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林間忽傳來幽幽歌吟,緲緲迴盪、如泣如訴,由遠而近,唱得傷心人幾乎斷了魂。②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黑暗,黑暗中的曼妙身影,藕衫款款、嬝娜輕移,明豔的容色彷彿帶來一絲曙光,緩緩的出現在傷心人身後……



(註①:「綏綏白狐……」出自《呂氏春秋》之涂山歌謠,涂山地點有四種說法,其中之一即是指大禹封禪、娶親、計功、歸葬的會稽山。)

(註②:「十年生死兩茫茫……」出自蘇軾江城子,悼念亡妻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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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孤月獨影



風小刀不知昏迷多久,天空忽然下起滂沱大雨,恍惚間,有人重重踢他一腳,嚷嚷道:「哎喲,誰躺這兒絆人!」那人倒也好心,拖著他的腳拉到屋內,為他拭去雨水、用稻草掩埋保暖。

風小刀雖中一掌,倒不至於要了性命,體內真氣隨著無欲心法循環數周天,傷勢已恢復許多,但內心創傷卻使他意志重挫,讓他不願睜開眼面對殘酷的事實,只想一直沉睡在黑暗中再不醒來。

過了不久,有二個形貌奇怪的人奔進屋躲雨,一個滿臉暗黑橫戾,用鑲在左斷臂的蠍形金勾拍打著身上雨水,道:「少君大婚在即,你鷹族打算備什麼禮?」

另一個身材精悍短小卻手長腳長,小臉尖嘴活像隻長嘴鶴,搔搔頭道:「這事難得很,咱們已許久沒辦大喜事了,你也知道少君的脾性……你蛛族呢?」

蠍勾者坐下取柴升火,感慨嘆道:「等了多少年,就等這一日,那不只是少君的大日子,也是咱們的大日子啊!」

鶴嘴者撥弄著柴薪、喜孜孜道:「是啊,少君是我魔界千年少有的奇才,神功殘天闋共有九重,歷代主君究其一生多練到第五重,就走火入魔吐血而亡,就算天縱英才如幽鬿主君,也只練到第六重,才會敗給臭道士!可少君年紀輕輕,這回出關,已至第六重了!十二年前,咱們又在菊香村尋回聖女,一切對我魔界真是天時人和啊,嘿嘿!」

蠍勾者壓低嗓音道:「再急,也得等明年月陰之日、聖女成年時,到時少君迎娶聖女,祭禱闇月聖神,取得天應之力,天下就……」火光熊熊,映得魔界二小妖忽明忽暗的臉上流露出詭異的欣喜。

一時電光閃動,照得滿室光亮,同時焦雷霹落,掩去最後的話語。二小妖赫然發現東首角落早已坐了一人,悄悄隱身黑暗之中,將方才對話都偷聽去,二小妖冷眼相視、精光爍爍,心中已動殺機。

門口忽然又來了二條大漢,一人身著黑衣勁裝,乃是外號「天下無巿」的名盜胡算,另一人身材魁梧、腰懸大刀卻始終戴著笠帽,刻意隱姓埋名,僅自號「狂老大」。

胡算道:「狂老大,這場雨又急又大,咱們不如先到這梵音寺躲躲。」

這句話卻燒來了一把無名火,狂老大怒吼道:「躲?我這輩子躲得還不夠嚒?」口裡雖如是說,還是大步踏入了這破廟之中。

胡算做竊賊的本能,迅快地打量一眼,已將寺內情勢看清,心中暗驚:「東邊一人、西角二人,可地上竟有四個影子?」第四個影子映在西首後方空地上,可上方並沒有人,他暗想此處實非善地,只待雨一停,便要立即離開,他不動聲色,仍搓手彎身、滿臉堆笑,道:「借光!借光!順道也借個火烤烤!」

西邊二小妖冷冷頷首,不再言語。東首那人身形清瘦、戴著避雨斗笠,看不清臉面,倒是一身鵝黃短衫短靴,在雨夜泥濘中竟能一塵不染,也算稀奇。

胡算和狂老大甫挨著火堆坐下,「篤篤!」門外又傳來馬車聲,進來避雨的是一對小夫妻,聽腳步聲便知是尋常百姓,男子臉皮粗黑尚有痘疤,可少婦卻明豔照人,令滿室生輝,男子對妻子十分體貼,二人挨著調情,漸漸肆無忌憚,不時嬌聲笑語,惹得眾人心癢難耐。

「啪!」狂老大一拍大腿,猛然站起,一把扯了少婦頭髮喝道:「妳這騷娘們,這麼愛發騷,就好好侍候大爺我!」他將少婦重重甩在地上,那少婦痛得涕淚齊灑,卻因驚嚇過度,口裡發不出聲。男子見狂老大巍峨如山,早嚇得哆嗦不已,面無血色,拉著狂老大的腿頻頻叩首道:「大爺饒命!大爺饒命!我和娘子馬上離去!」

狂老大揚拳作勢要毆打,暴喝道:「別打擾大爺興致,信不信我一刀殺了你!」

那男子嚇得手一鬆,落荒逃出寺外,連頭也不敢回,少婦見狀,傷怒攻心,竟昏暈過去,胡算臉色微變,心中暗罵連連,他雖見過狂老大仗著武藝高超,偶有強搶民女,萬想不到他竟會當著滿屋子奇人面前放肆,只悄悄退向門邊,打算盡快溜走。

西首二妖對視一眼,又瞟向了東首,卻是心意相通:「此時正好探探小子的底。」

果然東首之人站起身來摘下斗笠,漲紅著臉、顫聲道:「你……你快住手,再不住手,我不客氣了!」

狂老大回首一瞪,見是個細瘦小子,手無寸鐵,只背上綁了個白色小包,淫淫壞笑道:「等大爺好過後,倒可便宜你!小子要是不懂這檔事,大爺還可教你!」他原先還有些忌憚,見西首二人置身事外,黃衫小子弱不禁風,說話還打擺子,膽子更大起來,一把就撕開少婦衣襟,竟想當眾逞惡。

黃衫小子左手一揚就變出個黃色符紙,右手向火堆一指,一枚火焰倏地跳上他指尖,他指捏火苗往符紙一畫,口中急急唸道:「赫郝陰陽,日出東方,敕收此符,急急如律令,三昧金火,『真金火煉符』,去!」黃符末端忽然綻放一篷大火花,向狂老大猛撲而去。

狂老大嚇一跳,急忙放下少婦,飛身後躍,手中已亮起一把寒光熠熠的青鋼大刀,他一把甩去斗笠怒吼道:「媽的!老子躲得也夠久了,倘若今天連你這黃毛小子也怕,我應天狂便倒過來寫!」這一喝,倒震醒了藏身稻草堆裡的風小刀。

黃衫小子見那大鋼刀當頭劈來,刀光如熾,如一篷光網罩下,頓時眼皮受刀氣所壓,竟無法睜開,忙著地一滾,避過這雷霆萬鈞的一刀,他身形薄瘦,堪堪在刀刃觸地前的狹縫中閃過,身子尚未站穩,應天狂後刀已接踵砍至,他忍氣吞聲多年,這一戰引得他血脈賁張、殺心大起,彷彿要將一股腦兒的窩囊氣全發洩在這個倒楣的小子身上。

黃衫小子東縱西躍、左沾右滑、前仆後仰,身法靈巧之極,二人在寺中小小方間你追我逐,兜了大半圈子,青鋼大刀始終差了寸許。黃衫小子十分得意,故意慢下步伐,引得應天狂接近些,才回頭嘻嘻笑道:「大惡人,想追我的『五行遊蹤步』,還不教你跌個狗朝天?」他右手忽然一擲,不知丟出什麼,應天狂果然「呼!」一聲,滑了一跤,幸而他身手也算俐落,屁股未著地,刀刃一撐,已翻身而起,再度追上,黃衫小子身法古怪、滿場飛舞,應天狂追得氣喘如牛,刀勢漸衰,再不若先前勇猛。

西首二妖見小子滴溜溜的,上天下地奔逃於寺廟中,只專注捉弄應天狂,二人精光湛現,握緊兵刃,就要出手——

黃衫小子感到殺機迫至,身向後仰,施一招「鐵板橋」,躲過應天狂橫刀一劃,呼道:「八方不動符,去!」一道紫色符光如袖箭般射去,穿過綿密刀網縫隙,沾上應天狂胸口。

應天狂忽然不能動彈,又不似被點了穴,他混沌一式劈在半空中,竟怎麼也落不了刀,只能睜著雷眼吼道:「你這妖魔,使的什麼邪術!」

黃衫小子施施然站起身,道:「我不過使點雕蟲小技,真正妖魔……哼!那可是另有其人!」他晶靈靈的瞳光向西首瞟去。

那二妖眼中厲芒微顫,霍然出手攻向黃衫小子,一個蠍勾橫掃,勾上燐光閃動,顯是劇毒無比,他這一掃,中者立時肚破腸流,毒粉也隨之灑出,十分厲害,另一個宛如白鶴展翅,飛身上樑,制空俯擊,他們見黃衫小子步法奇特輕巧,心知若一擊不中,小子就要逃走,出手前已想好這天羅地網之式,兩相配合,教他逃無可逃,這一來,黃衫小子無法凌空閃躲毒粉,四方又籠罩在蠍勾威脅之下,非斃命不可。

黃衫小子卻是身形一矮,口裡喝道:「百害不侵符,去!」手上如變戲法般,綠色符紙化出一圈綠色光罩護住自己,金勾、毒粉,鶴翅、利爪全被擋在光圈外。

二小妖一愕,卻莫可奈何,只得停下殺招,站在圈外冷笑道:「看你能躲得幾時!」

黃衫小子蹲在圈中,忽地大喊:「喂!我快死了,你還不快過來幫忙!」

眾人都是一驚,不想這廟中竟還有其他人,黃衫小子轉念一想又大喊道:「算了,你打不過這些妖魔的,自己想法子逃命去吧。」

二妖未見刀光,只覺得一陣冷氣衝來,頸邊一涼,蠍勾者瞪大了眼,驚道:「你……」一句話哽在喉間、出不了口,才知道自己和鶴嘴者一樣,腦袋和脖子已然分離!

黑暗中立了幽靈般的人影,臉色蒼白,緩緩現身。應天狂被這刀氣一掃,身上的符紙已掉了下來,可他還是嚇得不能動彈,許久,才雙腿一軟、拜倒在地,哭道:「大俠!大俠!您饒了我,饒我這條小命吧,您殺了我,只是污了您的手。」

黃衫小子撤了光圈,笑嘻嘻地站起,一拍風小刀道:「沒想到你這麼本事,總算沒白費力氣抬你。」看著應天狂又怒道:「這傢伙喪心病狂,別饒他!」

風小刀怔怔望著伏跪於地的應天狂,許久、許久才艱難地吐出了字:「大當家……」

這張曾經不可一世、讓他敬若天人的臉,如今是多麼蒼老憔悴,眼中空洞灰黯、沒有光采,他心中醉楚,蹲了下來,握住應天狂的臂膀,激動道:「大當家,我是小刀啊,風盛的兒子……您還認得嚒?」在他心中,見到應天狂,彷彿就能尋回一絲父親的影子。

應天狂身子一震,「大當家!」那個曾經萬人呼喊的名號,曾經刀馬上的輝煌,用血和汗一點一滴拼下的江山,在苟且偷生時,他逼著自己不能回顧風光,免得無法卑賤地活下去,這一剎那,回憶卻被人硬生生給扯了出來!而眼前這個人,曾被自己踩做腳底泥,如今卻得反過來叩首求饒,他再喪心病狂,也有一絲羞恥心,此時的難堪,實比萬刀凌遲還苦。

應天狂自是記得那對不成材的父子,卻始終沒有抬起頭,他心中煎熬著,不知道風小刀是打算殺他報復?還是羞辱一頓?他該威風凜凜、故作聲勢的站起,還是繼續求饒?凡人總是自己心中如何,看待別人也就如何,他只道風小刀和他一般污穢心思。

風小刀見應天狂低頭不語,扶著他哽咽道:「大當家,您好好做人吧,別再做山賊了,你告訴我,菊香村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憐憫的眼神有時比憤怒的刀光更傷人,應天狂猛地推開他,轉身衝了出去,嘶吼道:「我只會殺人、搶人,我不會做別的,我也想做大俠,可老天不給我路……」

大雨中應天狂踉踉蹌蹌,腳下一滑,摔在窟窿裡,頭、臉、身上全是泥濘,就彷彿當初逃出菊香村時的狼狽不堪,那一夜,他本遠遠享受著黑風寨的勝利,卻在一瞬間,他的人全倒下,無聲無息。

他一樣沒命地狂奔,索命之聲卻始終緊貼耳後:「若再讓我見你一眼,就是你命終之時!」多年來,這聲音不停迴盪在腦海,他連睡覺也不敢脫下斗笠,就怕無意中撞見那個令他自腳底冷上脊樑的鬼魅身影——一個戴著半邊銀黑奇詭面罩、騎著黑色駿馬的小孩身影!

潾潾水漥中,映入了一雙紅金葱鞋,他抬頭一望,一個風韻華美、身著紅金縷衣的女子持著綠金絲油傘,俏立在一片蒼茫雨色中,一雙晶亮的眼探照似地盯著他,嬌笑道:「嘖嘖嘖!應當家,想不到你落魄至此,想當年你是何等威風啊。」那笑聲實在令人生厭。

應天狂心中一懍:「她是誰?為何知道……」

那女子似看透他心中所思,蠱惑道:「你莫管我是誰,只需想想,是誰令你失去了一切,令你從山巔摔到了谷底,日不安心、夜不安枕,你難道不想討回來?」她字字句句無不像是發自應天狂心底的聲音。

應天狂顫聲道:「妳……妳想怎樣?」他畢竟曾在風浪尖打滾,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紅衣女子道:「反正你已一無所有,失去的也不會太多,不是嗎?重要的是,」她緩緩轉身離去,聲音似飄在空中:「只有主人可以給你這個機會。」

她不需要等待答案,因為她明白,應天狂的顫抖不是為了怕付出代價,而是怕一場夢空,曾在頂峰之人,是不會忘記千呼萬擁的滋味,只要有一線希望,就如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般,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也會緊緊抓住不放。

她的嘴角不自禁地揚起一抹冷笑,任誰見了都要毛骨悚然的冷笑:「十二年!我終於找齊五陰煞,原來第五人就是他,主人終於可以出來了!」

綠紙傘漸漸消失在雨霧中,應天狂掙扎地爬起身,失了魂似,渾渾噩噩地跟著她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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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音寺殘破的木門軋吱軋吱得響,風小刀茫然望著門外的狂風驟雨,不明白應天狂為何見了自己就跑,雨水順著寺檐一滴一滴落下,就如落在心裡苦澀的淚,他只能幽微的希望那深邃無際的黑暗裏會有熟悉的人影出現,等了許久,人終是沒回來,風小刀一低眉,見到手中的藍布衣角,又是心如刀割,無盡的後悔自責,也換不回那個全心依賴自己的弱女子。

他心緒激盪,觸動胸口傷勢,登時就嘔了鮮血,「咳咳!」他劇烈咳嗽著,血漬斑斑地濺落在藍衫衣角上,柴火映出上頭寫了三個糢糊歪斜的小字:「照顧爹」。

風小刀靈光一閃:「那日擊我一掌的是君伯父!」他簡直不敢想像因愛妻逝世而意志消沉的君無言,若知道愛女身亡會變得怎樣?然而這是小蝴蝶掛心之事,從今以後,也是他的事了!

黃衫小子支走少婦,清理了二妖魔屍身,見風小刀仍呆坐廟中,忙堆上笑臉、拱手作揖道:「這位大哥好本事,小弟佩服得緊,不知有沒榮幸結個金蘭之交?」他像蜜蜂兒在風小刀身周團團打轉、喋喋不休:「我先說了,小弟路瀟遙,『瀟』是瀟湘夜雨的『瀟』,不是逍遙快活的『逍』,不過『遙』呢就是逍遙快活的『遙』,你問我怎麼不乾脆叫逍遙快活的『逍遙』,那你得問我娘親。」他囉嗦了一串,見風小刀沉默不答,笑道:「喂!你不結拜不打緊,總得報個名號,山水有相逢,日後也好打招呼啊!」他看風小刀神色憂戚,又道:「我知你有傷心事,不過傷心時最好大醉一場,你若要找人喝酒,小弟倒可以相陪……」他但覺自己全拿熱臉貼人冷屁股,氣憤不過,伸手猛推風小刀一把,道:「喂!你這人懂不懂江湖規矩!人家問話就該回答,你師父教過你沒有?」半晌,他終於放棄,嘆道:「唉!武功挺高的,卻是個是傻子!小弟告辭了。」拿起斗笠就要離去。

「風小刀。」風小刀本不是冷漠之人,只是身心俱傷讓他心灰意冷,思緒糾結。

「你……!」路瀟遙瞠目結舌指著他,旋即又迅快變了個笑臉道:「風大哥想喝酒吧,小弟這就去準備。」說罷一溜煙去了,不多時,果然叫人抬了數十罈「千日醉」到梵音寺。

風小刀雖覺這小子有點古怪,但他本就不拘小節加上心情沉重,實不願多想,一見到酒,立刻拍開罈上封泥,一飲而盡。

路瀟遙在旁大聲慫恿道:「風大哥,咱們比比誰喝得多!」數罈之後,兩人都有幾許酒意,路瀟遙試探問道:「風大哥有什麼傷心事?」見風小刀眼泛淚光、沉默無言,他暗吐舌頭,不敢再問,又趕緊遞過去一罈酒,吆喝道:「風大哥,多喝點!多喝點!心裡不痛快,就是要喝個痛快,所謂『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誒……那個……對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風小刀聽到「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想他和小蝴蝶分別十數年,只一瞬重逢,從此悔恨無盡,一時悲從中來,忽拿起一大罈酒當頭澆下,卻不知是想把自己灌醉還是淋醒?

瀟颯風雨夜,寺外雷電交加,寺內二人豪氣拼酒,狂醉不已,風小刀雖從小在黑風寨養成好酒量,但傷心飲酒,一罈接一罈,整夜間清了數十空罈,終於倒地不起。

宿醉之人最痛苦的莫不是要面對明日的頭疼,可風小刀才微睜開眼,赫然發現還有更糟糕的事——他竟然癱躺在千百人之中!

他幾乎跳身坐起,乍見千道精光直射過來,雖頭腦仍昏醉,高手的本能卻令他長刀一翻,立刻先橫守胸前空門,只見眾人也是倏然提刀,其招式快俐不下於自己,他登時嚇得酒意全消、清醒過來,定睛一瞧,才發現這千百人竟不是敵人,全是自己!

他不禁啞然失笑,見到千百個失魂落魄、臉色蒼白的自己,任誰也要被嚇壞,被敵人圍剿的危機才剛解下,另一個不妙的念頭已浮起:「我是被困在陣法之中了!」

風小刀猛然想起那個會施術法的古怪小子,趕緊大叫:「路兄弟!路兄弟!」

路瀟遙嘻嘻一笑,聲音卻是隔空傳來:「我在這兒。」

風小刀雖本性淳厚,卻不是傻子,這下也明白是落入人家圈套,眼看四面八方皆是如冰折鏡,相互折射輝映,幻化出無數人影,他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也不能坐以待斃,就揮刀往冰鏡砍去,鏡子卻是虛幻,被刀尖一觸,鏡面生出波紋,再多使點勁,刀尖就像陷入泥淖般消失不見,連鏗鏘之聲也無,他試了幾次,皆徒勞無功,不禁起了疑惑:「我從前並未見過這小子,昨日也算助他一把,不知他弄什麼玄虛?」

路瀟遙在陣外觀看,得意揚揚道:「『萬冰鏡陣』不過是本大爺的牛刀小試,風小刀,你老是欺壓弱小,今日便是要你明白,在術法面前,再厲害的刀法都不管用!」

這一語卻觸動了風小刀心底傷痛:「他說得不錯,我總以為有能力保護身邊人時,卻無力回天,爹爹是這樣,小蝴蝶也是這樣,那麼學了更高深的武功又有何用?」瞥眼間,看到千百隻鬥敗犬圍繞著自己,極力掙扎又垂頭喪氣,實在狼狽不堪,他一時清醒過來:「師父苦心教養我十數年,我遇了挫折,豈能就這麼灰心喪志?該好好振作才是!」想起九狐兒曾出言威脅,更是滿懷激憤:「若不是那妖魔,還能是誰?我定要捉住兇手。」他朗聲喚道:「路兄弟,你究竟想怎樣?」

路瀟遙笑道:「只要約法三章,我就放了你,首先,你不准再動粗動武地欺侮我!」

風小刀心中奇怪:「明明是他困住我,卻說得好似被我欺侮得很慘。」便道:「你我不過初相識,小刀實在不知怎麼得罪了你,如果兄弟害怕,大可分道揚鑣,又何必困住我?」

路瀟遙哼道:「你生平不知欺侮幾千幾百人,自然不記得!可我被你拍了……挨揍的人可是一輩子記在心上,矢志報仇!這第二件事嚒,我也要去無間島,今後咱倆結伴同行,乃是平起平坐,你不准自恃身份地擺架子!」

風小刀更感奇怪:「自恃身份?我又有什麼了不起的身份了?咦?他為何知道我要去無間島?糟了!」近日心神不寧,幾乎忘了浮沉海之事,忙問道:「路兄弟,今日初幾?」

路瀟遙回道:「再過三日便是穀雨。」

風小刀急道:「路兄弟,你快放了我吧,我保證今後絕不伸一指加害你。」

路瀟遙道:「我說了要和你同去無間島,一路上你都得護我周全,未得我同意,絕不能有片刻離開!」

風小刀心想:「這人當真奇怪,既害怕我,又要我隨行保護。」只得道:「我要先去赴個約,那兒十分危險,不能讓你跟隨。」

路瀟遙心想:「這人當真是傻子,他被我困住,還擔心我的安危?」隔空說道:「別忘了,我術法可比你刀法厲害得多,你去那危險地方,你求求我,或者我肯助你一臂之力!」

風小刀道:「那是我私人恩怨,不敢勞煩兄弟,還是請你高抬貴手,快放我出來吧。」

路瀟遙道:「你會刀法、我會術法,咱倆互相幫襯幫襯,豈不勝過獨行俠走天涯?」

風小刀無奈道:「不如你先到『一品軒』客棧,待我辦完事後,定過去和兄弟相聚。」

路瀟遙大聲道:「好,大丈夫一言,快馬一鞭,」雙手揮舞,喃喃唸道:「北帝敕吾符,一光在鏡心,萬鏡皆滅,急急如律令!」手指光束衝入鏡心,剎時萬鏡如冰屑碎裂般,爆破落地,卻無聲響,一沾地即消弭無形。

風小刀此時方看清這小子身穿鵝黃短衫、髮束金冠,打理得整齊潔淨、一絲不苟,雖略嫌單薄文弱,但膚光如玉,明眸慧黠,一臉活潑機靈樣,他雙手高捧「千日醉」,躬身笑道:「風大哥莫怪,小弟這可向你奉酒致歉了。」

風小刀接過酒壼,大飲一口道:「今日我也算開了眼界。」

路瀟遙見他並不怪罪,一臉詭笑悄聲道:「其實我乃無邪門少門主。」

風小刀一口酒水幾乎噴灑出來,終於明白這小子為何左彎右拐萬般心思,原來他即是當年被自己拍了屁股的「遙兒」,亦即自己是他始終不服氣的師叔,今日已答應要平起平坐。

風小刀不禁搖頭笑道:「原來你長這麼大了,當日是我不對,你莫放在心上。」

路瀟遙不服氣道:「你長大了,我自然也長大了!」說罷嘻嘻一笑,他術法雖得自路、蘇二人真傳,但在門中倍受呵護,疏於習武又足不出戶,從未遇江湖兇險,這回他第一次奉命赴除魔大會,心中其實害怕,但礙於少門主身份又不能推搪,眼下找了個硬靠山,又怕這師叔一路頤指氣使,便先使計約法三章,如今事成,自是得意不已。

路瀟遙恭恭敬敬喚了聲:「小師叔,」晶瑩瑩的眼珠子一轉又笑道:「娘總是說,你那個小師叔在太師叔的調教之下,必是萬中無一的高手,看來娘說得真不錯,今日一見,正所謂名師出高徒。」他隨口就送出二頂高帽,除了給風小刀,還不忘給若水。

風小刀見他人小鬼大,苦笑道:「少門主,你這麼本事,又有誰欺侮得了你?」

路瀟遙好奇問道:「小師叔,我們兩次相遇,你都愁眉不展,究竟為了什麼?」

風小刀黯然道:「第一次是我父親亡於魔界之手,這次是好友亡故,我卻連兇手是誰也不知道,天涯海角,我都要追出兇手!」

路瀟遙想自己問錯了話,只得假裝義氣,一拍胸口道:「小師叔,你放心,咱倆現在是同路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定會助你一把!」又和風小刀約定時間後,即分路而行。



風起雲湧,嘯浪數丈,浮沉海波瀾如峰,層疊不息,風小刀才靠近海岸,就感到寒風砭骨、全身被水霧之氣濕透。

遠方傳來悠揚動人的清箏弦音,夾在轟轟巨濤中,非但不掩其聲,猶見溫雅柔和,時如切切低訴、時如滄海遼闊,與碧潮浮沉十分契合,更像這浪濤起伏其實是被琴聲所牽引!

漸漸地,風小刀氣血上湧,全身暖熱,豪情在血脈中奔騰,竟是不由自主的提刀飛舞、應和琴韻,而每個音符也渾然天成的敲擊在刀尖落處,長虹利嘯聲中,刀光和琴音竟似演練過不知幾百遍般地水乳交融。

「刀道之所在,猶川谷之於江海,惚兮恍兮,杳兮冥兮,其精甚真,沒身不殆……」

無欲刀法豁然曠達、瀟灑虛緲的氣勁充斥天地四方,琴聲引巨浪擊岸,岸上潮浪卻被刀氣化為一片片雨霧、漣漣而下,琴聲、潮浪、刀光交織出一片片絢爛奇景、蔚為壯觀。

風小刀全身被浪雨打濕,連日來胸口鬱氣盡數吐出,大感暢快淋漓,如此琴刀相合,不知時分流逝,只盡情隨性,直至深夜中宵,終於琴聲緩、潮浪偃、刀光漸息……

夜星黯然、月如玉盤,映著孤高的懸崖頂端二條人影,衣袂飄飄,宛若仙者,一立一坐,立者執傘擋住水霧之氣,坐者自是彈琴引浪之人。

立者凌空飄落,是一白衣少女,約莫十四、五歲,清靈純真、眉目如畫,對風小刀恭身道:「我家公子敬佩少俠好刀法,想邀您至崖頂對月共飲,不知賞光否?」

二人藉琴刀交心,似相識已久,風小刀早生仰慕,當即隨少女飛掠上崖,薄霧朦朧之中,乍見到對方清逸人影,一時驚愕:「他不是蘭亭二公子滅魂嚒?」可仔細瞧去卻又不是。

彈琴之人一身樸素舊白長衫,文士打扮,淡淡笑道:「少俠這麼看我,是我臉上有古怪嚒?」這一笑宛若初陽融雪。

風小刀已然辨出這人和滅魂年紀相彷,五官也有幾許相似,同樣是絕世俊美的容顏,氣質卻全然不同。滅魂深邃神祕、陰鬱冰冷,令人摸不著心思。此人則始終帶著一抹淡淡微笑,眼神平靜遼闊,令人如沐春風,頗像師父若水那樣超然物外。

風小刀本來覺得滅魂已十分沉著冷斂,今遇此人,才知有另一番境界,忽想起蘭心亭柱上的題字「紅塵盡散無烽煙,入世不笑是癡癲」應是出自他手筆,便拱手道:「在下風小刀,敢問公子可是蘭亭香榭的主人?」

少女為兩人斟了酒,白衣文士灑然乾杯道:「是,敝姓月,名上孤下焰,原來閣下就是為我蘭亭報訊之人,少俠大恩,感激不盡,我先乾為敬。」

風小刀也舉杯一飲而盡,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月公子可是來赴邪魂之約?」

孤焰道:「是,風少俠又為何涉此險地?」

風小刀道:「滅魂公子指引我到這兒尋找殺父仇人,那妖魔該是藏身在邪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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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焰聞言,臉上笑容不減,眼中精光卻一閃即逝。風小刀並不察覺,繼續說道:「月公子莫怪我多言,邪魂早就心懷不軌,你卻只二人赴會,豈不危險?」

孤焰道:「家父曾與邪魂之主邪問、邪隱、邪官三兄弟結義,我祖業甚豐,三位叔父覬覦已久,自從家父身陷囹圄,他們便露出野心,還請來幫手想侵吞我家業,我今日是來勸他們莫興干戈、枉傷人命,並非是要與他們動手。」

風小刀憤然道:「邪魂為貪財利,竟不顧金蘭之義,果然是妖魔作為,若有需要,我定助月公子一臂之力!」

孤焰見他俠義熱心又是知音人,微笑道:「風少俠好刀法,在下深感佩服,你我一見如故,我應虛長你一、二歲,你若不棄,我便喚你一聲小刀。」

「月大哥!」二人月下飲酒、清風談笑,渾不似有大敵將臨。

遠方傳來一聲淒厲長嘯,接著鬼神嚎叫迴盪四方,陣陣寒氣隨之襲來,不過片刻,風小刀已感到冷入骨髓,彷彿連心也要被凍結,只得趕緊運功抵禦。他極目望去,只見崖下漫漫青寒之光,陰森逼人,竟是邪魂大軍如潮水湧至,成千上萬,聲勢浩大,不見盡頭,前鋒領軍即是當日在山神廟的邪佬吾。

風小刀未想到如此場景,大為震撼,他見過邪魂分食人身,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月大哥,瞧這勢態,你叔父不是來談話,倒是來殺人的!」

白衣少女不知是冷還是怕,嬌軀直打哆嗦,眼淚已快流下,低呼道:「公子……」

孤焰卻是神態自若,溫言道:「画兒,莫慌。」

風小刀心下佩服:「月大哥真是好定力,今日得遇知己,人生難求,大丈夫死便死了,我也不應有一絲退怯。」

大軍後頭有洪聲傳至,聲若洪鐘:「賢侄,想不到你竟敢孤身赴會,我真要佩服你!」

風小刀聽這聲音飽含內力,暗暗心驚:「邪魂真是有備而來,不止大軍如潮,其中更不乏高手。」

画兒跺腳道:「不是說好先談談的嚒?怎地不守信用?公子身有痼疾,萬一發作如何是好?」她小手緊緊捏住衣角,滿眼求救地望向風小刀。

風小刀這才知孤焰身體虛恙,胸中湧起熱血,慨允道:「画兒姑娘放心,小刀定全力迴護大家衝出此地。」但望著崖下萬頭鑽動、無邊無際,心裡實無半分把握。

孤焰向風小刀點頭示謝,又朗聲對崖下道:「隱叔,許久不見,小侄實在掛念你們,今日見到您老當益壯,還能領兵作戰,真令我萬分欣慰。」他語調輕暖悅耳,就好似向父執輩問候請安,未露半點驚懼怒氣。

邪隱冷笑道:「你別和咱套近乎!我既帶大匹人馬前來,咱們就已是恩清義絕!」

這邪隱排行老二,生性多疑又好大喜功,孤焰深知他脾氣,道:「可小侄始終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要向隱叔請教,您老如此拼命,究竟圖利為何?倘若今日真能殺我,您仍是屈居人下,與現在有什麼不同?」他頓了一頓,沉聲道:「倘若事情不成,後果如何,您應該知道!到時候,您兄弟必會將一切罪過都推到您身上!」

邪隱冷哼道:「我邪隱最重信義,你以為三言兩語就能騙我放了你,當真是小娃兒作癡夢!」

孤焰道:「我就是敬佩您勇猛重義,才擔心您為人作嫁而不自知,否則問叔、官叔呢?他們為何不來和小侄敘舊?」

邪隱本想搶頭香,好證明自己實勝過二個兄弟,提升在邪魂中的聲望,如今不得不懷疑那兩人是否故意順水推舟、讓自己來赴死?雖他已作好萬全準備,又帶來厲害幫手,但畢竟還是以身犯險,而他二人只安守老巢,豈非白得成果?不禁暗罵自己為何如此魯莽,卻仍說道:「你不必再費心挑撥,殺你這小鬼,我獨自前來已足夠!」

孤焰道:「不論問叔、官叔或您,咱們本親如一家,小侄何必搬弄?只有外人才會不懷好意!」

邪隱只想早早解決掉眼前事,回去問明二位兄弟,不耐煩道:「既要合作,自當誠心,我和他們是啥關係,不用你這個小娃子操心,你還是擔心自個兒吧!」

孤焰冷冷地道:「誠心?白首知交猶按劍,您和家父何嘗不是八拜之交?」邪隱聞言語塞,青光微黯。孤焰又道:「倘若是我,便趁你回程之時,軍心鬆懈、兵疲馬憊,趁機暗路擊殺,你不妨問問身旁這位姑娘,是不是打這主意?」

邪隱站在大軍最後掠陣,相距甚遠,孤焰卻連他身旁站著一位外來的蒙面黑衣女子也看得清楚,而且所言甚有道理,令他大是驚駭。蒙面女子低頭耳語數句,邪隱旋即信心大增,豪氣道:「你死到臨頭還嚇唬人,我可不吃這一套,你只三人,武功再高,最多不過折損我十分之一兵力,餘下的邪魂也仍是千軍萬馬,誰敢襲擊,怕他是不要命了!」

孤焰自懷中拿出一藥瓶,瓶色剔透,月光映照下,藍液輕晃,宛如琉璃,不疾不徐道:「隱叔,你應知我手裡是什麼!」

邪隱尚未答話,崖下一片青光竟黯淡下來,群情騷動地向後移了數分,站得最近的邪佬吾臉色更十分難看,風小刀頗是奇怪,画兒解釋道:「此次得風少俠您報訊,公子就先預備上專門剋制邪魂的『魂飛魄散精』,這東西只需沾到一丁點,他們立刻就魂飛魄散,但對尋常人並無妨害,可他們來了千軍萬馬,這一點點怎夠用呢!」她語氣十分懊惱沮喪。

邪隱喝道:「我早備齊千軍萬馬將這兒圍得水泄不通,你那點東西又能滅得幾人?」他口裡強硬,語音確有些躊躇,生怕邪魂大軍改變心意,自己便陷萬劫不復。

所謂人多膽壯,眾邪也想那麼一點東西,自己總不會這麼倒楣吧?青光復又熾亮起來。

孤焰道:「隱叔,直至此刻,我仍敬您為長輩,只要您立刻回轉,我就當是咱叔侄敘舊,您帶人來熱鬧熱鬧,這事便雲過風清,從此休提。」他雖說得淡然,卻自有一股氣勢。

崖下群情又激動起來,青光一亮一滅,閃閃而動,若不是勢態兇險,倒似天上繁星頗為好看,眾邪左顧右盼,指望有人能拿個主意,邪隱也是一陣默然,又與黑衣女子交頭耳語。

俄而,邪隱抬頭大聲道:「你當我是傻子,殺你這小鬼,今後再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一旦我回去,你還不立即召集人手對付我們!」

「隱叔,你該知我一言九鼎,我就先釋出誠意,希望你能明白。」此時孤焰竟高舉手將魂飛魄散精一滴、一滴緩緩倒入大海之中!

他身居高處,月光映照下,這一舉動,崖下邪魂大軍看得清清楚楚,無不驚愕得瞠目結舌。

「公子!」画兒震駭得玉容再無半點血色,就算魂飛魄散精只一丁點,那也是他們唯一的活路!

邪隱想不出他究竟是何意,躊躇良久,忽仰天大笑道:「哈哈哈!你這個自信的瘋子,此時我還有何顧忌?今日你插翅難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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