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家》
她名叫秀美,一個少不經事的小女孩。
「媽咪,把拔咧?」秀美童稚的聲音在淑珠身後響起。
「把拔啊,」學著可愛的童音,淑珠寵溺地笑道:「他出海捕魚去,晚點才會回來哦。秀美乖,先去旁邊玩,等媽咪煮好飯飯再過去陪妳,好不好?」
望著淑珠忙碌的身影,秀美乖順的點點頭,抱著心愛的小熊娃娃離開了廚房。
從客廳窗戶望出去,一片黃橙照映在大海上,船隻三三兩兩的分佈在海面上,等待著歸港的時刻。
秀美開心的笑了,她搬著圓木凳來到院子,踮著小腳尖,好不容易才從樹上摘下一顆鮮黃的柳丁。「把拔看到我去接他,一定會很高興!」
耳邊驟起啪沙的聲響,一股濃郁的爆蒜香鑽入鼻腔,秀美將小手指豎立在微嘟的唇邊,朝客廳裡的小熊娃娃比了比,童真的叮囑它不可吵鬧壞了她的好事,而後輕躍著步伐往港邊奔去。
夕陽已然落下,濃厚的漆黑籠罩天際。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把拔捕魚去,為什麼還不回家?」
稚嫩的嗓音夾雜在波濤洶湧的浪潮聲中翻滾。尚未上學的年紀,秀美不會更多,只能不停重複著這段從鄰家哥哥那學來的話。
終於,在浪濤撞擊岩石的轟然巨響與狂風呼嘯中,童音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捲散在天際,徒留海浪狂暴的喧囂。
燈紅酒綠的熱鬧街道,霓虹燈蒸騰著肉腥酒臭直達雲霄,爲深濃的夜色添上一抹色彩。
「阿良,別走嘛!再喝兩杯……」
「對啊,良哥。現在外面風那麼大,晚點再走,好不好嘛?」
「呵呵,就知道妳們這兩隻騷狐狸捨不得我。」
輕拍了下海娜挺翹的臀,又在盼盼滿是脂粉味的臉頰親了一口,喝了不少酒的阿良攬著笑得花枝亂顫的兩人,不顧路人異樣眼光的當街一陣調笑。
「好了,好了……」鬆開緊摟溫香軟玉的手,阿良暈暈然的退了開來:「妳們倆纏得我好幾天沒回家了,我也該回去換件衣服了……」
「嗯……良哥,你沒衣服我們也沒啊,不如我們一起去買吧?」盼盼嬌著酥麻的嗓音,柔若無骨的又想往阿良身上靠去。
阿良怎不知道歡場女人的伎倆,他內心升起一股煩厭,笑中使著酸道:「老子身上現在半毛也沒,怎樣,妳要買給我啊?」
盼盼傾靠的身子明顯一僵,要依過去也不是,不依過去也尷尬,氣氛就這樣一下子沈了。
「阿唷,這有什麼問題呢?但是今晚客人這麼多,怕陳媽不放人出去逛啊……」資歷比盼盼多了數年的海娜,技巧的化解了盼盼姿態的困窘,言語神態間有著大夥心知肚明的虛假無辜與無奈。
阿良沒有多說,只是大笑著搖晃離去。
酒醉的潮紅佈滿阿良黑黝粗曠的面容,他一路歪歪斜斜的走在通往回家路上的岩岸邊,低著頭自顧自的哼著歌,無視兇猛波濤撞擊噴濺的浪花。
這時,秀美從遠處跑了過來:「把拔,把拔!你終於回來了!今天有沒有捕好多好多的魚魚?」
她白皙的童顏閃耀著無邪的光彩,幼嫩的小手拉著阿良的衣擺,撒嬌道:「秀美等把拔等了好久好久哦,把拔壞壞,好慢好慢!」晶亮的眼眸透著期盼:「我們回家吧……」
在寶貝女兒的嬌憨下,阿良醉意剎時退去。
我是怎麼做爸爸的?居然讓她在這樣的夜裡等我這麼久!阿良內心有著無比的懊悔與自責。
或許是激起的海水,阿良覺得嘴邊嚐到一絲濕鹹的苦澀,他溫柔的牽起在寒風中冰冷的稚嫩柔荑,輕聲說:「走吧,秀秀,我們回家了……」
推開家門,阿良看見妻子淑珠正坐在窗邊凝視著波折海面,懷裡緊緊摟著秀美最心愛的小熊娃娃。
在秀美可愛的笑顏下,他沒有出聲,逕直從房間拿了件薄外套,輕柔的披覆在淑珠肩頭,呢喃似的說道:「對不起……」
淑珠死沉的眼底緩緩湧出一汪泉水,她回身緊抱住阿良的腰際,埋頭痛哭失聲。
阿良一手撫著淑珠的頭,一手將落在她膝上的小熊娃娃拿起,放在旁邊的小桌上。
小桌上,一道裊裊輕煙後,是秀美燦爛笑容的照片。
---------------------------------------------
新增:《瞌睡蟲》
她名叫秀美,一個打混摸魚等畢業的大學生。
這晚,她好不容易從電腦桌前抽身。回想著剛才刺激緊張的打王過程,顯得有些意猶未盡。
可惜明天早上八點是林老頭的課,再怎麼不甘願,用爬的也得爬去上課,不然操性一扣分,明年又得再看他臉色。
雖說如此,看了眼時鐘,卻也凌晨兩點了。
摸摸自己有點油膩的頭髮,週休假期都忙著上線,她實在應該去洗個澡。
但一想起隔壁那個神經緊張的研究所考生,秀美決定還是明天起床再說,免得三更半夜還得聽那考生碎碎唸。
說來也怪,無論白天或夜晚,只要弄出點聲響,那考生隨後就會出現狂敲房門,大罵人家存心不給他唸書。
這神經質的舉動著實讓秀美困擾許久,但久了卻也漸漸習慣,誰叫她當初貪房租便宜,合約一簽就是兩年呢。
就在她習慣成自然,以旁觀者的角度看研究生與其他房客的互動時,這才赫然發現詭異之處--那研究所考生似乎二十四小時都醒著。
秉持著實驗家的精神,秀美特意嘗試過幾次,果不期然,過沒三十秒轟天的捶門聲總伴隨著謾罵聲響起。
一回,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忍受了對方快半個小時的碎唸,然後問他:「你都沒睡覺啊?」
接下來是秀美永遠也忘不了的一幕……
由血絲織成的羅網上,一顆黑沉的眼瞳瞬間燃起顫人的瘋狂,眼窩深深的黑青彷彿網下屍骨堆積構成的陰影。突然,像是追尋狩獵般,瘋狂的蛛之瞳朝四方探索轉動了圈,而後重新定焦在眼前有些毛骨悚然的秀美身上。
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她乾涸著喉,問:「怎,怎麼了?」
「噓!」
只剩根底的指甲上凝著幾點血紅,像是土崖上點綴綻放的唯一嬌美,手指頂部高突起的肉塊被咬噬去一層表皮,光禿中帶著噁心的粉紅浪漫,隨著一陣傾吐的腥風被按抵在濕稠的唇上。
就在秀美不知所措時,暗紫如曼陀羅花般的嘴勾起癡狂的弧度,笑道:「不能說,不能說……他……他會幫我的……嘿嘿,不能說哦。」順著黑蛛安棲的角度望去,是研究所考生背後的空然無物。
似乎是察覺到秀美的視線,研究所考生猛然朝秀美大喊:「看什麼?看什麼?他是我的!妳別想搶走!」隨後驚慌的迅速以倒退的方式跌跌撞撞衝回房間,留下其他被驚醒的房客或疑惑或不滿的開門議論嚷罵。
至此之後,秀美便沒有再嘗試她的實驗。
興致激起於剎那間腦內的化學作用,秀美胸口突然又鼓譟起那股難以言喻的衝動。猛抽開堵在電腦孔竅的耳機,歐美流行歌曲伴隨詭異的快感充斥房間,秀美在內心默默讀著秒。
一,二……十五……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
意外的靜悄,令秀美陷入錯愕與失落之中。她輕敲牆面,悄然無聲,捶打牆面,悄然無聲……被奇妙慾望掩蓋理智的她,抄起一旁前男友留下的啞鈴朝牆面就是幾下重擊……
仍舊悄然無聲。
強烈的挫折衝擊,秀美忍無可忍的奔出房間,用力拍打研究所考生的房門,門上黑色的油漆籠罩住視線,一股詭譎盈溢胸膛。
「秀,秀美……怎麼了嗎?」研究所考生對門的家儀怯生生地問。
研究所考生抓狂大夥見怪不怪,但平日埋頭虛擬,對現實生活反到像虛幻的秀美,這般激動可就真不尋常了。
沒有理會家儀,秀美逕自俯身趴在門縫前,瞇眼瞧進裡頭的光亮,但腐臭的氣息卻宛如蛇般冉冉鑽進她的鼻腔。
不安油然而生,秀美起身撞擊門板,或許是她的表情太過凝重,家儀與其他出來探看的房客也紛紛加入行列。
在眾人的努力下,砰的一聲門板猛彈了開來,物理慣性使得秀美不由向前踉蹌,隨即被地上雜物一絆。吃痛的趴跪在地的她,竟與一張顛倒的臉咫尺之遙的四目相接。
腐臭在鼻腔中蓬勃,嗆得秀美泛起淚花,但她依舊發怔的保持著原本的姿勢。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終日不見陽光的慘白膚色此時泛起一層紫黑,那曾令秀美驚懼的黑眸如今蒙上了薄薄白濁。
彷彿在桌前被人由後用力拉倒,研究所考生身下還壓著椅子,他的胸膛依著椅背的曲線拱起,抵著地面的頭部明顯可見額頭上的點點屍斑,一雙眼睛帶著散漫的死沉。
「啊--啊啊啊啊--」後頭的房客們看清了情勢,尖叫聲響徹雲霄。
直到被稍微大膽冷靜的房客連拖帶拉的帶回房間,秀美仍深深陷入驚恐,握拳的手緊摀在口鼻前,露出的雙眼發直失神,不停粗喘著氣。眾人也因她近距離接觸驚嚇過度而好生安撫著。
過沒多久,家儀領著警察來到秀美身邊,例行公事的詢問並沒有激起不同的反應,秀美依然眼神渙散,反倒是警察與家儀的對談間,透露出研究所考生死因為神經性猝死,初步判斷是讀書壓力過大與長期生活作息紊亂導致。
終於警察因秀美的萎頓而草草結束詢問離開房間,也一併帶走了簇擁在她身邊的關懷哄慰,房客們個個掩不住好奇的跟著離去。
近乎立即的,本縮瑟的秀美滑下床鋪,反鎖房門。
將背抵靠住門板,秀美這才將緊握到發麻的拳頭鬆開,呆滯的目光剎那間轉動出駭人笑意。
手心裡,是顆佈滿汗液的墨綠色珠子。
她沒有說。
她沒有說,在眾人驚聲尖叫的瞬間,考生覆在白濁下的瞳彷彿破蛹而出的蟲子,張揚著身軀霍然凌厲妖魅,黃白的牙齒隨著勾起的詭笑而露出,喉頭鼓動,漆黑腥臭的口滾出一枚圓渾。
當秀美驚窒後回神,屍體依舊是那樣冰冷無息,但在手邊輕滾的墨綠卻一下又一下傳來顫人的真實。
好似天生的本能,秀美執著而瘋狂的想佔有它,哪怕是剛從死人的嘴裡吐出。
這份瘋狂的執著令她演了齣名為驚嚇的戲,好在擔心被其他人發現而奪走珠子的恐懼為她的演技增色不少。
平張的手掌運動著珠子在腮頰上滾動,滾著滾著,來到噙著陶醉笑容的唇畔,一個拉開,墨綠色珠子帶著汗液的腥鹹與屍體的腐臭滑入秀美口裡。
喀沙……喀沙喀沙……
像是怕錯過什麼,潔白的貝齒刻意劃過珠子的平滑,在耳膜奏起一陣刮撓聲。
終於,秀美得到它了。
「嗯……我不是很清楚捏,但聽說自從她隔壁死了一個考生後,除了叫外送時露個臉,其他時間秀美都關在房裡不出來……」
原本每隔兩、三天就會打一通電話回家的秀美,終於在連續兩個禮拜聯絡不到人後引起蕊珠的注意。依照學校通訊錄詢問了幾個班上同學,蕊珠才發現這段期間竟然完全沒有人看過自己女兒。
掛上電話,阻絕掉對方漫不經心的口氣,蕊珠風塵僕僕的從家鄉趕來都市,連汗都來不及擦就心急的拍打秀美的房門。
「秀美啊!秀美!是媽媽,妳快開開門啊!」
薄薄的門板後,秀美佝僂著身子縮窩在椅子上,耳機內的打鬥聲伴隨緊湊振奮的旋律乒砰作響。
瞪著血絲猩紅的雙眼,她死死盯著螢幕,酸疼的右手食指急速點擊,左手也不得閒的適時在鍵盤上跳躍。
終於,畫面上碩大無比的怪物在一陣華麗的特效下傾身倒地。
狠戾的神情在下一瞬獲得了舒緩,秀美瞪大的雙眼湧起淚光,哈欠也隨即脫口而出。
桌上咖啡罐橫躺成堆,秀美伸向唯一的直立。還未觸及,便因頭上的搔癢更改了方向。
一陣摳抓,一隻隻黑黝蟲子舞著尖刺腿兒在髮間奔散開來,甚至爬上了秀美的手。
毫不在意地朝旁邊甩了甩,幾隻蟲子劃著拋物線掉落在地。立即,不滿的抗議聲從秀美頭上冒出,宛如八、九十歲的枯槁面容上,一張食蟻獸般的嘴醜怪而搞笑的高高噘起,發出幾聲桀桀怪叫。
與籃球般大的頭顱不相稱的,細小身軀鼓脹著肚子牢牢勾掛在秀美脖間,一隻滿佈皺折的瘦長手臂努力朝地板延展,直到更多的蟲子被像是示威般的甩落在地,這才專心的捧著秀美的腦袋辛勤工作。
它比剛出現時大上許多。
隨著它的吸吮,秀美覺得睡意漸消,手指又開始輕快地敲擊起來:「新改版的110級破天邪神再過一個小時就出了,誰要一起去打?」手動等級至頂的榮耀讓她連打字都帶著幾分得意。
又一隻讓人昏沉的肥美黑蟲子掙扎著想逃開,卻被蠕動的口無情嘬進,徒留慘白皮膚上一抹抹湛亮水漬,揮散著噁心的腥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