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過建築師事務所、代表事務所擔任現場監造人員,也待過營造廠
當然,這幾種身分賦予我一般民眾接觸不到的經歷:跟政府打交道
(蓋國小就是要跟縣府的教育處打交道)
先說我待過的事務所,是專門做學校設計的,政府要蓋一所小學的流程是這樣的:
1.請教育處檢討學生資源需求(下年度招生人數/飽和程度/需要新增校舍數量/教室數量)
或
有需要增建校舍的學校提出需求報告
2.經費配給/爭取經費
這個過程很複雜就不多說。總之就是會有一個固定金額下來,我們這邊假設是3億元。
3.發設計標
在網路上公開招標設計標,限時於X月X日X時前繳交一整套的規劃說明,以及經費概況。以學校設計來講,是限定"建築師"參加。
4.評選
一群稱為"教授"、"顧問"的人列席(總稱評審委員),聽那些有交稿的建築師輪流上台,談自己事務所設計的案子有多好。這其中有學問的:評選名次是依據委員們的給分來決定,如果萬一有兩個建築師都拿到最高分而且同分,就要看誰的預算更能符合這個案子爭取到的經費(剛剛說過了,是3億,所以3億以下的中選。如果兩個建築師都寫3億以下,那就是比較便宜的那個中選)。
5.還沒完
設計得標的建築師確定了,接下來,教育處預定派任的校長/儲備校長開始了解該建築師設計此案的設計細節,檢討有沒有缺失(比方校園安全管理死角、哪些老樹不准移動等等),通常會跟建築師討論個好一陣子,而且刪刪改改在所難免。
6.訂設計及監造服務契約
在建築師設計得標後,也會明確告知建築師預算是3億,如果得標建築師當初評選時規劃超過3億,會請建築師進行調整到3億以下。評選時,事務所只是交稿一個大致上的模型跟設計草圖,剛剛說了,還會根據檢討及需求刪刪改改,等到跟學校訂約時,學校就會給定"交付業主(學校)審查"的期限了,在這期間建築師事務所就開始找結構技師算結構、底定結構圖,找機電技師搞定機電配置、底定機電圖,設計圖說也可能大量修改。等所有圖說都到位了,還要找算數量的公司把各種建材的數量、單價、總價通通算出來,變成一本"詳細價目表",凡四五千項。然後交給業主審查。
7.精彩的來了,事情從這裡開始走歪

最GY的事情從現在開始。剛剛不是說這個案子爭取到的預算是3億,然後建築師規劃好,在期限前交付業主審查,假設現在建築師規劃好2億6千萬,送進學校辦理審查,學校會呈給縣府教育處討論。GY之處在於,教育處這些上頭長官們是要升官的,長官們會告訴校長說,你去跟建築師談,看2億3千萬行不行!為什麼要這樣呢?因為中華民國的官僚系統有一種很畸形的政務能力評比,其中一項就是,政務官替國家省下了多少錢

這下好了。所有的建築師參與評選都要看評審委員們的臉色吃飯,評審委員要想當委員,又要看教育處的臉色,所以當教育處長官要建築師再砍經費,建築師能說"不"嗎?得標建築師只好鼻子摸一摸,改預算,不是嗎?
建築師要開始改預算了,現在的目標是,要從2億6減少成2億3。你家值多少錢?1千萬還是3千萬?少3千萬代表至少要少掉兩個~三個你家這麼多的"體積"。可是這時候校長開口了,校長說,體積怎麼可以少?體積少了,教室不就少了嗎,那我現有及預計要收的學生要擺哪裡,而且發設計標之初就有明載,教室間數及各種空間數量各為多少多少。不准刪除建築物體積!
不能刪除建築物體積,那就只好從特色建材(帶有傳統風味的造型鋼瓦、可以遮陽的隔柵等等)著手囉,校長又說了,你那個鋼瓦拿掉不就只剩下光溜溜的屋頂嗎,是能看嗎?遮陽的隔柵拿掉那西晒怎麼辦,而且建築物外觀會變得太醜,這樣不行! ....而通常走到這一步,建築師會因為逼近設計服務契約交付圖說及詳細價目表送審查的最後期限,為了強行通關,大部分的建築師(說到這個真的很悲劇),就要使出垃圾步了!
既然幾乎所有的材料、建築體都不能少,第一步,先調整單價!鋼筋一噸2萬1,調成1萬9看看;模板一平方公尺400塊,先調成350塊看看,混凝土他X先打個85折好了,然後其他甚麼水電材料通通打8折看看。數字調整完了還不算數哩,整體調整好發現,疑!!怎麼是2億3500萬,還差5百萬怎麼辦,X的大宗建材再砍啦

8.接下來就絕了,接下來是工程招標
最低標制的投標遊戲規則,就是學校、教育處、建築師都不准跟任何人講2億3這個數字,任何明示暗示都不行。政府發布建築圖說辦理公開招標,有興趣想做這支工程的廠商就會來領圖帶回家,開始計算看看,到底要花多少錢,可以搞得定這支工程,計算完成後得到一個數字,然後用這個數字來投標。
可是剛剛講啦,單價是被強X過的,一般而言經過這種強X流程出來的總工程款,很少廠商算得出這麼低的價格。第一標最低標可能是2億5100萬,高於2億3000萬,宣布流標只好進行第二標。第二標大家再標,真能低到2億3000萬嗎?只好第三標。
更絕的是,這世界上除了強X建築師射後不理之外,居然還有更摧殘的大絕招。等到很多標都標不出去,教育處會因為學校一直催生不出來,開始發毛,責令校長開始檢討是不是設計單位(建築師)的總工程款編錯了


我看過一個招標案,某很多山的縣的X館國小,搞了11標,超好笑,搞到最後連來投標的人都沒有(因為真的太好笑太出名了,好幾個縣市的廠商都知道),最後呢實在面子掛不住不得已(那個建築師好像也很聰明掌握了證據,握而不發,就等著哪個白爛仙來戳建築師,就要放證據給他死),教育處跟校長只好到處拜託看有沒有很缺錢的營造廠,需要一支工程來周轉周轉現金的,才用一個很畸形的價格標了出去,然後瘋狂的辦追加把不足的錢弄回來。
所以如果你們甚麼國小的標不出去,有沒有可能是上列狀況?

參考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