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不能散去,看了一些影評,這一個寫得最入我心 與大家分享

R.shadow
#誰是被害者
#劇評
#說故事的訣竅
#文長慎入
從一起溶屍案開始,名為平霖的城市中發展出一連串的離奇死亡事件,警方為此忙得焦頭爛額。
鑑識員方毅任,他是一個亞斯伯格的患者,鑑識的天才,人生的失敗者,家庭的失能者。
查檢證物時,他發現了一個關鍵證物上有著他分散多年的女兒的指紋。
為了不曝光這件事情,他決定隱藏證物,知情不報並暗自查訪。
查案過程裡他與一名女記者展開合作,游離於警方之外,展開了一連串的探討。
隨著案情的推進漸漸揭開更多的內幕,方毅任與刑警們漸漸發現,這些無法確認自殺或他殺的案件之間有著緊密的關聯。
就像是一種儀式或著死亡遊戲,一個完成、一個死去,接二連三。
依循者某種規律,兇手並沒有想迷惑他們,這只是他們自己的遊戲規則,而警方很快地就弄清楚了這一點。
這一連串的案件,其實是女兒給對於家庭失能的父親傳達信息的方式,當所有的信息都完整了,她便準備好迎來自己的死亡。
「生命是自己的,我們可以選擇如何死去。」 ─李雅鈞
每一個事件裡,每一個死亡的人,都以自己的死亡實現了一些價值,至少比沒沒無聞的死去更有價值一些。
但,如果可以不死呢?
「活著,比死亡需要更大的勇氣。」 ─ 海茵
其實在揭露事件的每一個當下,都在刺激著每一個人去思考,去認識自我的傷痕,去重新檢視,而後在整個故事的結尾,每一個人都有了一個新的答案。
※
若是想要看精彩的推理,案件現場以及專業的檢警,在這部劇裡可能會略感失望,沒有不專業,只是不那麼深入。
不像CSI或著漢尼拔與福爾摩斯這樣的經典推理大作,總把謎底藏到最後或是需要用令人嘆為觀止的縝密邏輯才能夠層層推進,最後拍案叫絕。
在這部劇裡我們在上帝視角下很快的就能夠看清事情的全貌,甚至觀眾在警察之前就可以大致拼湊出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很多刑偵的細節,也沒有過多的著墨,基本上都是恰到好處的推動劇情向下發展而已。
所以推理迷可能會覺得,推理偵蒐這件事情,不合胃口。
但是如果是談對於社會的警示或是對於人性的探索,還是十分深刻的。
※
重要角色解析:
方毅任:
亞斯伯格的患者,他的腦迴路跟一般人不太一樣,執著而認死理,沒有轉圜的餘地也沒有人情的交換。
在他的專業裡,他有如機器一般的穩定,一絲不苟。
「你的邏輯跟推理能力都很好,但是那不夠,你要從事件背後了解到什麼是動機?你要知道對方為什麼這麼做?」
這是在警察學校老師告訴他的話,也貫串了這部劇,每一個死去的人,背後都有一個動機,一個原因,一段人生,一顆不堪重負的心,一個破碎的家庭。
「鑑識組沒有人來支援嗎?」
「他一個頂十個。」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你沒有辦法跟他講道理,一種是死人,另一種叫方毅任。他有興趣的事情,誰也攔不住。」
這是學弟對他的評價,從旁人的言語,我們很快的能了解他的定性以及專業。
他有多一絲不苟呢?
在劇情一開始,有一起犯嫌叫做王宗雄的案件已經宣布偵破並宣布了升遷調令,而他卻把破碎的證物碎片一片片黏回原樣,發現誤差0.5釐米,而正常誤差為 0.1-0.3 釐米,所以他堅持這個案件的關鍵證物是有問題的,,要求重啟偵查,這使得整個團隊都十分不滿。
而這起案件確實有一些隱情,但可以確定的是透過正常的管道,這個犯嫌總能逃脫法網。
「你們不能這樣辦案,這樣是不對的。」他獨自嘟嚷著。
「你們千萬不要跟他一樣,跟他一隊就別想升遷了。」同事在嘲諷聲中離去。
而在發現女兒涉案之後,第一時間他就決定了隱匿案情,並私下追查。
在其他事情裡,在別人的案件裡,他可以認死理,有一說一,而在他自身他的女兒身上,他第一次在工作上遇到了抉擇。
一面是女兒,一面鐵面無私。
他第一次做出了不符合規範以及他的原則的選擇。
一開始他以為女兒是兇殺案的嫌疑人,慢慢的他發現這是一場計畫性的集體自殺,而女兒也是他們之中的一份子。
於是那一份壓力從探究真相,轉換成了拯救女兒阻止她自殺。
記憶中反覆閃過的過往片段,對女兒的愧疚以及那份父愛,折磨著他也逼迫著他正視這件事情。
在車站,他有機會制伏一個將要自殺的人,而他選擇了轉頭去尋找可能在附近的女兒。
「他可能會死掉!」記者憤怒的對著他大喊。
「自殺是他自己的選擇。」他回答。
「如果今天可能跳下鐵軌的是你的女兒呢?」
「...」
空氣凝結的瞬間,是因為他竟答不上話,他沒有辦法那樣義正嚴詞不假思索的說:「那是她的選擇。」因為如果她這樣選擇,他知道死去的不只是他的女兒,還有自己身為人父的那一部分。
在追查女兒的線索時。
「你知道她媽媽最後的遺願是什麼嗎?」
記者問,而方毅任再一次啞口無言。因為他不知道,他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身為父親的他,什麼都不知道。
女兒曾經做過酒店小姐,他不知道。
女兒差點殺死酒客,他不知道。
女兒的媽已經死去了,他不知道。
女兒被送少管所,他不知道。
這幾年女兒是怎麼活過來的,怎麼變成今天的樣子的,他不知道。
而他最想知道的,女兒現在在哪裡?還活著嗎?
他也不知道。
在這一些煎熬之下,雖然沉默寡言,一心的追尋著那一群自殺者留下的線索,探索著女兒的蹤跡。
他的心裡,有一個被他深埋起來的傷疤正被打碎。
於是隨著劇情的推展,情緒累積到恰到將要滿溢的關口,自殺事件也到了尾聲,女兒帶著媽媽的骨灰準備要完成遺願的時候,他身為遺願的最後一塊拼圖,跟女兒終於重逢了。
「我希望我們可以一家三口,一起去海邊看海。」─曉孟的媽媽
女兒細數每一個案件,那些離奇的死法,都在向他沉浸其中而忽略家庭的每一個案件致敬,她知道父親一定可以看出這些手法。
最後方毅任終於大聲說出:
「我很努力,我真的很努力,我希望可以讓他快樂,但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讓別人快樂,我以為我成立一個家庭我就可以跟別人一樣,但我也只是一直在傷害你們,我以為離開事情會變得更好,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為了滿足別人的眼光他成立了家庭,他以為離開才可以不繼續折磨她們母女,卻反而造成更大的傷害,他可以理性客觀的處理任何事情,但是女兒教會他,事故之外是人情。
最終女兒還是跳下了懸崖。
「我該怎麼做?」方毅任問記者。
「告訴他你心裡怎麼想的你多在乎他。」
「我這麼做了,但是他跳下去了。」
「那就繼續做做到成功為止。」
雖然還是與旁人格格不入,但方毅任,越來越像個活人了,他不再是冰冷的機器,而漸漸有了溫度。
這就是剖開了傷疤之後,他得到的救贖。
徐海茵
一個為了新聞不擇手段的女記者,她擅長與各式各樣的人交流,挖掘出他們的弱點他們的秘密,以及一些恰到好處的的交換條件。
當方毅任找到她的時候,她說:「我也很想幫你。」試著用關心以及一些客套話先拉近雙方的距離,但方毅任從頭到尾只有一句話:「告訴我是哪一間酒店。」所以三句話之後,她很快地搞清楚方毅任是一個不會待人接物的人,所以他開門見山地問:
「我有什麼好處?」
她是抱持著挖獨家的心態在追這個案子的,幫助方毅任也是為了從他身上得到更多一手的消息與資料。
因為這就是她賴以維生的技能。
就如同警方以及方毅任,一開此她以為她在追的,是一宗連環的懸疑殺人案件,死者以他人的身分死去用離奇的手法死去,是殺人犯設計的一種故佈疑陣的手法。
這些都是很具有新聞價值的第一手獨家資料。
但她漸漸發現,這些人竟然是自殺,而他們藉由這樣的自殺來曝光。想要揭露一些事情給社會知道,他們都曾努力過,但是他們太渺小,這個社會並不在乎他們,這個世界的轉動,怎會因為一些螻蟻而浪費目光呢?
所以他們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被看到,來讓它們悲哀的生命,在死後產生新的價值。
換句話說,幫忙曝光的她,間接地完成了這些人的死亡條件,當她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負罪感深深的侵蝕著她,彷彿是她親手,把上了膛的死神板機給這一些死者。
於是她繼續追查,但卻不願意做更多的報導,她要的只剩下:「真相。」
而在這一系列的案件裡,她也意識到了:「有時候真相不等於正義。」
正義有兩種,一種是立足於價值觀上的,而另一種是立足於生命上的,當兩相矛盾的時候,正義就變成了一種兩難。
這個世界需要正義,可是當她想報導正義揭露醜聞的時候,她的主管總是告訴她:
「你知道這家廠商跟我們現在的東家有什麼關係嗎?」
「你知道這家廠商跟我們的新東家有什麼關係嗎?」
而那些螻蟻般的,在社會的角落努力掙扎的人,又跟政商媒體有什麼關係嗎?也許就是沒有關係,所以他們只能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曝光揭露,來達成正義吧?
最後她放棄了另一家媒體三級跳的職缺與薪水,並且在她的後輩取代了她的位置的時候,由衷地說出:「恭喜。」
看著對方眼神裡的驕傲以及勝利者的姿態,就像看到了過去那個不擇手段的自己。
她不一樣了。
而在發現這是一連串的自殺事件之後,她也面臨了自身的傷疤探索,身為一個被自殺的倖存者,當初那個拖著他們自殺的男人,到底是因為付了責任,才選擇帶著她離開世界?還是不負責任,才選擇帶著她離開世界?
她一直以來認為是後者,所以選擇不諒解,而在這一連串的死亡裡,她雖然不能接受,卻也不是不能諒解了。
所以最後,她跟監獄裡的主謀對話的時候,她說:
「活著比死亡需要更大的勇氣。」
如果沒有死去,就能體驗到更多鮮活的生命,一顆不會開花的樹,一份遲來的禮物,一個鮮活的小生命的到來,一份視而不見的榮耀。每一個人,都擁有一些,已經擁有,卻沒有被珍惜的,未來。
李雅均:
整起案件背後的牽線人,看護、義工、心理諮詢。
但她不是生命線,她是剪斷你的生命線,因為她堅信:
「我們可以選擇怎麼樣的活著,也可以選擇怎麼樣的死去。」
她把她的病態與偏執傳遞給那一些對生活感到絕望的人們,她告訴他們:
「死亡可以讓生命產生價值。」
她的戲份不重,但她貫穿全劇,一個人要怎麼樣的絕望?才會選擇死亡。
她因為不忍看著心愛的人受苦,所以慢性的毒殺了他。
往往那一些需要尋求心理上的幫助的人們,是被現實跟命運壓迫的最慘烈的人們,他們各自有著不一樣的執著,不一樣的痛,不一樣的壓迫,而一樣的是,他們沒有了希望。
所以,她給他們希望,用死亡帶來的希望。
如果你的可以用死亡換取了無遺憾,你願不願意?
如果你的死亡,可以為這個社會揭發正義,你願不願意?
願不願成為正義的道路上,不可或缺的枯骨?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撒旦的呢喃,慢慢的讓那一些已經對生命的壓榨感到無力抗拒的人,相信了死亡是真正有價值的事情。
而她偷來的藥品,就如同那誘人的禁果,不論你選擇什麼樣的方式來祭奠,來震驚社會,都可以讓你跳過恐懼與痛苦。
她扮演的正是這樣一個惡魔的角色,但可悲或是可笑的卻是,她以為自己是那最仁慈的神,給予她的信徒生命的解藥。
是禮物是餽贈,是生命的燃燒。
人的智慧與判斷力,往往在絕望的時候是最脆弱的,因為絕望會讓人不顧一切的去抓住救命的稻草。
所以往往會被騙的,除了貪婪者,就是絕望者了。
而什麼時候開始,原來只是想要在絕望的生活裡,抓住一絲不那麼絕望的曙光,其實也成了種貪婪。
你應該符合你的身分,接受你的命運,別反抗,因為反抗的你,就跟別人不一樣了。
就帶來困擾了,就讓原本好好運行的體制被打破了。
「是,我可以瞭解你,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幫助你。」
她對記者海茵如是說,因為她堅信她所做的是「對」的事情。
莊曉孟
方毅任的女兒,父愛缺乏的孩子,在方毅任離開後就與母親一起生活,在母親罹癌之後,進入八大行業,獨力支撐母親的醫療以及照護。
在心力交瘁之間,她遇到了李雅鈞,她給了她來自地獄的邀約。
與一群同樣困在暗無天日的社會底層,對生活與自身的渺小感到無力且悲哀的人們,對於自身遭遇的問題,陷入無法掙脫的困境。
有時候不是他們想不開,而是現實條件已經把他們的心力消磨殆盡,想開確實是一種奢求。
每一個人都在完成下一個人的遺憾,而他們所有的人,完成這個女孩子的遺憾。
童年的陰影裡,醉心工作的父親,這個創傷在她的心裡打下了第一層的烙印,而這個烙印象徵著另一件事情,對於父親是不是愛她的?
她感受不到,那便導致她對於自己的愛也是缺失的,不完整的。
所以她將她所有的愛寄託在母親身上,她固執的認為,只要她不放棄,母親不放棄就能好起來。
其實這份執著,也反映著,她心裡知道,如果母親離開這個世界,她對這個世界就沒有了羈絆。
遇到李雅鈞後她曾經想去找父親,幫她簽屬母親的放棄急救,因為她意識到,母親正因為她的執著而受到更多折磨,但全心在工作上的父親行色匆匆見面不相識的場景,又在一次刺痛了她,對於我們而言,也許只是一個無心的小日常。
對她而言,卻再次揭穿了傷疤,重複確認道:「父親不愛我」的信息,所以她對父親感到絕望,轉身離開。
而後用一種最對於她來說最痛苦又最可悲的方是迎來了母親的死亡。
她對於人生與世界,徹底的失去了希望,唯一支持她活下去的,就是那一份遺憾。
當媽媽告訴她想要完成這件事情再死去的時候,她殘忍地拒絕了,她說:「等你好起來,我們一起完成。」
「不會好了。」而她不肯放棄也不肯母親放棄,而母親也知道她是女兒最後的羈絆,所以就算痛苦,也還努力的支撐著。
經歷了這一切的她,只剩下絕望了。
也許比起其他人。
因為女孩的靈魂放進的男孩的身體所以不被家人社會理解的酒店少爺,因為負面新聞而過氣的女星,所遭受的嘲笑與霸凌,控訴血汗公司的癌末業務員,被弟弟盜用作品偷走所有光環的眼盲木雕藝術家,為過往的錯誤贖罪的殺人犯,無良安養中心暗無天日的十樓癱瘓的歷史老師。
他們用死亡,來追求正義,他們有話要說,要對這個世界說,既是控訴,也是解脫。
而莊曉孟有話要說,只是對方毅任一個人說。
他們用所有人的死亡,傳遞了莊曉孟對方毅任醉心於那些案件的控訴。
但其實莊曉孟跟那些死者們,心裡都明白,這是莊曉孟與方毅任最後的一次試煉。
用最極端的方式,來驗證一件事情。
「父親對她的愛,究竟存不存在?」
比起其他人對社會控訴的事情而言,好像顯得太自私太小我了。
但高度是一樣的,其實大家都是在問一樣的問題。
愛究竟存不存在,用什麼方式存在?
父母親人的愛、粉絲大眾的愛、公司職場的愛、兄弟手足的愛、彌補愛的缺憾、被欺瞞濫用的愛心。
※
對我而言,這部戲的說故事的方法是很成熟而且穩健的。
在前面七集裡,基本上沒有多餘的台詞,每一句對話,都透漏了必要的信息以及推進著劇情。
不該說的廢話基本沒有。
而所有的詰問,所有的理解與不理解,痛苦與掙扎都留在第八集,為什麼?
因為到了第八集,我們知道了整個故事,我們看完了這些悲歡離合,所以這時候展開冗長的對話與質問的時候,我們才不會覺得無聊或是被說教了。
因為我們已經累積了那個情緒與事件帶給我們的能量。
所以當大量的對話出現,而這個對話內容甚促使我們思考到更深層的哲學層面或著說生命的終極意義的時候,我們不會感到無聊或是難以思考這個議題。
我們在看故事的時候,其實一直在吸引我們的張力,一直產生於情節裡的兩難,以及動作產生的後果與緊張感。
而質問,也是一種交鋒的方式,但是這種方式,由於是兩個角色互相闡述自己的認知,所以如果沒有經過一番鋪墊,這個交鋒的力量就很難拉到頂點。
在第七集來到全劇最高潮的時候,用女兒最後會不會跳下去去作為懸念來拉住這份緊張感。
進入第一次比較囉嗦的對話。
這一次的對話以失敗告終。
但是這次的對話是父親跟女兒第一次正視自己的傷疤,並且打開心扉交流。
因為是第一次,雙方都十分激動,很多層面都還不能被完整地確認理解與接收,所以這一次赤裸裸的告白,得到一個血淋淋的結局是可以預見的。
如果在這裡就讓女兒回心轉意了,那麼前面的鋪墊就會顯得兒戲。
但其實也巧妙地暗示了女兒不會死去,這個暗示比較隱晦,鏡頭特寫了崖上嫩綠的植物,在一片黯淡裡,還有一抹鮮綠。
每一個鏡頭,都是要花錢的跟占用時間的,所以他們必須要有意義。
如果真的心如死灰,那麼那一抹嫩綠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有一些人很討厭討論象徵或是隱喻的手法,認為不過是影視人或是劇評人的賣弄。
其實大多時候不是,尤其是當我們知道創作者是一個比較好的創作者時,他的安排往往有其深意。
通常這樣的手法有兩種形式。
有一種是比較突兀出現的,打斷了節奏,故意引起你的注意力,雖然沒有台詞沒有劇情,但是存在表達。
有一種是渾然天成的,大海會帶給我們感受,山林會帶給我們感受,沙漠會帶給我們感受,冰天雪地也會帶給我們感受。
這個感受是下意識的,經過我們自己的生活經驗建立的,所以當我們看到這些景的時候,我們就自然進入氛圍。
帶來一種不言而喻的了然,秋來了,葉落了,惆悵隱匿其中;白茫茫的雪域裡,美景與危險並存,最適合安排浪漫與意外,而沙漠會帶來生存與試煉,這些東西是屢試不爽的。
我要帶給你一個別離的感受,我有兩種選擇,我可以選擇用喧囂來強調別離的形單影隻,我也可以選擇用曠野來襯托形單影隻,喧囂與裊無人煙的曠野看似兩極,但是我們要把握住目的,襯托形單影隻,就可以知道怎麼選擇或是怎麼變化。
所以這些東西不是制式的,而是看目的。
但一樣的手法在不一樣人的手上,效果確實不一樣,就像一樣的物理學只有愛因斯坦推導出相對論一般。
譬如整部劇的結尾,一面看我們就可以一面問自己問題。
為什麼重逢要在下雨天?又為什麼方毅任不撐傘?而又為什麼是女兒把傘遞給方毅任?
這一幕要傳達什麼?
一樣是重逢,其實我也可以拍一個陽光普照,襯托一個雨過天青的氛圍。
我也可以風狂雨暴,那我想我們都會期待有續集了,因為狂風暴雨更像是一個故事的開頭而非結尾。
我也可以花團錦簇讓國王與公主終於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
既然我有那麼多選擇,為什麼要選一個陰雨天?
沒帶傘是一個前提,當徐海茵問方毅任要不要先上車等。
方毅任在少觀所前淋著雨來回踱步看著錶,一言不發,便說了千言萬語:
「我已迫不及待的要見到你,就算淋著雨也想待在你一開門就看得見我的地方。」
那自己撐傘出來的曉孟把傘遞給父親,又訴說了什麼?
在把傘交給方毅任之前,她是自己撐的
「在之前的日子裡,我是自己撐起天空走過來的。」
接過傘後,一樣不發一語,卻像在說:「未來的日子裡,換我為你,遮風擋雨。」
一切盡在不言中,卻說盡了所有的承諾。
藏鏡人明明就是李雅鈞為什麼又把莊曉孟放在這麼重要的關鍵位置?
因為方毅任是一個亞斯伯格的患者,如果不是關乎自己的女兒,他就不會陷入一個極大的兩難,不會被強迫去正視自己一直迴避的問題,而最終他就不會改變。
而在每一個故事裡我們都希望看到主角改變,變得更好,或是墮落,這關乎的是我們想凸顯什麼樣的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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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講這件事情,因為老是有人說,這些文學家小說家編劇導演都那麼厲害,那我想說個故事就那麼難?
很簡單的一件邏輯是,他們日思夜想都想讓自己的作品更好,因為他們賴以維生,或著說他們把每一個故事都當作終生的成就。
說個故事不難,說好一個故事很難,或是說,沒那麼簡單。
每一個老人都會跟你說:「如果我的人生經驗寫成一本書,一定是一個很精采的故事」
但是真正變成一個很精采的故事的有幾個?
如果是一個抱有期待的作品而不是只想賺賺快錢的作品。
他們會反覆的看,反覆的潤飾,就像我說的,他們在重讀的時候也會這樣思考,其實這個場景我有很多其他的選擇,或是手法可以安排。
我可以有哪一些選擇?
那一些是觀眾難以料想的?
那一些是合適的?
我要表達的是什麼?
能不能更好?
海明威曾說:「一切文章的初稿,都是狗屎。」
不是他們比一般人更厲害,而是他們用了更多的時間精力去反覆的讀然後修改,直到他們滿意。
其實每一個故事都很簡單,白蛇傳就是一個妖怪報恩了卻因果的故事,老人與海就是一個老人拼命跟一隻大魚死嗑的故事,羅密歐與茱麗葉就是愛上仇人家的女兒的悲劇。
但你這樣講,這個故事沒有人想看,但深入去想,每一句話都可以衍生出千百個故事。
這就是故事的原型。
今天我想要吃蛋餅,然後我就去買蛋餅了。
就是一個故事了,有慾望,有行動,有結果。
但這個故事沒有人在乎。
所以故事裡還要有什?
有阻礙,今天我想要吃蛋餅,但是還沒出門我就拉肚子了,一出門我手機就掉水溝了,剛上車車子就爆胎了。
這時候就有趣一點了,大家就想知道,你到底有多難吃到一個蛋餅?但那還不夠,距離一個好故事遠遠不夠。
我們需要衝突跟兩難,我今天真的很想吃蛋餅,我吃不到蛋餅我會死掉,但是當我克服重重阻礙到早餐店的時候,我看見那個限量蛋餅就剩最後一份,我要吃的只此一家,此時我卻被重要的客戶攔住了,如果我不即時處理好他,我會失去一份上百萬的訂單。
這時候蛋餅就不是蛋餅了,如果我選擇去搶那一份蛋餅先晾下客戶,這蛋餅可是價值連城。
所以我應該要捨棄這一份蛋餅。
但是原來這一份蛋餅我不是買給自己的,是我癌末在床的父親,用斷續的氣音告訴我,他懷念那一份我們從小到大一起吃的蛋餅,那個香氣。
對,他沒有想吃,就是想要再聞一次那樣的味道,好像回到那樣的過去,健康的過往,依賴著他的兒子,辛苦卻幸福滿盈的小日子。
我不知道我今天沒買到這一份蛋餅,會不會變成一個永遠無法被完成的遺願。
這時候兩難的矛盾就產生了,張力出現。
那要怎麼更精彩?
上百萬沒什麼,我虧得起,那太無聊,必須加重砝碼。
其實我現在營運狀況很危急,急需這上百萬,我才能夠打過這一關,否則就會被打落塵埃,宣告破產,失去我現有的一切。
天秤往客戶傾倒了,可是我對父親的羈絆呢?
老父親獨力將我扶養長大的過往,一幕幕的犧牲與陪伴,因為長年的勞苦以及營養不良,才導致如今的衰敗,醫生告訴我要做好心理準備,父親隨時會離世,而我也簽署了放棄急救。
他這一份微小的願望,真的不值得我從頭來過嗎?
正因為這個願望微小,如果我沒有達到,是不是更加的無能或是悲哀,我這一波撐過去,身價也許翻天,但是錢能買回遺憾嗎?
更深層的,在這一層衝突裡,強迫我轉變什麼,我原本是一個工作狂,一心一意的工作,總覺得賺了很多的錢,就能讓父親過上好日子,於是漸漸的也掉進了錢眼裡,拼命的賺錢,而父親為了不讓我擔心,也隱匿了病情,所以變成了今天無可挽回的狀況。
很好,這時候觀眾都很想知道,你最後到底買沒買到蛋餅了,還是你選了上百萬,拿父親的命賭明天的蛋餅。
現在你有一個好故事了,你要想,我怎麼把這個故事的節奏安排好,什麼信息要提前講,什麼信息要鋪陳,怎麼樣讓劇情升溫,高潮是什麼用什麼方式呈現衝突的最高點?最終選擇什麼?主角成為什麼樣的人?
為了讓我的觀眾看到更好的東西,我用兩個月的時間,把自己掏空重新去閱讀跟學習,怎麼要好好地說出一個,既讓觀眾感興趣,也有價值的故事。
寫劇評,也是為了從他們已經成功地說故事方法裡,找到一些核心與原則。
希望你們會喜歡。
#很抱歉以前的我丟了很多狗屎出來
#海明威
#一切文章的初稿都是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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