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連續接到幾通仲介的電話,以往碰到這種情況,歐吉桑通常會直接掛斷,但因為頻率突然變得很高,加上鄰居間也有談論到最近…社區成交逼近天價云云,讓我產生不好的聯想…
“都跟你說過,我們不會賣..也不想賣,搞不清楚狀況嗎?還有…你是怎麼弄到電話的?來來來…報上你的名號吧!這是侵犯我的隱私權吧…當心我告你…”
歐吉桑正準備好好刮他個一頓,怎料…對方聞言竟然就這麼掛斷電話.
老婆原本在後陽台忙著晾衣服…一聽到我氣急敗壞的吼叫聲,連忙衝進客廳查看狀況,瞧著那臉紅脖子粗的我…胸口仍舊急速起伏著,又轉頭趕快去廚房倒了杯開水,要我坐下來好好講…
“我就說這世道變了,從前的人還是敦厚老實些…就算要推銷也是直接登門拜訪,哪像這些搞房屋仲介的…就這麼大喇喇地打電話叫你賣房子,還說其他人也拜託他們賣…搞不清楚狀況啊…其他人是其他人,我是我…就算要賣我也自己賣,憑甚麼給你這非親非故的來賺佣金啊?”
老婆臉上浮現一絲微笑,搖搖頭…語帶安撫地說:
“老公你就別氣了…何必為了陌生人動肝火呢…還有啊…”
只見她突然看著客廳的一隅…若有所思地繼續說:
“這房子有太多回憶在裡頭,你真捨得賣嗎?”
順著她的視線望向牆角那幅掛畫…下方有著一處暗褐色的汙漬,可以看出早已隨著房子的年華老去…逐漸淡化,但歐吉桑瞧著瞧著…就這麼勾起塵封已久的往事來…
當年…在買了房子之後,那每個月都得繳的貸款與互助會費…著實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每天幾乎都得要忙到大半夜才能回家…
某晚,難得餐廳提早打烊,我喝了點小酒…拖著疲累而微醺的身軀進門,卻不見老婆的身影,搖搖晃晃地到房間察看…兩個孩子早已入睡,正當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時,突然聽到了大門打開的聲音…
“咦…老公…你…你今天怎麼那麼早?”
走回客廳,我有些醉眼迷濛地看著老婆…心想這個時間她怎麼會出門,又看著她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心中登時警鈴大作,但還是耐著性子地問她:
“唔嗯…是啊…不過,倒是妳怎麼出門啦?都這麼晚了…還丟著孩子不管…”
“沒…沒有啊…就出去…出去一下啦…”
避開我的視線,老婆看來有些心虛地走向浴室,說是要放熱水…叫我早點洗澡休息,之後…又忙不迭地跑到後頭收衣服,看她這麼反常的舉動,讓我頓時酒醒了不少,心裡也有了盤算…
“喔喔…那老婆我就先洗囉…”
進了浴室,沒有花太多時間在裡頭…隨便抹抹肥皂.沖沖水…我立刻擦乾身子.穿好衣服,就這麼躡手躡腳地踅了出來…輕輕推開臥房的門縫,我瞧著裡頭老婆的身影,她並未換下衣服…反而是有些手足無措地拿著一個首飾盒,好像想要找地方藏起來…
換作平常…我是不會多想的,老婆偶爾出門也會戴個耳環項鍊甚麼的…但那通常都是和我一起出去,她說是不想讓我沒面子…可這讓我不解的是,從沒看她還特意拿個首飾盒…放那幾件沒甚麼特別的廉價首飾,更不消說還想藏起來了…
不動聲色地回到客廳,我坐了下來....藤椅沙發組是老婆選的,在那年代算是摩登的造型,此刻卻讓歐吉桑坐如針氈…
“咦…老公…你怎麼這麼快…”
老婆已經換好衣服,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看到那眉頭緊皺的我,頓時緊張而沉默了下來…見我沒有任何反應,也只好頭低低地站在一旁…不敢作聲…
“妳…到底去了哪裡?”
她依然垂首侍立…也許是因為知道我的脾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見她這不言不語的態度,歐吉桑急怒攻心…就這麼火大地衝進房間,翻箱倒櫃地想要找出那個該死的首飾盒…幸好,當時買房都沒錢裝潢了…想當然爾,我們也沒幾件傢俱,能藏甚麼地方想也想得出來…果然…那首飾盒就在床腳的收納箱後頭!!
原本以為,肯定是外面的男人送了她甚麼…但就當我將那首飾盒打開時,簡直讓我看傻了眼…
“這…這是甚麼?”
捧著那個首飾盒,我腳步蹣跚走回客廳…顫顫巍巍地將它放在茶几上,那裡頭除了老婆最常戴的綠色玉鐲之外,其下壓著的…全是…全是…
“老公…你別生氣…那…那是收據…就是…”
我知道…看了那單據內容就知道…那是當鋪的收據,全是當鋪的收據…就在我們家附近,那店老板我認得,偶爾會到我工作的餐廳來…
老婆聲淚俱下地泣訴著…我這才知道,在償還貸款和會錢之後…我們家已經捉襟見肘,這幾個月來…她都會趁著那家當鋪打烊後,和老板約好時間…偷偷過去典當首飾…而那幾件…我原本以為一文不值的首飾,其實都是當初我岳母特別準備的嫁妝…
“雖然錢不多,但我想多多少少可以貼補家用…所以才會瞞著你,也不想讓街坊鄰居知道,才都是選在這個時間出去的…”
所以,要不是我提早回家,說不定也永遠不知道這麼回事…再仔細想想,這幾個月下來,老婆確實經常要我省這省那的…本以為只是她勤儉慣了,沒想到我們家的經濟情況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而我只管工作拿錢回家,根本沒想過夠不夠的問題…最後竟還得靠老婆…這樣偷偷摸摸地去當她的嫁妝!
“我…真是…真是沒用啊…”
當我感覺到那椎心痛楚時…這才發現…不知甚麼時候已經跌坐在牆角,左手滿是鮮血淋漓…卻仍舊一拳又一拳地搥向那雪白的牆壁…
“嗚嗚…爸爸你不要這樣…媽媽...爸爸怎麼了…嗚嗚…”
孩子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老大揉著眼睛…站在我的背後抽泣,才剛上小班的老二,也同樣哭紅了雙眼...怯怯地站在一旁…
悲從中來…不爭氣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但我硬是強忍著淚水轉身…伸開雙臂將他們環抱進我的懷裡,抬起頭…看著早已淚眼婆娑的老婆,輕輕地說:
“是爸爸不好…讓媽媽太累…太辛苦了…沒事…沒事的…你們快去睡吧…”
回想當時的情景,我看的見他們的淚…但在心裡…他們又是怎麼看待…我這個不爭氣的爸爸呢?
“老公…你也在想那件事嗎?”
老婆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轉過頭…看著她依舊纖細.但光滑不再的腕上…那綠色鐲子依然閃著光澤,過往歲月卻如白駒過隙…悄然飄逝…
回想起在那之後的努力…我開始正面看待房貸與生活的壓力,也許是因為如此,在工作上也變得更積極了些,這讓我在其後的人生裡,變得比較快樂而進取…
“是啊…我是在想…這房子當然不能賣啊…”
輕輕疊上她的手,我看著當年留下…那指節上的疤痕,無限感恩地說:
“因為啊…它讓我們的所有回憶…都有了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