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半夜或許11點了,終於來到台東初鹿,脫線休閒牧場。看看碼表大約騎了170km許多,左小腿略微拉傷。夜裡自行車任意橫陳,原先寶貝不已動輒萬把塊的名牌單車像垃圾般的棄置,隨地可見鋁合金熱銷cannondale caad9(光車架那個阿魯米就先要你個3萬5千元),giant tcr(你永遠分不出來是十萬多的sl款的碳車還是幾萬元的鋁車只因那千篇一律的塗裝)。
你早就不care這些了。
舉目環視終於見到了社長和kai,就我們三個人,目前還剩130公里,大約是從台中后里一路開國道到板橋的距離。為什麼這大半夜的我還得趕路騎台中到板橋這麼遠的距離?你壓根兒沒時間想這些事,這些生命的意義,這些浪漫的情懷,這些一生一次難忘的或許數十年後你和你兒子說你爸30歲的時候騎300公里媽的大氣不喘一口不吭一聲。人生此時沒有意義,意義是三小,我只知道腳沒力。
幾個小時前,3000多台自行車飛馳電掣劃過遠離塵囂、綿亙不絕的 193縣道,這裡保有花蓮的質樸,在海岸線與台九線中靜靜座落。下午略微涼爽最是單車騎乘的好時間,你忍不住腳下用力了幾分,趁下坡路段好好享受高速超車「刷卡」的快感,上坡路段眼見下來牽車的人心中也不免得意幾分。戴了一個夜間專用的黃色增光鏡,眼前景色像是白平衡暖色調般全變成黃黃綠綠一片,新的記憶瞬間上了一層回憶式的色調,彷彿你和一群人騎入了一段舊時光,而回憶這種東西總是添加了過多的想像。遠目能及花東縱谷、耳旁是路邊原住民小朋友喊加油之音聲、無視於華麗矯情公路車老人家默然的集會、一幢幢看似無人居住的房舍、這是每年花東賽300k被自行車流無情襲捲著的193。
而你現在夜裡拖著疲乏疲倦疲勞疲憊精疲力盡疲軟的身子,掐指一算你到底來不來的及騎完。畢竟你手機沒電了,回程要趕8點的火車,唯一可說的上慰藉的就是你還不想睡、唯一可說的上慶幸的就是這裡是折返點了,等碼表出現300公里時就是你解脫免受踩踏輪迴之苦之時。
你得控制在一個速度,太快小腿會痛,太慢又怕來不及,有時超了一些車有時不免被小折甚至是brompton這種原來騎休閒騎爽的巴過,心中不是滋味,腳下卻也沒多少能耐,你頓時和王建民一樣,人家問他怎麼應付洋基這種隊伍先發投手的壓力,他也只是笑著回答我就是一球一球投。這多麼饒富禪宗哲理,我媽的大半夜寒風刺骨三不五時想到一些軍歌,像是夜襲,假想自己是夜行軍,貼地飛行深入敵營殺它個片甲不留,嘴巴唱著「只有砲聲~四野迴蕩~只有火花~到處飛揚」,你真的是阿呆哪來的砲聲,這台九線上多的是一望無際的夜總會,這台九線上只剩你眼前身後自行車鍊條自轉磨擦聲,你唱了首歌騙騙自己分分神,回頭想著還是王建民禪師般的老實騎車,「我一腳一腳踩」,這才是人生至理,面對這迢迢長路,「夜色茫茫~星夜無光」,偶爾幾句片段似的回憶想起,你想著要是小腿不痛早就大開殺戒一路狂奔,可人生不是這樣演的,無論怎樣的意識流終究是徒勞,你還是得「一腳一腳踩」,直到7-11救贖般的出現。
凌晨 12點到了關山。遇到正要出發的sean,sean鼓勵我們回程還來的及,掐指胡亂一算應該還有些機會,灌了「康貝特-睡眠打破茶」(不讓你睡?我當初一直聽成我讓你睡),補了包威德果凍,掐指一算夜觀天象,知氣數未盡,猶有機會,廁所撒了泡尿便繼續星夜「北伐」大業。
黑夜中萬物靜默,時間只對旅人還些微的存在著,從台東關山到花蓮玉里7-11,38公里中2個小時間或許你路旁撒了幾泡尿,順便吃了幾口香蕉,總之這些行為在夜裡發生時,竟像是做夢般,只是這夢較平時朦朦狀再略為清醒些,因為這2個小時你啥也記不太得,總之你就是到了玉里的7-11。
這裡名車橫陳不亞於脫線牧場,顧不得時間有限硬是買了碗泡麵充饑,7-11 像是難民營般,連店裡都有人或坐或臥的爛成一團,你坐在門前大口吃著泡麵,眼前滿目瘡痍,垃圾滿地,這些人有力氣吃飯沒力氣把垃圾丟入垃圾筒,實在是說不過去,你生了些氣也不知道該將怒氣放到誰身上,這些人像極了僵屍,還有個胖子躺在地上胡亂拍起照來,這或許成為他的紀念,或許成為他一生說嘴或是一種壯遊,對我來說啥都不是,我只想騎回出發點。
又是20公里後進了瑞穗,上到了武鶴台地。這裡是最後一個檢查點,幾個小男生小女生工讀生還在辛苦的蓋著章發著補充食物,有一台車倒了,壓到另一台空車,小男生略帶不屑說著10萬塊飛了之類的話。既然到了舞鶴台地,到花蓮應該有希望了,接下來不就是光復鄉,再來不就壽豐了嗎?
一路下滑經過瑞穗市區,一個曾短暫交集但你不可能忘記的一個小鎮,這極像是測不準原理:對粒子的位置測得愈準確,對速度的測量則愈不準,反之亦然。你坐在自行車上高速掠過這記憶中的小鎮,那深層記憶中的曾經和現下的速度糾纏後各歸去無何有之鄉。

若這一路向北,旁邊是海浪聲湊合著月光,那或許會成為一種浪漫,而天漸漸亮了,像會永夜的意像漸漸將天空轉藍,這從闇生出的藍將遠方的景帶出了一些,你看的到晨靄漸漸褪去後的平原在右側開展,於是驚覺真的騎了整個大半夜,而你居然毫不生物性的兀自醒著,恰好是永無止境的上坡,想說是不是眼花,怎麼這平原騎來如此廢力,失去了高低的知覺,意識隨著天亮漸漸的模糊起來,同伴漸行漸遠,你知道終點就快這麼到了,眼下的碼表也超過了300km,你見著它從0一路到 100一路到200終究到了300這絕不是個夢,但是你瞬間轉入了渾沌夢境,恰好在天明之時你反而漸入杳冥,像是鄉野傳說中無頭雞仍能活蹦亂跳,你無意識的飄流在台九線上,等待終點的救贖。
人終究得靠自己。
你知道不能睡著,辛苦了大半夜就是為了抵達終點,就這樣倒在路上完全是前功盡棄,你知道胃早不納食,吃什麼東西提神都無濟於事,你內心出了個錦囊妙計,像是諸葛孔明的先知老梗,將軍你到無計可施時,便打開這個錦囊,照紙上寫的去做…
大吼!
於是我用盡力氣大吼,從心靈深處吼出,隨之震、動、湧、起,靈台瞬時清明,300公里的疲乏眼前幻境一掃而空,這是壽豐鄉,我還活著,終點就在眼前,整理了一下心情,看了路旁煙霧蒸騰想起埔墘國小太和街旁那家如今不知去向的豆漿店,然後順著交管左轉而行。
(原文刊載於 http://ncuaska.blogspot.com/2010/04/blog-post.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