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恭喜妳結婚了，小Ｊ兒。

知道這個消息時，靈魂就像被抽離身體一樣很痛很痛，眼前瞬間模糊，潰堤般的眼淚，止也止不住。

12年了，一直以為時間是最好的療傷劑。這些年將我們過去的所有一切藏在心裡的小角落，盡可能的讓自己很忙碌沒有時間想起這一切。但過去的每一幕就像電影倒轉般清晰的重現，心真的好酸好痛。如果人生有重來的機會，如果自己當時沒讓妳傷透了心，如果自己緊緊的把握住後來那每一次的機會不放手，如果….如果….，這一切是不是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1997年　春天

在這前一年，我們開始大學生活，她，Ｊ，去台北公館的學校，而我去了新竹”野狗很多”的學校。我有高中時的女朋友，有距離的愛情，她則跟高中男朋友剛分手。

那是一個流行ＢＢＳ的年代。雖然我們以前是沒有太多交集的高中同學，上了大學後，偶爾的丟丟水球，在板上開開玩笑回回文，跟高中同學們在台北偶爾聚會，老天爺很奇妙的讓我們兩個有越來越多的互動。

「我打給你好不好？我打到你宿舍好了。」有一天在ＢＢＳ聊天時她這麼說，因為她宿舍電話比較不方便。「妳說真的嗎？好哇！」

「喂，你好，請問ＸＸＸ在嗎？」

「嗨！妳好！」

「這是我們第一次講電話耶！」

「對啊，我沒想到我們會用電話聊天呢！」

過了這麼多年我仍清楚的記得當下我仍不太相信兩個人的距離會變得這麼真實！

就像認識很久的朋友一樣，我們有聊不完的話題，儘管有時候兩個人突然都不知道該聊什麼。「真監介….呵呵！」我或她總會講出這句話。雖然有時候監介，但我們總是在說完掰掰之後在電話中保持沉默，也沒有人先掛電話。

「你幹嘛不掛斷？」她總會這麼說。

「我在等妳先掛！」

「你先掛掉啦！」

「那不然我們數到三一起掛掉好了！」

「好嗚！」

我們約定好在春假結束前兩天的下午在台北車站前的金石堂碰面。這是我們第一次兩個人的單獨邀約。

那天下著毛毛雨，高速公路塞著車，那時候沒有手機，沒辦法隨時連絡。我先到了。這個在春假前的約定讓我有一點點擔心，會不會家裡臨時不讓她出門？還是買不到車票？我還多帶了一件襯衫，因為看她之前有時候衣服穿得少少的，怕她晚上會冷。

二十分鐘後，和我只是曖昧一個多月卻已經佔據我整個生命的女孩出現了。

兩個人還沒有單獨出來過，有點監介，晚上在東區閒逛著，實在不知道能去哪。「不然我們去看ＭＴＶ好了！」我提議著，因為我想到以前高中時會和同學們偷跑去看ＭＴＶ。

我們看了兩部電影，最後她輕輕的勾著我的手，頭靠著我睡著了。這一刻時間彷彿凍結一樣，我動也不敢動，直到電影結束，天亮了。

「好想你喔！呵呵！」回學校後，我看到ＢＢＳ進站畫面上她的留言。「我也是喔！呵呵！」我回著。「呵呵」似乎是我們監介時的口頭禪。

那時我還有高中時代的女友，雖然很少見面。「我好害怕喔，我們這樣不對，我們不應該這樣下去！」那天之後她總會這樣告訴我：「我覺得我們是在玩火！」我只能告訴她：「妳不要離開我嘛！妳對我好重要！我不能沒有妳！」兩個月後我平和的結束了原本的感情，大一結束前終於能跟她沒有罪惡的在一起。

如果每個人一生都會遇到「那一個人」，就像上天注定你們是對方的靈魂，那她就是我的那一個人。從Ｄａｙ 1 開始到現在儘管過了這麼久，仍然沒有人可以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子。

她的外表看起來像是小孩，和我相處的時間的確大部份像小孩，令我曾不由自主的在路上蹲下幫她綁鞋帶，但她的個性其實是該獨立就會獨立。她聽我說話時很常的反應是：「真的嗎？」加上一臉困惑的樣子，因此當她發現是我在開玩笑後很常換來她的一句：「我揍你喔！」我很喜歡跟她這樣玩著。

她的想法遠超出她外表的年紀，我甚至覺得比我還要成熟。她說：「愛情就像手裡握著一顆雞蛋，一定要小心的呵護著，握太鬆會掉下去但握太緊會破掉。」

她也常將愛情比喻為放風箏的小孩。小孩子鬆開手中的線讓風箏飛起來，隨著線越放越多，看著風箏越飛越高，小孩的心情也跟著越來越興奮。但她卻像放風箏的小孩，希望風箏飛得很高，卻又深怕一不小心風會把貪玩的風箏帶走。

像她看起來這麼天真可愛的女孩子，我不懂怎麼有這麼成熟又細膩的想法。而我們就像活在童話世界裡的兩個人，無憂無慮。我不用擔心找不到理由喜歡她愛她，我為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我心甘情願。

她喜歡寫信，總愛將心裡的感覺和想念寫下來。我大一暑假上成功嶺時，她每一天都寄一封信給我，我甚至在同一天收過她三封信（分三天寄的但同一天寄到）或是同一天因為＂補充說明＂而寄的第二封信。我記得她寄給我的那張照片是她高三照的，當我拿給班長看時他們都認為這是我家念高中的幼齒妹妹。

當遇到生命中的「那個人」，許多事往往都不需要言語就能感受一切。

她擔任合唱比賽的指揮，在星期五晚上上台北找她前他們都會練習。儘管背對著我，但她都會知道我已經到了，總會趁著練習的空檔轉過頭給我一個微笑。

除了清大交大兩校之間的「梅竹賽」之外，兩校同科系間的「小梅竹賽」是各系最重要的一個大活動之一。一向是重頭戲的籃球賽，在我們不幸輸球後，她從觀眾席上跑下來，不管我整身的汗水，「你真的好棒喔！」她緊緊的抱著我說。她知道我非常在意這場比賽的輸贏。

有幾次我去打球時她會陪我一起去，她只是靜靜的坐在場邊。當我偶爾搜尋場下她的身影時，我們總是四目相接，再加上一個她的微笑。「看到妳對我笑，再怎麼累都變得不累了！」我這樣告訴她。

我曾經很在意過沒有參與到她高中時的過去。後來我們一起回母校幫忙帶小朋友營隊，我很高興有一些空檔可以在高中校園中牽著手走著，或趁著大家不注意時偷偷抱著她說話。

不到二十歲的兩個人，周末晚上可以在ＡＴＴ樓上Ｕ２或瘋馬ＭＴＶ連續看兩部甚至是三部片，雖然兩個人最後都睡著了，隔天還是非常的累。台北我實在不熟，而她雖然在台北念書，但也只知道跑羅斯福路的公車而已。我們有時坐上剛通車沒多久的捷運，或只知道終點站的某一路公車，就這樣繞著。其實有時候只是兩個人享受依偎著時的感覺以及趁機補眠。

有次禮拜五晚上一樣在ＭＴＶ度過後，隔天一大早從台北趕回新竹參加學校活動，在沒有什麼睡的情況下結束一天的活動後，禮拜六晚上又冒著雨跑去新店想要給參加活動的她一個驚喜。那時真的是太累了，我已經忘記她當下的表情了，但我想應該是跟我一樣開心的吧！

後來我們有時改在統領樓上的友統大飯店過夜。有次我自己下來到巷子裡買豬血糕，剛好下著雨，衣服都淋濕了，回去房間時，她抱著我心疼的說謝謝。住在統領那棟樓比較特別的是，偶爾坐電梯下來時遇到樓上打完撞球的學生，會用很＂異樣＂的眼神看著我們從旅館這樓進電梯，其實是真的會有點不好意思。

當然，雖然一禮拜只見面一次，但這樣的開銷對於兩個都是學生的我們算是負擔不小。我曾經有感而發的跟她說：「長大後要是我們生活很拮据，只夠在路邊合吃一碗麵，我還是會很開心，但我一定會努力讓我們有好日子過。」只要有她在身邊，不管是怎樣的生活，我都覺得很安心，因為知道她也有一樣的感覺。那時候是學生，雖然想法單純，但卻是我這生中唯一有過這樣感覺的感情。

大二暑假之後我就搬出宿舍，住外面讓我們可以省下週末額外的開銷，我們活動的重心就從台北移到新竹來了。

1998年十一月底的禮拜日晚上，這天一般是我們暫時分開回到各自生活的時候，但我們逛到中正路旁的遠東百貨，看到書店裡的耶誕樹裝飾，我們很開心的花了一千多元，買了一個五呎的耶誕樹及裝飾品回去佈置，當然她也多留了一天才回去。晚上睡覺時伴隨著燈一閃一閃的溫馨，有她陪伴不管在哪裡就是我們的家。

大三時她第一次接觸到金庸小說。看完了過兒和龍兒的神鵰俠侶之後，我們也開始在對方的稱呼後加上「兒」。原本我都稱她「小Ｊ」或「ＪＪ」，也就變成了「Ｊ兒」或是「小Ｊ兒」。她買給我的一個小狗玩偶和她自己最歡的兔子玩偶，也變成「小狗兒」和「小兔兒」。

她常說想要帶著小狗兒和小兔兒去躲起來，也就是到我這裡住上好幾天，享受兩個人的世界。或是說不管我將來要去哪裡，她希望能帶著小狗兒和小兔兒一起跟我去。

當然，我們也翹了不少課。但長大後還有什麼時候可以這樣幾乎是沒有負擔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大三寒假，她去遊學一個月，我知道她會將她的每一天寫下來。而我也在一本信紙上幾乎是每天的寫著，告訴她我每天在做什麼，去花蓮過年，以及想念她的一切。她回來後，我們把信交換。她說她們班上有一個好可愛的外國男生，她開玩笑的說她雖然覺得那小男生很可愛，但她還是覺得我最好了。那是一種信任與安心的感覺。

大三暑假時我們在台北補習，這三個月時間她在景美租了一個房間，想說這樣我就有地方住而不需要天天新竹台北跑（因為她住宿舍）。她花了很多時間找到可以短租的房子，更重要的是願意讓她不需要繳好幾個月押金的房東。這些錢是從小家裡保護得很好的她，在7-11打工好幾個月所賺來的。她會像男生般的向我「炫耀」因為搬東西而練出來的二頭肌（雖然只是一小塊凸起），說她很強壯，可以保護我。

暑假的時間不長，但住在台北的感覺卻跟新竹不太一樣。有比平常多的時間，可以到我們想去的地方，或是晚上逛逛景美夜市，再帶著東西回去吃。穿梭在巷子裡真的很像是回家的感覺。

當年的7月29日發生了全台大停電。我們看著窗外警車來回的穿梭著（我第一次見識到台北的警察真的很多），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心裡是踏實的。

人總是不知足，總以為外面的世界更美好。她的這一切，我慢慢的視作理所當然，有時候覺得不想被拘束，有時候不想像是一直照顧小朋友般的跟她相處，這些都開始影響我對她的付出。像她這麼細膩的女孩子，她都感受在心裡，但她卻仍一直努力的付出。

她說：「如果有一天我沒辦法在你的身邊照顧你，那就讓別人來照顧你，等之後我們能夠再在一起那我們再在一起。」她知道若是將已經飛得很遠的風箏硬是拉回來，手上的線通常都會斷掉。


2000年　夏天

我們兩個人都畢業了。她生日前，我們到六福村玩，這是我們第二次到這裡，那是個炎熱加午後雷陣雨的一天，她很喜歡玩那些刺激的設施。「妳會不會害怕？」我這麼問她。「我只要抓緊你的手我就不怕了。我們再玩一次好不好？」我還記得當大怒神緩緩降到地面上時，她緊緊抓住我的手這麼說，而我的手心裡帶著一些濕熱。

離開六福村後，我送她到清大旁的台汽站等車，她卻有點生氣的不想走。我以為是因為要回家了所以她不開心，後來才知道也許是因為她捨不得她即將要離開這所有的一切。我把車票退票後，開車載她回家。

幾天後的午後，一樣是下著小雨，那天她像一個成熟的人一樣，理智的說要分手，她覺得她似乎應該放手給我自由。在將近兩個多小時的電話上，我從頭到尾哭著。平常和她相處時我一般都是表現比較強勢的一面，但這一天我的情緒徹底的崩潰了。

「小Ｊ兒，妳要丟下我和小狗兒和小兔兒離開嗎？」面對她的堅持，我只能無力重複著這句話，哭著。

我的靈魂從此就停留在那一天午後，不曾離開。


2011年　秋天

半夜，一如往常的結束一整天忙碌的工作，最後習慣的看看Ｆａｃｅｂｏｏｋ。訊息匣中有封陌生卻又熟悉的寄件人，是她寄來的：

「看完那些年，

印象最深的竟是想起921那晚，

接到你關心電話的溫暖。

一直都想告訴你，

謝謝你曾經給我的那段無法取代的回憶。

恭喜你結婚，

恭喜你當了爸爸，

要珍惜手心裡的幸福喔！

希望你們全家人平安開心到永遠：）　


小Ｊ兒」


看完訊息，我的眼淚就像那年之後的無數次一樣決堤，想起從我們相識第一天開始的每件事：

我喜歡聽妳學著蠟筆小新說話。

我喜歡妳可愛的說著「求求你求求你」。

我喜歡聽妳說「我揍你喔！」

我喜歡刻意走在妳後面，取笑妳走路同走同腳，或是在妳喝完一杯調酒後笑妳沒辦法走直線。

我喜歡在妳宿舍樓下等待妳，等待妳的出現。

我喜歡聽妳說妳很想念我，聽妳很開心說我們又可以見面了。

我喜歡妳安靜的坐在我身邊聽我說話，或許只是一堆無聊的話。

我記得我們抱著睡覺時手的姿勢擺錯，妳的手在我肩膀上而我的手在妳腰上，變成妳像男生摟著我一樣，我們兩個瞬間彈開大笑。

我記得妳說以後我們一定會穿得很正式一起去參加很多場合。儘管我現在天天穿著西裝上班。

我記得雖然我從來沒有陪妳去看妳最喜歡的歌手演唱會，但1997年我們在新竹體育場看周華健演唱會，我們坐在草地上輕輕的擁抱著，每一首歌到現在仍然感動。

我記得我們第一次去淡水坐渡輪，在船上妳唱著王菲的「約定」給我聽。

我記得妳帶我去吃麻辣鍋，以及我們很常吃的貴族世家。

我記得在東區我跟賣口香糖的婆婆買口香糖時，妳說妳好喜歡我這種自然流露的愛心。

我記得我總是知道妳每個月身體不舒服的時候，而妳很好奇為什麼我會知道。

我記得前一晚我們看完瓊斯杯，隔天去墾丁玩。這是我和妳到過最遠的地方。

我記得畢業後參加妳們家的生日聚會，那家店，我當天穿什麼衣服，以及妳們後來去唱歌，我都記得很清楚。

我記得在六福村妳手心的溫熱，以及開心的表情。這卻是我們到過的最後一個地方。

我記得在六福村拍的照片，以及妳那句「你眼中的我」。

我記得01年那一晚我們再度相遇，半夜看完電影美國派後，妳主動牽上我的手，兩個人默默的沿著汀洲路走著。

離開妳之後，有幾次經過妳學校門口，彷彿看到妳站在郵筒旁等待。有幾次在景美在公館附近繞著，想要找尋以前那種快樂的感覺，嘗試欺騙自己。

離開妳之後，我才發現我的情感竟然是這麼的脆弱。這12年，有無數次的想到妳而瞬間心頭一酸眼淚掉下來。我好希望我不再這樣，但我不知道還要多久我才不會這樣。

離開妳之後，我封閉自己的內心，不知道怎麼對別人付出，我變得沒有耐心脾氣很壞。其餘的時間我大部份是安靜的，因為我開心不起來。我爸爸到現在常問我：「兒子，你是不是有什麼煩惱？」而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懷疑我生病了。

我知道妳等待了我一段時間，給我很多機會。這麼多年裡有許多次的機會或許能挽回妳，那麼多次告訴妳我想和妳在一起，甚至說要跟妳結婚，我都是真心真意的。但我不是猶豫了，就是遇到無法改變的事情。這輩子我只能後悔和沮喪。

但心裡已經無數次準備好，當我們再在一起以及結婚時，要跟妳說的話，卻從來沒有機會用上。

以前我們就像小孩子活在童話世界中，但在過了這麼多年後，發現只有我仍然是小孩子，夢醒了才發現ｐａｒｔｙ　ｉｓ　ｏｖｅｒ，其他人早就離開了。

如果我知道我們只剩下一天能夠在一起，我希望就像＂書劍恩仇錄＂裡香香公主所說的一樣，抱著妳一整天。


「有些事不會記得，

有些事卻忘也忘不掉，

小Ｊ兒又帶著小兔兒和小狗兒回到從前流浪了。

你們要一直幸福喔！」妳在下一封訊息接著寫著。

我想妳應該是要結婚了吧。


謝謝妳曾經愛過我。

妳帶給我最美好的一件事，是讓我的人生擁有一段無法取代的愛情，這是沒有人做得到的。

而我帶給妳最美好的一件事，竟是因為放手而讓妳找到妳人生的幸福和依靠，這是我無法給妳的。

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祝妳幸福。


＊ 約定　王菲　＊

　還記得當天旅館的門牌　還留住笑著離開的神態
　當天整個城市　那樣輕快　沿路一起走半哩長街
　還記得街燈照出一臉黃　還燃亮那份微溫的便當
　剪影的你輪廓　太好看　凝住眼淚才敢細看

　忘掉天地　彷彿也想不起自己　仍未忘相約看漫天黃葉遠飛
　就算會與你分離　淒絕的戲　要決心忘記　我便記不起
　明日天地　只恐怕認不出自己　仍未忘跟你約定假如沒有死

　就算你壯闊胸膛　不敵天氣　兩鬢斑白　都可認得你

　還記得當天結他的和弦　還明白每段旋律的伏線
　當天街角流過你聲線　沿路旅程如歌褪變


＊ 原來思念也有生命　蘇永康　＊

　曾經以為那是幸運　在年輕的時候就分離
　就算再傷心　也有時間能痊癒

　但回憶卻以你命名　想不想起都佔據我的思緒
　原來思念也有生命　跟著我一起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