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著細雨的黃昏時分,僻靜的山邊路燈亮了起來,濕潤的空氣在等待成為山嵐,Emily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卻清楚而且堅定的傳達到了我耳裡…
「走到這裡…我想…我應該跟你分手了…」
這句話緩緩的送了出來,縱使聽了讓人感到不明就裡但還是感受出了一絲決心,我轉過身去將雨衣的帽子脫了下來,看著五公尺外兩隻手在背後緊握的Emily,那一瞬間我的疑問並不是她所說的話,而是心中問著自己:「難道我做錯了甚麼!?」
我:「妳說…到這裡…這是,這是甚麼意思!?」
Emily彷彿老早就想好此刻要說的話,我跟她彼此的眼神沒有交集,但是看她低著頭卻堅定的說:「已經在這裡打轉太久了,到這裡…今後我不會再去煩你了」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妳在說甚麼? 妳並沒有… 還是…我做錯了什麼嘛!?」
Emily:「不…這是我自己的想法…」
我打斷她:「如果妳指的是烈跟雅各那件事,要知道…我這可也有一大群貓啊…」
Emily搖搖頭:「我不是在說這件事…」
我急的:「那妳究竟在說甚麼啦!?」
雨在這個時候才算真正的停了下來,Emily的髮絲還有幾小搓黏在她的臉頰上,若在今天之前,才剛剛經歷過薩薩比的分離就要以此刻的情緒說話,她肯定會哭個不停,但是Emily沒有哭,甚至還是用一種堅毅又平淡的語氣在說話,我嗅到讓她有如此改變的原因存在,而且似乎就是決心。
Emily接著說:「你總是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我聽了不知道怎麼反應:「我…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Emily接著道來:「只要跟你相處越久…我就越不會自己做決定…」
聽到這幾句話,我才開始認真的看著眼前這個小了我十多歲的女孩,跟她的認識不過就是因為一堆貓嗎?? 一開始網路上的文章,然後認養了她們家的小黑貓也就是操灰搭,再來…再來是乳牛老大的生老病死,接下來還有市場校園幫… 然後今年發生的這些事…? 我不懂,我實在是聽不懂她想表達的意思,有哪裡錯了嗎?
我兩手一攤:「我沒有幫妳決定過甚麼啊!? 有那裡…那裡讓妳不開心了嗎?」
Emily不改堅決的態度,接著說:「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所以…跟著豬喵的故事遇見你,從此…我更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
我傻笑了一下:「這是在鬼打牆嗎? 妳到底想說甚麼!?」
Emily倒吸了一口氣,一股腦的說:「我以為跟著你幫助動物是對的,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所以我從來沒有懷疑過…」
我:「那很好啊! 謝謝…但是!?」
Emily:「然後我就聽你的話,漸漸失去了主見…」
我不知道怎麼回應:「喔…可是這不是我的本意…」
Emily:「我知道! 那是我的問題,不只一次…不只一次因為能參與其中感到很開心」
我不明白的問:「你的意思是荒地的故事?」
Emily:「沒錯! 」
我:「那不就好了嗎?」
Emily這時才顯得有點情緒:「你不懂啦!! 就是這樣所以全都不對了!!」
我感到很疑惑,因為今天是她自己要跟來的,因此還對小蟲感到很不公平,那現在所說的「不對」到底又是什麼意思?
我:「好吧! 或許有些狀況…我喜歡找妳一起來參與,那是認為妳真的很喜歡那群傢伙,如果這一切讓妳感到勉強或是為難了,妳可以說,也可以選擇啊!!」
Emily:「就說你不懂嘛! 我是很愛那些貓咪、還有薩薩比、也喜歡那些狗兒,但這全都是因為你!!」
我聽完嚇了一跳:「我!?? 我怎麼了!?」
Emily:「每次被你否決我就感覺自己好像很幼稚,而且你常用不可理喻或是不可置否的態度對待我,所以慢慢的就不敢說出自己的意見」
這些話聽得我啞口無言,縱使想要反駁,但潛意識裡這些事我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做過,特別是Emily這樣清楚的敘述出來時我就感到似乎是真的了,而且還是在送大黑狗到曾太太家的這段途中,她自己真正的領悟!
Emily:「很多時候我想說話,但因為怕被你笑、被你否決,每次有甚麼堅持都會被你說是任性,最後乾脆都聽你的就好,所以…」
我好像做錯事又不知道錯在哪裡似的,怯怯地問Emily:「所以…?」
Emily:「所以…我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角色」
這下我才聽明白,我:「那…那妳想要的是…」
到這裡Emily才漸漸的紅起了眼眶:「我沒有想要什麼,可是…這畢竟不是我的故事啊!!」
我還是不懂今天她說這些話的用意:「可是故事…它就只是故事而已啊!! 重點是…重點是你要怎麼過妳的生活不是嗎!?」
Emily嘆了一口氣:「所以…才說走到這裡,我要跟你分手了…」
這下我才意識到所謂分手就是分道揚鑣的意思,但也只能皺著眉頭,看著她讓她繼續把話說完,Emily接著說:「過去…我太專注要演好你故事裡的角色了…直到暴徒幫消失、烈失蹤,見到你放棄…看你慢慢的不在乎乳牛的孩子,我才發現再也沒有機會扮演好故事裡的自己了」
我:「這件事…我已經跟妳解釋過很多次了…不是不去找他們,是沒有任何線索,而且…」
Emily忽然打斷我:「你累了! 對不對!?」
我忽然一愣:「什麼!?」
Emily:「你覺得自己累了,對不對!?」
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讓我一時語塞,想要點頭卻又不甘心承認,停頓的當下我發現或許是剛對薩薩比告別後有了一個結論,十五年前將貓兒子從迪化街找回來的那股果毅已經蕩然無存,然後僅剩下的是前陣子自己對自己的疑問「我究竟還想跟這些貓阿狗的混到甚麼時候? 小孩大了、工作忙了,步入中年的生活…難道,我還有很多時間嗎?」
「為什麼…我很希望小蟲、Emily能接手照顧荒地裡的貓兒?」
「又為什麼…Emily今天說的話,我很快就聽懂了!?」
「是不是...我變了,變得冷漠、故意讓自己不要去感覺…更容易放棄!?」
從小到大,我最愛撿貓狗回家,然後在爸媽將他們送走的時候哭鬧、反抗,漸漸的就有了長大後要養一隻貓或狗的念頭,縱使沒有去實現但是它一直存在我的淺意識裡,直到…遇見了車底下那四隻小貓,然後…然後我就忘記了…?
我的家被貓圍繞,像是狗毛、薩薩比這些狗兒把我當朋友,這些過程…我都忘記了…
因為…因為我累了!
Emily聽見我的喃喃自語:「你…你剛說甚麼!?」
我茫然的看著她的臉:「我累了…」
Emily聽見後才彷彿求到她要的答案一般嘆了一口氣,這時剛剛電話叫的計程車迎面的往我們這裡停靠了過來閃起了雙黃燈,這時我一身的疲憊感如浪潮席捲而來,好像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累過,計程車司機搖下車窗大聲的喊:「有人叫車嗎?」
Emily對著司機說:「有! 等一下!」然後就回頭對我道:「可以幫我再叫一輛嗎?」
我明白這是她不想跟我坐一台的意思,淡淡的說:「沒關係! 妳坐吧…」
Emily像是想秉持的此刻的決心一樣,沒多做推辭的打開了車門準備上車,上車前又再一次回頭對我說:「謝謝你…讓我有這麼精采的回憶」我勉強的擠出一點笑容作為回應,Emily又說:「對不起…我本來就沒有權利要求你做我們期待的事情… 今後我不會再老是去煩你了…」
我還是只能持續苦笑,畢竟這還是自己最不擅長處理的狀況,我只知道那時我的感覺是很捨不得,只是我還沒辦法分辨出這是什麼種類的捨不得,耳邊聽見Emily略微沙啞的聲音說了一聲「掰掰!」然後就關上了車門。
看著計程車開走,瞬間我有股預感未來某一天,在今天之前發生的所有事都成了回憶後,我才會再跟她見面了。
那一刻我一個人開始往回家方向走去,當然是能馬上再叫一輛計程車的,但是我沒有,並不是因為不累,而是在專心的體認當下的疲憊,找出我想要的生活跟貓群們的定位。
一輛大貨車開過濺起了水花噴了過來,我的褲管與鞋子又再一次感受到濕漉和沉重,來這裡路上的那股頑固又發作了,就是不肯再叫一次車,一路又經過剛剛清潔隊停車的涵洞,那群流浪狗馬上又好奇的圍了過來,我大喊一聲「走開!!」他們就不敢再靠近了,忽然電話響了,我看一眼是小蟲一點也不想接,現在只是一心要記住這一身的疲累。
我沒辦法再當守護者了,當動力失去,忘記初衷之後,守護者就必須換人來做…
就這樣又漫無目的又走了一段路,忽然間有一輛廂型車往我靠了過來,裏頭的司機搖下車窗朝著我大喊:「怎麼是你? 這麼好興致雨中散步喔!?」我朝著車裡一看竟然是快要有一年不見的馬克醫生!
我撥了撥前額濕黏的頭髮:「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馬克哈哈大笑:「哈哈! 我開車經過是正常的,你一個人走在這大馬路旁還問我怎麼在這裡!?」
我:「我散步啊! 不行嗎?」
馬克醫生:「走啊! 要去哪裡? 我送你!!」
我沒有多想就上了車,這時候遇見馬克似乎非常的適合,至少他讓我有想說話的感覺,一上他的車就看見後座有個嬰兒安全座椅,我便問他:「你老婆生了? 甚麼時候? 男生還是女生!?」
馬克看起來心情不錯:「男生! 上禮拜剛滿月,現在跟媽媽在新竹娘家坐月子」
我:「多重?」
馬克醫生:「三千兩百多公克」
這算是一個好消息吧? 聽到就讓人感到欣慰,似乎也略慰解了剛一路走來的低潮,我:「這樣算是很標準耶!」
馬克聽見沒有什麼反應,只是面帶著微笑說:「我老婆不在,我們去喝一杯吧!?」
說完他也沒多徵詢我的意見,就把車往他家的方向開去,我知道他想在喝酒前先把車停好,這股順其自然的氣氛讓人雖沒刻意的配合卻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停好車後我跟馬克走路不到五分鐘就在一家海產攤坐了下來,只記得我回答了甚麼都吃,然後兩瓶玻璃瓶啤酒就上桌了。
琥珀色液體倒入杯中,嘶嘶的氣泡聲將去年這個時候的記憶帶了上來,我跟馬克上一次喝酒正是在搶救乳牛老大的橫膈膜發炎,那一晚我們也是在這裡喝了不少,再將打包的菜又買了些酒回到他家客廳繼續喝,那晚乳牛老大減輕痛楚後躺在我們中間呼呼大睡…
這時馬克忽然開口:「時間過得好快…」
我立刻知道他跟我正在想同一件事,便回答他:「是阿…都一年了呢…」
因為我知道馬克不曾看過虎斑貓的故事,所以完全沒有料到他會這樣自然而然的接上話題:「那次你送來那隻黑白賓士貓好霸氣,第一次來就在我家客廳打呼…」
我也不禁莞爾的說:「喔…對啊! 我想那天也是他第一次被人抱呢!」
這時服務生送上了一盤熱騰騰的劍筍,然後馬克醫生就邀我把啤酒一乾而盡,當冰涼的黃湯下肚後,他丟給我一雙免洗筷說道:「知道嗎? 你在網路上公佈他去世的那天,我老婆可哭慘了!!」
我將筷子拆開來,回應他說:「嗯… 不只是嫂子,那時很多讀者都很難過…」
馬克將我們的酒杯再次滿上:「你知道我最記得他甚麼事情嗎?」我搖了搖頭,他接著又說:「那天晚上我幫他打針喔,其實許多小動物再虛弱,被扎的那下一定都會反抗,可是那隻賓士貓阿! 他居然只是抖了一下,然後我就感覺到他正在咬緊牙關」
那時我離開馬克家又後悔,正在折返他家的路上,所以今天也是我第一次聽到乳牛急救的情形,頓時整個精神都來了,我問馬克:「然後呢?」
馬克醫生:「很神奇吧? 他知道我正在救他,而且在打完針後他抬頭看了我一眼,雖然…雖然他只有一顆眼睛,但是當時我打了一個冷顫,因為…因為我感覺好像在他的身體裡住了一個人!!」
我聽了以後放下了筷子很認真的看著馬克,記憶中他從來沒有對「病人」多做過描述,但是照他剛剛的話卻跟我和乳牛的生活經驗不謀而合,回憶起與他一同住在屋子裡的那五個月,乳牛的存在並不像寵物或是動物,他比較像是個室友,不論生活習慣、行為都不曾讓我有過困擾或是影響,特別是如剛剛馬克醫生所說的,雖然牛兒剩下一隻眼睛,但是那顆眼睛深邃到彷彿會讓人跌進去,就好像真的住了一個人在裡面…
不知道為什麼,那時我忽然脫口而出問馬克:「你究竟為什麼會放棄當獸醫?」
馬克聽了會心一笑,再次舉起酒杯要我喝完再說,印象中乳牛就是他最後一個病人,而且是我直送他家逼著他非救不可,放下酒杯馬克道:「你有過幾次必須看著生命消逝但卻無能為力?」我搖搖頭,馬克又說:「你有被那種期盼的眼神盯著看,但是卻明知道徒勞無功嗎?」
我像是個小朋友一樣回答:「沒有耶…」
馬克又倒了一次酒:「你要知道…我可是每一天,每一天都要面對…」第一次聽到馬克這麼說我很訝異,心想當獸醫不都是因為喜歡動物嗎?
我:「這不就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不是嗎?」
馬克醫生:「如果只是動物那倒是還好,我最沒有辦法應付你們這些飼主」
我陪笑道:「哈…飼主怎麼了嗎?」
馬克醫生嘆了一口氣:「你知道我每天看診要回答多少飼主的問題嗎? 小動物都會死,二十多歲老狗問我還能活多久? 量不到血壓的貓在一旁拜託我一定要救活,這些問題讓人壓力多大你知道嗎!?」
我開始感覺馬克已經有點酒意:「所以你只是受不了飼主!?」
馬克又再次舉起酒杯,我又陪他乾了一杯,他方才放下酒杯又繼續說道:「很多動物甚至比醫生們更快知道自己要死了,你能想像他們對於死亡接受的有多快嗎!?」我搖搖頭,馬克:「真正會死的動物,送到我醫院裡就算還在殘喘,但是他們的眼神也已經接受自己將要死亡了…」
我聽完馬克醫生的話一臉茫然,因為就算再了解市場校園幫,也不可能從他們身上去證實這樣的觀點,但就因為說出來的是馬克,他所接觸的貓狗並沒有同地域性,也各自有不同的飼主,所以他說的話特別顯得真實,但這時候我忽然又想起了乳牛老大。
我趕緊問他:「那…那隻我送來的老黑白貓呢?」
沒料到馬克聽我提起乳牛竟然呆滯了一下,露出一臉茫然的表情,我見了又追問:「怎麼? 你救他的當下,他也接受死亡了嗎!?」
馬克醫生被我催促才吞吞吐吐的說:「他喔…他…」然後疑惑的看了我一眼:「記得他很特別…他真的很特別…」
我被這麼難人尋味的回答吸引住了,顧不得再繼續追問:「什麼很特別? 是只有一顆眼睛看不出來嗎?」
馬克醫生:「不是…他,他好像知道自己不會死…」
我:「說清楚! 再說清楚點…」
講到這裡馬克忽然哈哈大笑:「我怎麼知道啦!?喂! 我剛剛發現在當獸醫生涯中最難忘的兩隻寵物都是你帶來的耶!!」
我眉頭一皺:「兩隻!?」
馬克醫生:「對啊! 一隻虎斑貓麻醉了還想咬人弄的整個診所雞飛狗跳,另一隻貓不像貓重病不肯死,活脫像個人…這兩隻奇葩竟然都被你遇到了!」
我自己聽見也不自覺的笑了,雖然我還是希望馬克多描述一點有關乳牛當時的事,但是他剛才的話裡「重病不肯死」這句卻觸動了我。
牛兒雖然生病了,還是在十七歲的高齡,為什麼…他不肯死呢!? 馬克的話我不是沒有體認,我知道動物不怕死、只怕痛苦... 可是那乳牛老大最後與我同住的幾個月裡,整個體力和機能下降,加上視力退化又失聰,那是甚麼原因讓他選擇痛苦呢!?
這時所有荒地裡的貓兒臉,在我腦海裡一隻隻晃過了一次,有凹、臭嘴、芬達、小可愛、二號… 難道乳牛老大要確保市場校園幫都安置了? 還是…想確定貓族們有好好延續下去!?
可是…乳牛老大搞錯了?!
讓凹當老大,幫助他抵禦暴徒幫進攻,可是…烈才是他真正的兒子啊!!
馬克忽然用酒杯打斷我:「你在想甚麼?」
我也拿起酒杯,有點自言自語的說:「如果是這樣…那我也搞錯了…」
馬克一杯飲盡放下杯子:「你醉了喔? 在講甚麼東西啊!?」
我幾乎沒有聽到馬克的疑問,繼續喃喃自語:「如果我放棄…故事就結束了…」
馬克張大嘴巴「蛤?」了一聲,而我卻因為知道當時乳牛堅強求生的情況彷彿有了一點新的領悟,每天跟我生活在一起的貓兒們,都只想要過好今天,其實他們並不在乎明天或是下一餐在何處,更不用提是誰的基因被傳承下來,所以乳牛老大幾乎對烈沒有認同過,當時他生病了之所以沒有如馬克醫生所說的「動物很快就能接受死亡」這情況,是他選擇在適當的時機才要嚥下自己最後一口氣,如果是這樣…
難道是我!?
他在確定我會保護貓群? 在看我如何幫助他的貓子貓孫?? 然後...他才願意在我家中住下當我的家貓? 願意依偎在我身旁走完最後一段路? 至於他跟豬喵離開舞台時,有顧慮到地盤或後代嗎!?
沒有…他們都是時間一到說走就走了…
所以我延續的並不是他們的故事,而是我自己的故事,一個在決定記錄他們的生活就開始,一個想要去喚醒愛護動物的故事,所以Emily才說最後她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角色,因為…我放棄了。
我又茫然的對馬克醫生說:「是不是我放棄…故事就結束了!?」
馬克醫生:「你在說甚麼啦? 你放棄了什麼?」
我將杯子握在手中:「我失去了熱情…失去了大半夜吵醒你,送貓去你家的熱情…」
馬克醫生:「什麼!! 還來啊…」
我:「所以我沒去找暴徒幫…」
馬克醫生醉眼惺忪:「什麼爆米花!?」
我知道馬克沒有看我的故事,但根本不管他想不想聽,朝著他就說:「那隻黑白賓士貓有個兒子,在我家附近體育場那裏開闢了一個地盤,然後…前陣子被收容所抓走了…」
馬克醫生:「這跟你有甚麼關係?」
接下來我對著他自從乳牛失去市場與校園出走,在體育館重新開始生活,然後疑似被豬喵追擊直到他的兒子長大,闖入市場裡成了虎斑貓們的威脅這個過程對著他很仔細的說了一次,期待他會對我當初幫助貓咪的熱情有點感動,並且認同我。
我花了莫約十五分鐘的時間說完,只見馬克醫生一臉茫然:「所以那隻乳牛跟誰生兒子…?」
我:「那不重要,你也不熟!」
馬克醫生:「那誰是豬喵的兒子,二號餐先生?」
我:「不可能! 他一歲就閹掉了,而且還是你閹的…」
馬克醫生:「那凹是誰的兒子?」
我:「我不知道…但他媽叫做開罐器」
馬克醫生:「那他爸不應該叫做罐頭嗎?」
我嘆了一口氣,馬克已經醉了,剛剛講了半天的故事應該都沒聽清楚,有聽搞不好隔天也忘了,但是我自己卻很確定一件事,當時應該很積極的去找烈這是無庸置疑的,這也是像是小蟲、Emily這些追隨故事的年輕人們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我沒有…
我若放棄,像是小蟲這樣受到感招跑來餵流浪動物的人,像是Emily這樣受到感動想要加入的孩子們就再也不會出現了。
我要救烈! 雖然已經太遲,但是我要為故事的結局去再試一次,那怕是最後無功而返,過程才是整個故事最寶貴的東西。
這時馬克醫生拖著下巴跟我說:「別管貓了,你有空也多幫幫我那個學弟吧…」
我:「他也來找過你啊?」
馬克醫生:「他跑來說了一堆我不認識的人….然後又要我說該怎麼辦? 我哪知道啊!!」馬克醫生又自己乾了一杯繼續說:「我只聽懂那女生是你介紹的,那他應該去找你啊!」我聽了只好陪笑,這陣子完全忘記馬克學弟和小悅了,就算掛念其實也沒辦法做甚麼。
為了扯開話題,我問他:「你現在還會幫動物看診嗎?」
馬克醫生抬頭看著我:「看啊! 怎麼不看…不過只看以前的老飼主,那些知道我家的…」
我:「嘿嘿! 真辛苦…」
最後我坐計程車送馬克回去,直到把他整個人丟在沙發上,才自己坐計程車回家,一回到家門口走進巷子裡,就見到機車上有張紙條,上面寫著「尼克哥! 輪胎補好了,希望你們今天一切順利!」是小蟲留下的,大概是稍早沒接他電話留下來的。
我抬頭看了一眼機車,發現輪胎不是補好的,而是小蟲整條把它給換新了,可能是藉著酒意火氣也有點上來了,不管是不是三樓做的,我要去問問看,至少當作是給他們一個警告。
我三步併兩步的往樓上衝上去,扁平的輪胎樣子還在腦海裡,只利用了短暫的時間思考了一下等等要說些甚麼嚴厲的話,然後就毫不猶豫地往三樓的門鈴一按,過了幾秒鐘又按了一次。
大約過了三十秒門打開了,那對情侶一起出現在眼前,我劈頭就說:「請問一下你們,樓下…」才講了這幾個字就立刻頓住了,因為我發現那女生手上捧著…捧著小茂谷!!
那對情侶對看了一眼又轉過來望著我,那男生:「我們...我們也正在想是不是要去跟你說,那個…這隻小棕貓被我們收養一陣子了,還正在想說…好像要跟你說一聲比較好…」
我見到小茂谷一身乾淨,而且毛色分明,重點是還長大了,依偎在那女生的懷裡不僅看似很舒服,開了門還沒半點想下來的意思,我:「這…我…那個,這傢伙在你們這裡多久了?」
女生答道:「我們收養他快兩個月了」
男生接著又說:「其實早就想去跟你說了,但你好像很忙…」
我的語氣轉為和緩:「喔…沒關係,他原本就只是個食客,想說怎不見了…原來在你們這裡啊」
那女生這時忽然問我:「請問…你就是尼克吧?」
聽到這句話我一時措手不及,只是回答了:「什麼!?」
那男生忽然一轉身好像進去要拿甚麼東西,那女生又問:「你就是寫市場幫、校園幫那個故事的尼克吧!?」
我還來不及回答,那男生又衝了出來說:「這個! 這故事就是你寫的吧?」
我見他手上拿著一疊被裝訂好的影印紙,上頭第一頁寫著「我的虎斑貓」
男生又說:「這是那個在鐵門那裏餵貓的男孩給我們的…」
我接了過來順手翻開第一頁,上頭印著「第一章 四隻小貓」然後後面字體跟段落都重新對齊過,顯得很工整很容易閱讀,我拿在手上:「這…這都是他做的?」
女生:「對啊! 那天他來按我們家的門鈴,就說要我們好好看看這裡的貓咪們發生過什麼故事」
那男生接著說:「你寫的好棒! 她哭了好幾次,又重新看了兩遍」
女生:「對啊! 想到豬喵還有乳牛,和那隻小雪花曾經生活在我們家外面,都讓人很興奮呢!」
男生又搶話:「所以我們決定要收養一隻他們的後代」
這下我才明白小蟲前陣子問我可不可以印出來原來是這個用意,再看了看他們身後,地上有逗貓棒、彈力球,還有個鋪著報紙的貓砂盆,小茂谷似乎是被很細心的照料著,我:「你們…這樣很好啊! 他看起來過的很好…」
男生:「以前不喜歡貓,是因為我老婆懷孕了,結果在看見你家那隻大惡貓照顧小朋友走堤防的那一段之後,我們都好感動喔!」
女生:「不好意思,收養他一直沒跟你說」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我整個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吞吞吐吐的:「喔…很好,他看起來也過得很好…」
女生:「請你繼續下去!」
我:「什麼?」
女生:「你的故事還沒完不是嗎? 希望你不要停止,把它繼續寫下去」
我擠出一點微笑:「我…好,我會把他寫完」
之後我很尷尬也很客氣的下樓去了,整個過程完全沒提到輪胎,但是卻有一個更大的收穫,而且是更加鼓舞人心的,原來這群傢伙的故事一直默默的在影響,而且只要我繼續寫,它就能持續發揮這個效應。
這下我更加有理由該去把烈找回來,故事裡的孩子一隻都不能少,一進家門我去洗澡、煮東西吃,雖然身體經過一整天的折騰又走了好遠的路,但是腦袋經過激盪思緒卻是無比的清晰。
找烈,困難在與他被抓走的時間真的已經太久了,進入收容所二十多天真的還能找回來嗎? 再說了…我與Emily也不是沒有去找過,附近幾個市鎮的收容所都去過了,若是這些地方都沒有,那還會在哪裡呢?
這時小馬忽然搭上我的腳,將他抱起來刻意想藉著他那撫慰人心的柔軟給我一點鼓勵,一路去倒飼料小馬又跟前跟後,我將燈全都關掉坐在黑暗中的地板上陪小馬吃飯,又自言自語的問他:「現在該怎麼做呢?」
繼續思考,想找烈有幾種方法,我應該再去體育館問一次嗎? 搞清楚抓走烈的人是哪一種,該去找誰問才是正確的方向? 志工阿伯? 還是體育館辦公室? 至少捕貓與抓狗是接到要求才會去體育館的,或許該要去向他們要清潔公司的電話?
人的因素考慮越多就越覺得渺茫,因為冷漠才是搶救這條小生命最大的敵人,但若不是透過如此,這些貓怎麼可能告訴我線索? 即便是他們知道…但是又要如何傳達訊息給我?
小馬這時吃飽飯洗完臉跑過來想要磨蹭,我捧著他的貓臉問:「告訴我呀! 你倒是跟我說你到底知不知道啊!?」這時候小馬忽然掙開我的手張著大眼睛看著廚房,同一個時間陽台上的遮雨棚忽然「碰」的一聲,有一隻貓跳了進來,我用嘴型問小馬:「誰?」
我隱約意識到會不會又是那隻謎之貓來了,於是漸漸起身放輕腳步的走到後門,隔著毛玻璃還真的是一隻虎斑貓在外頭,他沒看見我而且東張西望的,似乎在窺探房子裡的一切,我心想這附近的貓要找我或是想進來都不必這樣子,大可叫我或是抓門,所以這隻一定就是他了。
我慢慢地伸出一隻手轉開門鎖,那隻虎斑貓抖了一下,為了不驚動他打開門的速度刻意還放的非常慢,但是全開的那一刻他還是跳上護欄跑了。
我不死心,如果他是偶然的經過,就不會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來,他一定只是不懂我的語言而以,我要他靠近我一點,於是這次用小馬的碗倒了一些飼料放在陽台上,然後半掩著後門再把小馬抱住以免他壞事。
我在黑暗中後門的轉角坐下,再將小馬放在膝蓋上,靜靜的等待謎之貓再度上門,乖巧的小馬以為我在陪他,捲起身子就準備睡覺,黑暗中除了風聲就要算他的打呼聲最清楚了,時間一秒秒的過去,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腳還很酸,精神也不算好了,但我就是非在今晚搞清楚不可,一邊留意外頭的動靜,只是憑著一股頑固等待謎之貓的到來。
小馬窩的越來越溫暖,也讓我眼皮重了起來,通往廚房的這條通道雖然在屋子裡面,但附近的每一隻貓幾乎都走過,前陣子我所說的放棄,其實心裡很清楚是不可能將凹、小馬、臭嘴這些老朋友阻隔在外面的,我早已經成了他們的一份子,不論我願意不願意。
我順手又拿起手機傳了訊息給小蟲,告訴他今日送薩薩比去新家的路程一切順利,很感謝他事前的準備,怎知道字輸入一半,身後的遮雨棚又穿出一聲「碰」我整個人的精神都來了。
腿上的小馬不為所動繼續打呼,我也不敢亂動仔細聽著外頭的動靜,生怕那隻不明的虎斑貓又被嚇走,我輕輕的將小馬抱起來,放到地板上就看他一臉迷糊還伸了伸懶腰,我對他比了一個「噓」就見小馬開始舔起身子來了。
過程中我很留意後門外的動靜,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漸漸的一陣很小聲的叮噹響傳了出來,是那種很熟悉的飼料餅乾在不銹鋼碗撞擊發出的聲音,瞇之貓似乎是餓了,我一直不敢出聲,直到確定他大嚼了起來,才很緩慢的起身,然後一路躡手躡腳的往後門走去,輕輕的將手搭在門上慢慢的推開。
那隻虎斑貓餓慌了,整顆貓頭都埋在碗裡連我已經走到他身邊都不知道,然後我蹲下來直到這隻虎斑貓感受到熱氣發現不對,猛然抬起頭跟我四目相交。
我跟他對看了三秒才驚覺還真的是認識他,他…他是跟烈一起失蹤的雅各!!!
雅各見到我警備了一下,但基本上我不動他也不敢動,他虛張聲勢的露出尖牙哈氣了一聲,但他的出現卻是對我莫大的鼓舞!
我輕聲的問他:「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雅各從我的語氣裡感受出沒有敵意,眼神也溫和了許多,我伸出一隻手慢慢接近他,雅各縮了一下但是至少沒有逃走,終於我稍微碰到了他的頭頂,雅各的耳朵壓的老低,此時對他說的話都不過是在鼓舞自己。
「你的老大也逃出來了嗎?」
「他現在在哪裡…?」
「你是不是有事情要找我幫忙??」
一連串的疑問句,聽的雅各順服了起來,我的手也不停在他的頭頂撫摸,萬萬沒想到最後這個重要的線索居然來自於貓兒們自己,沒有比這更幸運的事了,就算我知道他聽不懂,但還是忍不住要這樣請託他…
我:「帶我去救出你們的老大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