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一日我從體育館回來,就會時常不自主的發呆,好久不曾有事情可以讓我這樣懸在心上了,原本我該煩的是生活、工作、孩子,那些與其他人都一樣的瑣事,而此時我放不下的卻是那個應該歸屬、應該回來的貓兒子,我回憶起四處尋找他的那陣子,盲目的遊走在街道上,騎著機車漫無目的的前進,還有那些沒有回應的呼喊,這些事歷歷在目,尤其是那晚在校園警衛室,明明拍到我家後門了,漫長的影像檢查到天亮,門沒有打開過,但豬喵卻不見了。不過相較這時我很訝異我沒繼續去體育館追查黑條仔的真像,其實時間已經太久了,這三年來豬喵沒再出現過也是原因,但是事實上我心裡明白,當年貓兒子不見了,有一部分的自己也被帶走了,例如那些年少輕狂,某一些放蕩不羈的我,隨著大多人視為禍害的一隻貓離開了,那時我的心裡缺了一塊,我認為我若是不去尋找,那將會窮其一生抱著對豬喵的遺憾。
但此時此刻乳牛卻還活生生的在我身旁,我心想他不也是我懷念往事中的一部份嗎? 如今我沒有遺憾了,那隻幾乎不可能收服的黑白毛,就如今就是我的貓,我正懊惱早知道父親整整兩個月不會來我這,我又幹嘛急著送走操灰搭? 而巧合的是操灰搭才走不久,乳牛就被颱風趕進來了,與乳牛一起生活了一個月,我慢慢了解他,當豬喵與他戰的不可開交之際,我以為他聰明、心機重又兇猛,而經過這段時間後,我忽然發現他是一隻很溫馴的大貓,從不給我添麻煩,他不用貓沙,所以每次出去上廁所後,總是把自己清理的很乾淨才進來,他不要食物,肚子餓了就出去繞繞,也不來討食,當你給他食物,他總是很恭敬的吃,不敲碗,也不發出咀嚼聲,而且都吃的很乾淨,他像一個習慣良好的室友,跟我印象中,與不爽、不愛就破壞的豬喵差很多,雖然使壞的豬喵比較可愛,但乳牛每一個動作的小細節,彷彿都有人教過他,好像都經過思考才做的,最不可思議的是,三月回來後,我觀察到他在保護臭嘴。
臭嘴在大白過世後,加上皮蛋被收養,他就處於貓社會中的最底層了,其實可憐的他天生骨盆畸形,個子又小,所有優秀基因都被兄弟凹拿走了,失去皮蛋的結盟後,他的地位連路過的流浪貓都不如,加上七十多歲的德叔收起製麵廠後,就沒人餵他了,有些時候我看他們全體都來看老大時,就會乾脆辦桌,全都開罐頭給他們聚餐,臭嘴總是畏畏縮縮在一旁等其他貓咪吃完,除了憨厚的凹會給他吃幾口再趕走他之外,二號、小可愛還會攻擊他,我也很無奈,看他越來越瘦,但又不敢來跟我要食物。就這樣有一次乳牛老大在我發放食物時一口都沒動,我以為他打獵過了,但又看他側躺圍著鋼碗,這裡的貓只有乳牛有碗,所以他們都知道碗裡就是老大的,不能亂拿,當所有的貓都吃完後一個個跑開去清理身子時,臭嘴還在張望有沒有剩飯,那怕是一粒飼料也好,我在裡頭看電視,突然聽到碰一聲,乳牛老大撞開紗門進來了,我就起身想說去收碗,結果走到後面隔著紗門看臭嘴正在享用一整個罐頭,我蹲下來摸了摸乳牛的頭,對他說 :你....該不會是可憐他吧?
經過幾次我發現都是這樣,我總是當臭嘴吃飽走了,才又倒一次食物給乳牛吃,我很納悶,會是因為乳牛可憐他是畸形貓嗎? 或者....又是他那一慣的貓之道義,當老大必須照顧全體!? 總之乳牛是一隻充滿任俠風格的貓。
八月裡我又去了兩次體育館,阿姨的骨頭時好時壞,也沒有辦法天天來了,可喜可賀她把櫃檯夫人結紮帶回家了,不過我幫她去餵烈時,這小子卻一點都不想接近我,除了雅各,其他貓也對我的餵食意興闌珊,我後來得知也有其他人會來餵貓,不過我總覺得暴徒幫就是針對我,去了兩次,我也不太想去了,反正黑條仔的資訊也就這樣了......
某一天我聽到黃太太說,她從里長那裡得知,荒地的開發將會停止,原因居然是荒地裡的那顆大榕樹,那顆樹齡逾百的老榕樹,在圍牆裡的深處聳立,不從高處看還不知道裡頭有一顆這麼大的榕樹,它不但闢護了好幾代貓媽媽的子女們,如今也檔下了財團的"資產活化",說是某種民俗傳說,古樹將影響人事遷動和整體運勢,不能亂砍,但其實我認為這是可笑的,只要時機對,錢潮到,老榕樹也是會倒下的....不景氣才是原因吧?!

所以.....腦海裡倒數的滴達聲才停下來了嗎? 乳牛健康了,荒地不開發了,沙漏、那股催促的感覺才消失了嗎?
在第一次暴徒幫進攻時,暗地裡有一隻虎斑貓都感覺到了,他不年輕了,不屬於校園市場幫,也不屬於暴徒幫,在很多年前他就住進這裡了,對於誰是老大,什麼地位他一律不關心,並且與乳牛的淵源已經無法分割了......他暗中看著暴徒幫的計畫,他知道暴徒幫什麼路線來,甚至是暴徒們的生活....只是,他還沒想清楚,他為何而戰.....
八月中,暴徒們再次現身,我在幫晚六點下班回家就看見了小吃攤上的以掃與雅各,然而沒見到烈,但這感覺反而更不妙,連續將小可愛、二號結紮後,虎斑三貓外強中乾,而暴徒們還懂修養生息後再犯,目前他們可是兵強馬壯,我想到凹這可憐的孩子,不!! 我要他也進我家,這樣暴徒們就不會找到他了,想到這裡,我加快腳步趕緊回家去.....
我放下包包,換上拖鞋我就去找凹了,說也奇怪,平時甚麼時間貓就在甚麼地方,就是這一天,我找不到每天見面的凹? 我在巷子口遇見了黃先生,他對我微笑打了個招呼,我也點了個頭隨後與他差身而過,他在我背後忽然喊住我 :林桑! 黑白郎君最近還好嗎? 我心想 :黑白郎君? 喔對!! 體育館志工的黑白郎君指的是烈,而我家這的黑白郎君指的是乳牛!!
我 :他? 他最近還不錯啊!
黃先生 :上次我太太說他聽不見了,還問我人的助聽器貓能不能用,實在是喔.....
我 :哈哈! 給貓用助聽器喔!? 你太太還真好笑........
黃先生 :黑啊! 我跟她說,十多歲貓了耶! 老了就是老了啊!! 不然你以為貓還想長命百歲喔!?
我 :是阿....你這樣講,跟我想得很像......
說到這他忽然開始掏口袋,我也好奇他想拿出甚麼給我看,就在這時候,他掏出了兩張一千元......
黃先生 :來啦!! 你收著! 那隻黑白郎君......
說到這他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要硬塞這兩千元給我,但是他上一句話沒有說完.....
我 :黃先生! 你這是幹嘛!? 不用啦!! 免啦....
黃先生 :不是啦!! 就那隻獨眼龍...看病吃飯都要錢啦......
我繼續推開他的手 :黃先生,我有夠....不要這樣...免啦!! 我家的貓咬掉他的眼睛...他又肯給我養,我來做就好啦!!
黃先生 : 拿去啦!! 我丟...我丟......伊席溫兜的貴人...你馬災....
他和我的手僵持住,但是他目光卻避免與我交會,我似乎感覺到他進入了一種特別的情緒中......
黃先生 :你丟災...那天剩下我們家母女在店裡,大蛇跑來....我一個渣波郎,丟愛靠伊來幫忙,不然....我這幾年養流浪貓你以為我在養甚麼.....這是一個情......
黃先生說到這裡,我的手突然失去了力道.....他迅速的將錢硬塞進我的口袋,然後又說 :我在這住三十幾年了,貓對人也有道義的.....人對貓也要有情......就這隻而已了... 黃先生一面不停點頭一面轉身過去準備離開,又說了一次 :就這隻而已了啦....
我不確定黃先生還對誰說過這些話,但是...我確定這是他的真性情,就是一隻貓而已,豬喵串起年少輕狂不顧後果的我,乳牛連接了多少人的心,而操灰搭溫暖了每個接手的人們,他們都是天使,到這個世上只求一個懂他們的人....他們都真的寫下了自己的故事與傳奇。
這時,凹突然走過我頭上的遮雨棚,還對我喵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呼,我看著他,我的腦子裡思路忽然清晰了,我要讓凹也有機會去當一個真正的老大,讓他有機會也去爭取萬貓的尊敬,我不能把他藏起來,如果...他選擇面對,我就要讓他去證明他對貓群的價值,凹在上頭看著我,我突然抬頭開口對他說 :這次我幫不了你了......... 我口中念念有詞 :這次我幫不了你了,你要跟你的老大一樣,去開創自己的傳奇,你不行...就讓更強的貓來延續下去,乳牛老大爭到一隻眼睛都沒了,爭到如今日落西山,你必須成就自己的故事....我不是你的六代老大,我是人類,我不是貓,我不能一直插手你們的事....這次...我幫不了你了!!
2013年的八月底的一個夜裡,戰爭開打了!! 暴徒幫與市場校園幫各自在叫囂,而劃過長空的一聲 : 凹~ 如我所料,勇敢的凹沒有恐懼,凌晨三點吵醒了我,一旁的乳牛在打呼,我走到窗前,有如當年,凹、小可愛、二號在校園儲藏室屋頂,暴徒幫烈、以掃、雅各在遮雨棚上,重現了貓艋舺的對峙,只不過,當時守護校園的血脈,此刻就是侵略校園的血脈,兒子如今來父親的領地強取豪奪,只是乳牛太衰老已經無法查覺....
長達二十多分鐘的對陣,無聊的我趴在窗瞇著眼睛,說好了我這次不再幫凹了,但事實上我又很擔心,我好希望不要有貓受傷,但是....這是貓兒建立社會的方式,不是嗎? 想著想著,我幾乎睡著了.......
突然! 雙方開打了!! 嘶吼聲立刻好像一雙有力的雙臂搖醒了我,還沒回神的我除了烈,我分不出各自單挑的是哪隻對哪隻,果然與烈互咬的就是凹,他們時而交戰時而分開,一堆虎斑在打架,所以我先區分與以掃打架的是哪一隻,是小可愛!! 他迂迴在以掃附近,像一隻眼鏡蛇,每次突進以掃就回應貓掌,這一對似乎不是主戰場,而另一對就激烈的多,二號一向很兇,雖然他後腿有點畸形,但從小就立志當猛貓的他,跟著豬喵與乳牛也不是白跟的!! 雅各大他一號,一時對亂撲亂咬的二號也很忌憚,而凹與烈在遠處,路燈下烈很明顯,凹我卻看不清他的動作,這真的是一場大混戰。
我看到二號攻擊猛烈,雅各卻游刃有餘,我開始擔心二號了起來,因為他這樣體力消耗太多,顯得有點喘吁吁,果然下一秒,二號一個撲空,雅各就咬住他的脖子了,瘦小的二號被雅各這樣一提起,前腳幾乎離地,貓爪亂撥,對雅各的傷害很有限,我急了! 說好的不插手立刻就忘了,舀了一瓢水就推開後門碰一聲跑到陽台去,那瓢水在我手裡,卻潑不出去....我想起自己對凹說過的 :我是人類....不是貓....
小可愛被以掃逼得一直退,他與二號結紮後加上也七、八歲了,體能明顯不如這兩隻約三歲的貓,凹與烈互咬在地上打滾,雖然暫時難分難解,但要是二號或小可愛其中一但敗退,凹遲早要面臨圍攻的,我忍不住了,手的勁道一提,準備要將水往貓兒們混戰的方向潑,突然我的背後砰的一聲.....黑暗中只有一顆發亮的眼睛.....
乳牛老大發現了,他見到外頭如此的紛亂,撞開紗門走出陽台,見到這幾隻小孩兒放肆的踩踏他的土地,他怒了!! 他跳上護欄準備跳下去,我伸手抓住他,他極快的用貓掌拍了我一下,完全沒有伸出爪子,他在提醒我 :這是我們的事!!
我呆住了!! 這股堅決不容許商量的態度,我失去了阻止他的理由,乳牛不急,一格格跳下校園裡,不跑,也不慌張。經過被壓住的二號恍若不見,走過敗退中的小可愛卻沒出手,長達十七年的戰爭智慧,擒賊先擒王,完全不急著幫凹,完全不帶憤怒的氣息,就這樣信步穿越戰場,一口咬住烈的後頸,烈轉不過頭來,他還沒發覺敵人就已經受制,長毛黑白一陣亂扭,如此奇恥大辱,將他的銳氣剉的盡失,雅各與以掃都停下了動作,發現局勢已經被扭轉,凹因為烈鬆口立刻跳開,小可愛馬上突襲了驚訝中的以掃,貓爪劃過花貓的臉,二號起身再度成為瘋貓,雅各一直退,不知如何是好....
烈被乳牛咬住後頸,抓不到乳牛,也爭不脫,嚴然就是老子教訓小子!! 慢慢的烈在父親的箝制下放棄了一切動作,只是不停低吠,他的背後拓出一攤紅色,顯然是血染了他的長毛,乳牛見他不再掙扎,於是放開了他,烈馬上跳出兩公尺外,怒視著乳牛,凹隨即搶上前要驅趕他,烈的目光直視著凹背後的乳牛老大,明明蒼老,又卻是一座跨越不過的高牆,凹一邊驅趕,烈一邊倒退,他不得不承認這次進攻宣告失敗了....
暴徒們照著來的路退了回去,在危機解除後,乳牛過去蹭了幾下凹的臉頰,凹的樣子極其柔和,與剛才大戰時恍如隔世,我鬆了口氣,我見他們在校園裡互憐,放下心的我眼皮也重了。好個乳牛,有如黃先生所說 :就只有這隻而已了....真的就只有這隻而已了....
天快亮了,我還要上班,睡著前我聽見乳牛碰一聲,撞開紗門進來了,他在喝水,然後呼吸沉重配合木地板的腳步聲往我而來,他用頭頂碰了一下我的手,然後躺下來靠著我,我心想 :他是在抱歉剛剛拍了我一下吧!? 於是我瞇著眼睛,用最後一股力氣,摸了一下他的頭,對他說 :沒關西啦! 今天你好棒喔....臭豬喵.....然後他又頂了我幾下,睏到彌留狀態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就只是對手邊的貓說 :"你又打架了....講不聽耶!" "臭豬喵....快睡.." "豬喵......" 然後我就睡著了...........
等等!! 我說臭豬喵? 對! 沒錯...我記得我是說臭豬喵... 我摸他頭的那一刻,豬喵就回來了.......
隔天早上鬧鐘一響,我坐了起來,但是犯懶的我沒有立刻醒來,雖然坐著卻閉著眼睛,昨晚....我又夢到豬喵回來了嗎?
喔...不對! 他們昨晚打的可兇勒.....好帥的乳牛,疑!? 乳牛!?......我睜開一隻眼睛,看著靠著我卻背對我的黑白毛,我看了五秒,又掙開另一隻眼睛......看了一會兒.........好像哪裡不對勁,然後我伸出手碰了他一下.......
原來沙漏、倒數的滴答聲,不是消失了、而是數完了.........
乳牛的背影沒有起伏,也沒有我熟悉的沉重呼吸聲,軀幹早已僵硬,結束了! 他終於結束了長達十七年的爭戰與苦難,回到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傷害他的地方去了,貓中呂布,義薄雲天的一代貓皇,2013年八月二十八日一早辭世了。
夜裡,他緩緩走回荒地裡的大樹下,一路上他的雙眼明亮,惡魔不再對他留下傷害的痕跡,他身上的黑毛烏黑亮麗,白的部分又雪白如絹,他的腳步輕盈,如同我第一次見到他,霸氣難擋、英氣勃發!!
乳牛終於漂亮的從貓艋舺退場,離開了故事,他等了很久,他終於有機會去那個地方找他,雖然不知道他到了沒有,但若是還沒有,乳牛會在那裡等他,阿姨說的對,不凡之物都是一對的,他們將在那邊了結這場公案,或是宣告世人不朽的貓霸王傳奇!!

(8/28一早)
作著的話
下一集,真的要byby了,請再對我說一次,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