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次冼鏡光老師推薦給大家的Photography Degree Zero(Geoffrey Batchen)論文集,找了個機會到圖書館把它借回來讀。這篇讀書心得就是讀完Photography Degree Zero其中一篇〈重讀羅蘭巴特的《明室》〉(Victor Burgin著)的分享文。
到底,一張照片能說多少種故事?一張照片能感動多少人呢?我們一定能讀出拍攝者照片中的故事嗎?
如果你還沒看過羅蘭巴特的《明室》一書,我兩年多前寫過很淺顯的分享文,也歡迎你點閱參考,有助了解一個梗概。《明室》一書只有兩章,而且寫得非常淺顯易懂。第一章的分享見:
http://tw.myblog.yahoo.com/wee-photo/article?mid=1909&prev=1912&next=1903
第二章見:
http://tw.myblog.yahoo.com/wee-photo/article?mid=1912&prev=1914&next=1909
Burgin這篇回顧中談了很多符號學和心理分析的理論,尤其後者,更涉及了佛洛依德、拉岡、克莉斯蒂娃等人,不過我們不是在學校,也不是在背書,所以,我就扼要把主軸說明即可,有興趣深入的人可以再自己找來閱讀。以下的分享我還是加入了一些自己的理解和說明,讓我理解的意思能更清楚呈現。
作者認為巴特在《明室》中應用了現象學的「本質」概念,現象學的本質和傳統哲學的不同,(像從蘇格拉底以降的哲學一直不相信眼見的「現象世界」而苦苦追求「現象」背後的「本質」)現象學的本質就是我們感官所認識的、也就是「現象」本身。(實在聰明,不要再鑽二千多年的死胡同才是正解)

(巴特帥氣的上課模樣)
一旦讓攝影的本質從真實和現象二元性擺脫出來後,巴特所談的攝影就是建立在我們觀看者的經驗中了。而照片所能喚起我們的,即是我們人生所境遇過的經驗,這也是為什麼照片能感人的原因。
在現象學中,觀看者的意向也是很重要的概念。照片中所喚起我們的,不是「相紙上的某個人的肖像」,而是那個人曾活生生存在我面前的各種經驗:他的身高、他平日說話的語氣、他的眼神、他的氣息等等,尤其是你所認識的人。照片不僅建立在經驗之上,也喚起你對照片呈現物的意向,這或許就是巴特在《明室》第二章所說的,照片所具有的魔力、所讓人想發瘋的特質吧?一個即不存在面對卻又在你的腦海中喚起所有回憶的影像。
我們鋪陳完巴特在《明室》中所以沒有明確說出的基礎後,再回到《明室》的「知面」和「刺點」。「知面」即我們已知的一般知識,無論是家庭合照的場景,或是戰爭場面,都是很顯而易見的。然而「刺點」,則在一片看來都是已知的元素中,一個突然吸引住我們注意力的小細節。
作者認為,巴特雖沒講明,但「刺點」就是喚起無意識的某個元素。作者以《明室》中那幅黑人的家庭照為例說明。剛開始巴特談到此照片,他留意到的是中間那個人物的鞋帶。但後頭,巴特又想到了這張照片,他覺得是右邊那位女士的珍珠項鍊吸引了他,因為他突然想起他親戚中也有人有這樣的項鍊。當然作者在這裡又引用無意識和慾望的關聯之類的論述,這類說法我個人是沒什麼興趣。

(James Van Der Zee, 1926)
總的來說,巴特的「刺點」和「知面」理論為攝影的詮釋開啟另一種觀點,我們不再能夠認為拍攝者的詮釋是唯一,反而不同的觀看者會有不一樣的詮釋和感觸。每當有人要把一張照片,尤其是紀實性的照片,強加上唯一一種詮釋,我就會勸他來玩玩美學家John Berger和攝影師Jean Mohr合著的《另一種影像敘述》(http://tw.myblog.yahoo.com/wee-photo/article?mid=1914&prev=-1&next=1912)中的遊戲:一連串的照片,你得到怎樣的詮釋?再往後頁翻,你會看到攝影師的想法和你可能差得天南地北。這也是這篇〈重讀羅蘭巴特的《明室》〉所認為的,巴特的《明室》其實關心的還是文學的議題:寫作的零度。在這裡是攝影的零度,不要再追索或建構拍攝者背後的個人生平、思想,就像很多一般的評論家所做的那樣;沒有拍攝者,只有不同的詮釋者,沒有特定的背景,只有不同的經歷。
我還記得法國思想家布希亞更是將這種作者已死的思想推到極限,身為一個也愛攝影的大思想家,布希亞認為他的作品不是他個人去追求影像,而是影像就在那裡,召喚著人們去拍攝。
在噗浪上我和文包兄討論到「刺點」的問題。原來這曾是論壇上大家爭議的要點:拍攝者有辦法安排「刺點」嗎?這個問題很不錯,可以分好幾個層次回答。首先,這問題太局限把拍攝者和觀看者區分開來,觀看者會被一個街景(說街景是因為史上重要有影響力的照片幾乎都不是風景、微距、抽象、時裝這些照片)所吸引,是因為他或許無意識被現實的某個細節所刺激,才拿起相機拍攝的。
其次,這個問題其實上誤解了巴特的原意了。「知面」和「刺點」都是個人意義上的生活經驗之集合。你刻意去安排你的「刺點」,可能對我卻毫無意義,因為我不被刺到啊!因此,「刺點」不是拍攝者和觀看者都共有的無意識,而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刺激點。
最後,「刺點」能被安排嗎?這個問題若我回答「能」的時候,其實就已經進入拍攝者有意識而非無意識的層面了,也進入我認為這篇論文作者可能有所偏頗的討論。我們可以回想那張「尼加拉瓜:士兵在巡街」:

(瓜加拉尼:士兵在巡街,Koen Wessing,1979)
這張照片,就巴特自己引用的說明來看,他所談的都是「知面」(戰爭)和「刺點」(修女)這兩個矛盾元素同時出現的張力。也就是說,這裡的「刺點」無關個人的無意識,而都是文化面的、歷史面的、常識面的。一場殘酷無情的戰爭,士兵正在巡街,可能隨時會再開槍殺人;兩個象徵著救人、愛心的修女走過。其實巴特在談到「刺點」時並不完全建立在無意識上,像一個蓋著白布死去的少年,巴特覺得「刺點」即是和畫面不搭的「死者鞋子掉了」這類小事。
所以,若知識上能找到對立性的元素、找到跳脫畫面整體性的一個趣味點,拍攝者一樣能有意安排,或更精確說(尤其是街頭攝影)等待「刺點」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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