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手工暗房參訪記

寫在前面：
這篇文章有五千多字，原稿是伏在桌上寫得兩天頭昏眼花後，花整個晚上打字、校稿，最後發表在網路上，這文章也許除網友們的回應外，應該一無所得，換句話說，花了大量的時間投入，只換得少少的回報，實在『成本很高』；底片攝影到這年代，往往也被認為是個成本很高的活動：花了許多精神拍攝幾張照片，還得花時間與非常高昂的放大費用進行最後放相，最後只得到幾張滿意的照片，又不能引起太多人共鳴（畢竟沒有幾個人是可以到處開展的攝影家）。

不過，不管是寫文章、拍照這種緩慢而辛苦的創造歷程，將透過自己的身體瞭解到，自己是實實在在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

原文發表於www.leicafanclub.org，而在這裡看完這篇文章的朋友，可以COPY下來，但如果要轉載，麻煩寫信通知我。

專業手工暗房參訪記

吳柏諭1/29/08

一、前言
十來年前開始學習攝影時，那時沖洗業可真是百家爭鳴光景，不，應該說是像便利商店一樣，剛開始攝影的自己，到處亂拍的熱情強烈，也自認對影像品質的要求甚高，當然也想省點錢買底片，於是，對一家沖洗店不滿意時或覺得太貴，便換一家，東洗西洗的，遇有好滿意的成品，至少也會心滿意足一下，然後繼續拍照，重複著這種有點像是碰運氣的過程，雖然後來是能找到一兩家意氣相投的店家，自己甚至還再那裡工作了一段時間，不過我徹底瞭解國內大部分沖洗店的情況：工時長價格低品質不穩定，沖洗業的鐵則便是：成本、速度、最後才是品質，自己耐著性子作了一陣子，也跟老闆成為好友，看到他為了趕件，天天晚上十點鐘才能回家，只為了一張四塊錢的相片，剛開始工作時，我跟他也都十分認真努力的要把每張照片洗得最好，然而很快的，我們必須屈就於只能向人家要四塊錢的成本壓力下，又要趕著半天之內給人交代，最後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不起，生存很重要。

後來，我脫離了這行業，自己也改拍正片，還好能夠找到全台灣專業沖洗有名的全彩現像，能得到令人滿意的成果，自己也就沒再注意沖洗店如何了；此時，新興的影像器材大張旗鼓的興起：數位相機，它快速地席捲台灣，從博愛路到路邊沖洗店，隨拍隨看隨洗的魔力太大了，幾年內，生態丕變，不少博愛路的老店家不願在此種競爭下還得面對產品過季就過氣，東西賣不出去的窘境下，乾脆收山，出租店面享清福去也；沖洗店則出現大店縮小店收，不然就改賣彩券樂透的情況，整個行業面臨前所未見的寒冬，而手藝精湛的手工暗房更是難得，還好，有人堅持下來了，並且過得比以前更好，在台北市的一個角落，天天帶給底片攝影者感動的最後高品質影像，很難得的機會下，老闆願意花上每個禮拜六下午的時間，介紹自己的暗房及高品質相片產製的過程，那就是『達蓋爾暗房工作室』，舉辦第一次暗房體驗營，讓攝影者真正了解到底片上的影像採取怎樣的程序到相紙上呈現，並體會底片影像的潛能有多大，個人雖知道老闆的手藝精湛，也曾在那裡得到非常令人滿意的放相成果，但也從未進入現場了解影像產製過程，實在令人汗顏，因此，偕同女友，帶著底片參與活動，並提筆盡自己所能地記錄所見所聞，讓底片攝影的同好，一同發現暗房的樂趣.

二、暗房裡頭有什麼？
達蓋爾暗房工作室老闆MAX首先引領我們進入他的工作環境:一間大型暗房，內部大略可以分成乾區與濕區；乾區內有各型大小放大機，從較小型的135底片專用到45底片放相用的龐然大物都有，MAX解釋，一般的使用中型的機種已足，另外就是一些小物件:放相框，定時器，相紙盒等等;濕區更為簡單，就是個不銹鋼大水槽，裡頭羅列著四個塑膠盆，裡頭是顯影，急制，定影，水洗，另外就是壓克力水洗器，相當簡潔。值得一提的是彩色相紙的沖洗設備，它是一具長60cm寬15cm高45cm的立式藥水槽，可以沖洗到16*20吋的照片，裡頭就只有兩槽，分別是顯影與漂定而已，MAX告訴我，目前藥水技術非常進步，除了藥力保持性高外，兩個程序後就可水洗，十分方便，而這種立槽設計十分節省藥水，加溫亦非常簡便，更重要的是省電，我仔細觀察暗房，需要插電的東西不多：放大機、安全燈、藥水加溫器(有些看起來跟加熱水族箱的一樣)、烘乾機、除濕機、空調等，當然了，整個暗房裡頭最多的應該就是大大小小的計時器，從大大的夜光暗房時鐘，到各種小型電子計時器，它們將是稍後沖洗高品質照片的功臣之一。

三、高品質暗房的威力
開始沖洗照片前，MAX首先為我們介紹在他的暗房裡可以產出怎樣的照片，他拿出了一系列的範例，第一張看到的圖像，是由哈蘇903SWC所拍攝的黑白照片，從亮位到暗位都具備了豐富的細節，光學表現十分優異，與它相比的影像，大略看來整體畫面十分舒服，從最黑到白都有細節，但稍加注意時，便會發現結像較為鬆散，反差偏低，可能還有像差，MAX解釋：後面這些照片是台便宜的中國海鷗120相機拍的，好的暗房處理會使原本優秀的光學系統發揮百分百的實力，而較差的，也能因為良好的暗房處理，得到一張賞心悅目的照片；兩者論絕對光學差異是有的，但加入對心理感受的愉悅度比較時，換言之，影像的味道時，就沒有什麼好比較了。

再來，MAX拿出數張印樣，為我們解釋，不同底片在不同環境下的特性，這系列的測試使用相同的器材，沖洗條件也控制於一致，所呈現出來的是不同光線環境下，不同黑白、彩色底片對於亮、暗部與中間調、色調的表現，其呈現皆可從肉眼辨別可察覺的差異，MAX強調一個重點：對於最終印成相片而言，攝影者從開始拍照時，面對自己的主題就該思考這格影像會如何出現在自己的底片上，換言之，攝影者應瞭解自己的底片。進行底片特性的評估時，需記得從網路或其他管道所得的評論，認為某種底片特性如何，特別針對感度或顏色之訊息，應小心看待，往往在沖洗變因未獲適當的控制前，得出的結果難以正確，較佳的方法便是請教專業而有信譽的業者，並加上自己實地試拍測試底片後，再加以選擇。

看完底片的影像特性後，參加暗房體驗營的朋友便欣賞到在暗房裡頭，底片有多大的揮灑空間，從範例圖片中，攝影者使用了400度黑白底片，以800度拍攝，並增感沖片在細心處理下，放大至20吋，在60cm處觀賞照片，得仔細看才能辨認出顆粒，奇妙的是，影像的顆粒與照片主體溶為一體，它造就了主體的質感，甚至能感受到被攝者的感情，當再以遠一點距離（1.2m）人眼已難以辨認出顆粒。彩色照片又是另一個世界，看到原來底片印樣時，本以為過度或不足之處，到了結果照片，亮暗細節兼備，一張沖洗良好的底片，拍攝時亦注意測光，在底片上將有極多細節，那些亮位暗位細節都可經由暗房工藝加以展現；暗房的玩法太多了，從單色放相、局部改色、顏色的抽離、高反差底片的處理，一時難以言盡，在此部分由於時間有限，必須就此打住。

四、開始印樣
接下來，大家拿出帶來的底片，開始進行放大照片的第一步：印樣，所謂印樣指底片在放相程序中，依標準程序曝光而後顯像所得之影像，暗房工作者可以從印樣中看出底片的色調、感光程度、初步評估接下來放大時濾鏡比例，以及局部加減光的參考，製作印樣不需要調整濾色片，只要在放大機光源下使相紙感光即可，當所有人提供的底片置放於片套後，暗房便進入工作狀態，處理黑白相紙時，需打開紅色安全燈，此時整個暗房並非『暗』，人依然可在此環境中輕易辨識物體，更白話些，與睡覺時間開的小夜燈亮度差不多。只見MAX迅速地拿出一張相紙，與底片套疊合，置於放大機下，將曝光時間設定好，十數秒後完成，接下來進入濕區開始沖洗相紙：顯影1分、急制30秒、定影兩次各2分，再來放入水洗器漂洗，在暗房燈光下，最令人興奮的部分就是底片上影像從原本空無一物的相紙上慢慢浮現出來的瞬間，僅是幾道透明無色的溶液竟可為我們做成恆久的影像；MAX為我們解釋，此看似簡單，但藥水的效力的維持十分重要，這將影響照片呈現的品質與保存性，所以平常要勤於管理、測試藥水；這間暗房需要的原液以隔離保存保持效力，此外安裝銀回收機，一年可回收將近600g的金屬銀，也是暗房環保的表現。

還有彩色印樣部分，對暗房設備的要求較高，原本使用的安全燈並不適用於彩色放相程序，因此需要全暗，唯一照明為特製LED彩色暗房燈，此時整個暗房十分昏暗，稍不注意就會碰到東西，MAX在此狀態下依然十分熟練，黑暗中拿出安全盒內的相紙，與底片套疊合，完成曝光，彩色相紙需用前面提過的立式藥水槽，只見MAX拿了一個夾子夾著相紙，放入藥水槽，速度非常快，兩道程序只要90秒就可以開燈看照片。

從印樣中，MAX為所有人解說底片沖洗的問題，這些印樣底片來自不同來源，問題也不同，有些定影不足、顯影有問題、色偏等等，當然拍攝過程中，曝光是否適當也能就此評估，花了好一段時間，終於進入重頭戲。

五、放相
印樣只是初步評估，完成最後成品前還要決定適當的濃度，也就是要進行製作試條程序，MAX將底片放入放大機片夾後開始對焦，暗房中的對焦不能僅憑肉眼，而對焦的精準度要求極高，此時便要使用『微粒對焦器』，它是個小顯微鏡，可將影像局部做極度放大，直到可見底片上的粒子，放大機的對焦就是對在這些粒子上明顯清楚時即完成；製作試條不難，先對整張相紙進行整體的基本曝光，然後使用不透光物體遮蓋部分相紙，對露出部分再做一次曝光，光線將持續累積於相紙上，舉例而言，對整張相紙做10秒曝光，然後分成四份，取一板子遮蓋四分之三相紙，對露出部分做2秒曝光，結束後板子向下移動對第二部分曝光，以此類推，然後沖洗出來便可得一張相紙上有16秒、14秒、12秒與10秒四個不同區塊的結果，曝光越久濃度越濃，此時便可檢視最終相紙上要採取的曝光時間。

暗房工作到此已經進入感性的觀看照片領域，濃度影響照片的調性、感覺沈滯或明快、被攝物的質感、顏色的表現皆在此階段評估；每個人所挑選放大的主題不同，比如說，自己選擇夜景照片，它要帶著夜景的昏黃光線並要有足夠的明暗表現，天空亦要有顏色，MAX處理這張照片時，仔細地與我溝通最後成品的處理細節，在此過程中，令人真正體會到：拍照並不是按完快門，找一家還可以的沖洗店洗出中等品質的照片就結束，而是可以在暗房中，再度創造、發現影像可能性，最後將它展現出來，我的照片在兩次試條後進行最終放相，適度為天空增加一些顏色，完成了一張十分鮮銳、色調柔和、質感一流，令人十分滿意的成品。
說來慚愧的是，MAX指出我這格底片沖洗品質有問題，不但有白點，相對於另一張其他人帶來，相同並經由較佳的沖洗店處理的底片，顆粒顯著粗糙，而另一張底片放相成果無比細緻，還可以進行更高倍率放相，自己想想，實在太糟了，拿著相當好的設備、底片拍照，卻因事後只求便宜快速，結果無法做更大放相實在可惜，一次輕忽就有遺憾。

其他參與體驗營的朋友作品為黑白攝影，MAX為我們露了一手『人力PHOTOSHOP』的功力，想要為作品加入更多細節？容易，只見MAX用手遮擋住放大機光源，對相紙四周增加曝光時間，沖洗出來結果可發現原本底片曝光過度部分細節都出現了，也沒有令人感受到不自然，MAX解釋說：當手離開相紙越遠時，若仔細觀察手所造成的影子，將會發現在放大機光源下影子的邊緣是柔和的，此時手稍稍來回移動針對部分相紙進行局部曝光會有漸層增加濃度效果，這就是所謂燒灼（Burning）技法，當底片曝光過度時仍有細節，透過此法就能將細節展現出來，這就是拍攝負片時候要針對暗部進行測光的原理；此技法看似困難，不過MAX說，這是暗房的樂趣，它的運用使每張放大照片成果都成為獨特而不可取代的影像，對MAX而言，做出一模一樣的成品不符合他的哲學：『暗房工作是影像的再創造』。

其他朋友的作品，MAX非常有玩心的採取了以彩色相紙放黑白照片並以偏色放相（實在很酷！），這是個進階技法，只見他做了兩次試條，讓攝影者選擇喜愛的顏色，並且溝通燒灼處理增加細節的部分後，完成的成果實在令人興奮，一張人像照色調為金黃色的，影像柔和、表情生動，細節保持的非常好；而另一張則是藍色調有些冷調，但因主題是人物而非常有生命感，再加上四週用燒灼增加暗角，讓人視覺集中於主題，細節亦十分豐富，這樣的成品讓拍攝這格照片的攝影者充滿了成就感。

整個下午，只洗出了五張成品照片，當然，這是為了配合大家理解程度與MAX解說的速度而刻意放慢步調，但為了完成一張滿意的作品必須花費許多時間思考與嘗試，也許在電腦影像處理軟體功能齊全而強大的時代，顯得緩慢而無效率，但容我引用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在其小說『緩慢』中提出的公式：『速度的高低與遺忘的速度成正比』，數位影像的產製與處理的快速進步，讓人擺脫在暗房中昏暗氣氛、藥水刺鼻味道、不知結果為何的焦慮感與需要按部就班的基礎技術訓練，它帶來了速度，一種非關肉體的速度，與速度本身的迷醉感，這種迷醉感使人沈迷，但容易因遺忘而快速消退，為了持續不斷的刺激，只好不斷的追求速度。待暗房需要時間、學習與熱情，許多人也許稍微嘗試後就打了退堂鼓，但也有人這樣堅持下來，並且找到一片天地，達蓋爾暗房工作室就是這樣來的，目前MAX老闆每天幾乎都要花上十二個小時在暗房裡頭製作照片，產量不過兩打，放相價格絕對讓你跳起來，但是經過他巧妙的技術下，攝影者拍攝的成果會實實在在的呈現在相紙上，讓人感覺能夠用底片拍照實在太幸福了，而短短一個下午的暗房體驗營時間雖短，但MAX放下手邊繁忙的工作，無私的為攝影愛好者為奉獻出他的經驗與時間，看到自己的照片如此完美的呈現，不禁為他的精神感到欽佩，並堅決相信：在能拍照的時光中，都要用底片來當作自己最喜愛的媒材！

六、後記
時間非常快，暗房體驗營的時間也到了，下午六點鐘，台北市的天空已經昏暗，MAX笑說：在暗房工作，每天的黑夜是人家的兩倍！所有參加體驗營的朋友滿意地拿著精緻的放相成果，相互揮別，繼續快樂地用底片相機拍出一格格美好的影像。

很久沒有花這麼多時間完成一篇參訪報告，比起達蓋爾暗房體驗營舉辦六個梯次，每次都要花上一個下午時間，跟參加的朋友介紹暗房魅力的MAX所花費的心力，相較起來實在微小，也感謝MAX為這篇文章審稿，當然，文責自負，在這篇文章的最後，個人為喜愛底片攝影的朋友們提供一些資訊。

1.達蓋爾暗房工作室的資料：台北市八德路2段292號3樓(大潤發旁)，它位於3樓，而一樓是一家飄著煙霧味道的燒肉店，電話：02-87721959。

2.想要自己架設暗房前，先講究自己的沖片品質，在台灣彩色負片的沖洗因為快速沖印店的高度競爭而常有為節省成本而忽略藥水管理，個人推薦『全彩現象』，地址：台北市八德路2段229號2F（離達蓋爾不遠）他的C41負片沖洗十分專業，用經過專業處理的負片進行放大，攝影者將會看到令人興奮的成果。

3.若真的很有熱情想要自己玩暗房，且慢！MAX告訴我，他看過太多人興沖沖的投入而最後黯然的要他幫忙賣放大機，所以應該先從上暗房課開始，達蓋爾固定開班教授暗房課程，從基礎開始按部就班的學習，收費不貴，更能使用完善的設備，有興趣可以打電話詢問開課情況。

4.這一波暗房體驗課已經額滿，根據MAX表示，過年後視情況也許會加開梯次，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注意徠卡迷俱樂部www.leicafanclub.org的資訊，或直接向MAX詢問。

最後，五千多字的文章，應該是網路上少有的份量了，很諷刺的是，根據檔案內容，只有40多kb，跟動輒1000多kb的圖檔相比實在九牛一毛，而我竟花花了三天時間，相比一張照片1/125秒就能完成，真是天差地別！

本文謹獻給投入暗房工作，以精湛的技術完成高品質影像的暗房師傅們！